第41章 41
第41章41
唐郁躺在床上,今天睡得早,八點多就睡下了,淩晨一點醒來。
算來算去最多睡了四五個小時,中間還斷斷續續做了個噩夢,但具體是什麽內容反而記不清了。
他每次精神狀态不好,睡眠質量就稀爛。
唐郁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他索性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一連串未讀消息彈了出來,難得不是沈君行發來的,而是講師,“你看論壇了嗎?論壇裏的黎生是怎麽回事?!”
唐郁皺了一下眉,他打開論壇,搜索黎生,立刻跳出來了一堆關于黎生的帖子:
“老婆!”
是郁辜的聲音。
“老婆我錯了!!!老婆我真的錯了!”郁辜的語速很急很快,他的聲音甚至透出了一股哭腔,像是在嗚咽的小狗。
“老婆我知道我不該出現在你的面前,對不起老婆,但是老婆我是來保護學校的大家,我會保護好所有人的!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所以、所以老婆可不可以保護好自己?”
玩家堆一片嘩然,不斷猜測着現在是什麽情況。
唐郁卻沒有回應。
他像是對待一個全然的陌生人,不,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漠。
唐郁願意冒死去救一個完全陌生的學生,會溫柔地捂住對方的耳朵,卻不會對郁辜的聲音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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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層層往樓上攀爬、試圖搭建出一座通往天梯的藤蔓生長速度停了下來。
藤蔓上的葉子在這一刻枯萎、凋謝。
郁辜那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被掐掉般結束,取而代之的是黎生冷冽的音色:
唐郁在桌上趴了許久,老陳被玩家氣走了,沒人上課,這節課變成了自習。
叮咚的消息提示音響起。
唐郁的耳朵尖動了動,他沒有從桌上爬起來,額頭繼續抵着桌面,手放在抽屜裏,打開手機,偷偷看着沈君行發來的消息。
沈君行:“小郁要不要搬出寝室回家住?”
沈君行:“或者我在外面給小郁租房。”
唐郁盯着沈君行的消息,看了半天,才道:“不用。”
沈君行:“小郁不害怕和紙人同住嗎?”
剛剛趴在桌上想了半天,唐郁想清楚了,只有真正解決掉紙人,才能解決問題,否則再怎麽躲躲藏藏也只是在逃避問題。
唐郁冷靜地回複:“沒關系,紙人怕水怕火,我只需要帶着白蠟燭,或者哭出來,就可以吓退紙人了。”
他發出去的句子看起來格外成熟理智,仿佛無堅不摧。
可現實中的唐郁仍舊趴在桌上,像是身體無法承受住現實的負荷,藍眸疲憊內斂地微阖,似乎給他披一件薄毯,他就能在這個喧鬧又靜谧的夏日課堂沉沉睡去。
半晌,沈君行發來了消息:“小郁,困了就睡吧。”
……
今天的課不多,唐郁上完課便回到了寝室。
他決心在今天找出紙人。
并且燒了它。
那只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耳廓,從耳垂摸到了臉頰,還有濕漉漉的下颌,那上面挂着淚。
唐郁直接吓哭了。
他之前還擔心自己流不出眼淚,現在卻像是水做的,恐懼的眼淚在不斷流淌。
下一秒,那只手撫摸上了唐郁的淚痕,在觸碰到唐郁的眼淚時,那像人一樣的肌膚變成了紙的質感,而後又變成了軟爛的紙張。
“唐郁!唐郁你那邊怎麽了?!”“要不我們挂了重新再打一個過去吧?”
雖然知道玩家看不到,可唐郁卻生出了一種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被玩家圍觀的羞恥感。
他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可身子卻不住發顫,因為那不斷撫摸着他淚痕的手擦幹了他臉上所有的淚。
而後,那觸感越發粗糙猶如砂紙一般的手,緩緩從唐郁的臉上移開,落在了唐郁持筆的手上。
唐郁像是提線木偶般被那只手舉起了手,他感受到那只手将他的筆尖落在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原本什麽也沒有,應該是空氣。
可是現在黑暗中,筆尖卻像是戳中了一個人的胸膛……或是別的什麽地方。
“也寫給我。”
——唐郁似乎猜到了它的意思。
“唐郁。”
有玩家聽出了黎生的音色,卻在這一刻不敢确認說話的主人是黎生。
“這腰真細啊……”
大概是紅蓋頭遮住眼、夜又深,看不清路,所以那道身影走得有些小心翼翼,嫁衣裙擺在走動間如蓮花般綻放。
燕朗盯着那道紅色身影上方面板的唐郁二字,又有些難以置信地視線下移,落在被嫁衣掐出的綽約的腰身上。
……那麽細的腰居然是男生的腰。
唐郁從來都是穿着寬松的衣物,雖然燕朗能猜到唐郁的腰一定很細,但纖細的腰肢被醒目的紅色一勾勒,有一種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豔麗。
哪怕紅蓋頭遮住了面部,但那行走時如雲霧翻湧、蓮花綻放的曼妙身姿,高挑纖細的身材,還有唐郁身後無數湧動的紅色藤蔓,都讓人忍不住腦補出了一個魅惑的精怪形象。
“新娘請上轎~!”
花轎上的紅色彩球随着轎身一同傾斜,鸾鈴聲輕輕響起,繡着“禧”字的轎帏無風而動朝一側掀起,轎廂四角的紅色藤蔓勾住了唐郁的手腕,輕柔又不失力道地往前一牽,唐郁發軟的身子跟着往前一傾——
大紅蓋頭如紅浪般翻湧,隐約露出了半截雪白的下颌,和形狀優美的朱唇。
那唇紅得像是上了口脂,又像是被人吻出的紅潤。
燕朗的呼吸一滞,他的視線不由自主追随着那一閃即逝的紅。
直到紅蓋頭落下,直到唐郁跌進了紅色喜轎,直到轎子重新回正,那紅唇的形象依然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只握住他的冰冷手掌輕柔松開,沒有安全感的唐郁下意識想要去抓,只來得及碰到一點衣角。
四周似乎傳來了一陣笑聲,像在笑唐郁的動作。
“一拜~天地!”
随着這道聲音,唐郁才明白為什麽剛剛新郎要松手,但這成親的節奏有些太快了,讓沒有經驗的唐郁茫茫然彎下腰。
随着唐郁低頭的動作,那被紅蓋頭局限的視野得到了一部分新的拓展,唐郁的餘光忽然瞥到大堂左邊站着一群……踮起腳尖的賓客?!
唐郁的心髒驟然一緊,他驚恐地屏住呼吸,大腦一片空白地直起身。
“二拜~高堂!”
唐郁渾身緊繃地換了一個拜堂的方向,他下意識想要找郁辜求助,于是在拜堂時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身旁的新郎。
新郎的喜服并不像新娘服那麽長,因此唐郁可以看到那紅色衣擺下的雙腳……
同樣踮起腳尖!
仿佛有一桶冰水從唐郁的頭頂直接澆下,讓那渾渾噩噩的大腦在這一刻清醒了大半。
正在和他拜堂的人不是郁辜!
是了!他早該反應過來的!郁辜的手掌怎麽可能這麽冰冷!
而且如果是郁辜和他牽手的話,是絕對不可能這麽彬彬有禮地握着他,一定會與他十指緊扣。
他剛剛實在是太暈了,很多東西都反應不過來,而現在反應過來好像也已經遲了,因為此刻堂中的聲音已經變成了——
“夫妻~對拜!”
一道道視線落在了遲遲不動的唐郁身上。
四周一瞬間變得無比寂靜,那些歡聲笑語、吹拉彈唱全都停了下來,明明沒有任何聲響,但唐郁卻覺得耳畔邊仿佛有無數人在竊竊私語道:
“新娘子怎麽不動了?”
“新娘子為何不拜?”
“……”
唐郁渾身僵硬,他的眼睛正在不安地亂轉,下一秒,唐郁在猝不及防下,對上了一張詭異的紙人臉。
那紙人彎着腰,歪着頭,正直勾勾盯着唐郁看。
“他發現了!”紙人開口道。
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從唐郁的脊背直竄天靈蓋,将腦海中殘留着的昏昏沉沉的感覺徹底沖散!
在紙人開口的剎那,唐郁已經驚慌失措地後退一大步,顫抖的手驟然掀開了蓋頭。
随着紅蓋頭的掀開,原本像施加了障眼法般的假象也像是被驟然揭開——
哪兒有什麽大堂、哪兒有什麽賓客,唐郁身處在亂葬崗般的荒山上,四周擠滿了赴宴的紙人賓客,他剛剛拜的高堂是兩個牌位,上面分別是唐郁父母的名字。
香燭點在了兩個牌位之間,燭光将唐郁的影子投在了地面,除了新娘的影子在地上搖曳外,一旁的新郎身影也暴露在了唐郁的視野中。
光看影子,那位新郎格外奇怪,它竟然生了兩個腦袋!
唐郁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到那位差點要和他對拜的新郎,是抱着一只公雞的紙人,或者是被紙人抱着的公雞!
“唐郁。”黎生清冷的聲音如風一樣缭繞在了唐郁的耳畔。
唐郁驟然轉過頭,飛快朝着四周看去,那半面冠上的華麗流蘇随着唐郁的動作不斷晃動,破碎的光芒落在那睜大的藍眸裏。
陰風缭繞的荒郊野嶺裏,到處是飄揚的紙錢、笑嘻嘻的紙人,還有在風中搖晃的白燈籠,但唯獨不見黎生的痕跡。
“你不想我出現在你的面前,所以我只能以這種方式和你對拜。”那道聲音這樣說道。
唐郁停在了原地,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的唇角抽搐般扯動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哈。”唐郁輕顫的聲音在風中似乎随時會消散:“那我還說過,我不想和你結婚,你又是怎麽做的呢?”
因為那道聲音在念及唐郁這兩個字時,那如寒冰般的聲音像是化為雪水般柔和。
“流淚的感覺……很痛。”
那像是冰雪做的怪物在這一刻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一般,低聲道歉道:“抱歉。”
紛紛揚揚的紙張如雪花般灑落在了校園裏,那簌簌的聲響仿佛是有無數道聲音在一齊輕聲道歉。
唐郁看着這一幕,沒有任何言語。
他頭頂的太陽耀眼依舊,灼熱的陽光灑滿大地。
于是那些紙張像是冰雪見到了陽光一般,全都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小郁。”沈君行溫柔的嗓音如風一樣響起:“我現在知道過去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毀了這一切。”
“眼鏡,我不會再戴,我也沒有資格再去戴。”
“但是那張車票,我還是想要使用。”
“我想要把它給你。”
“我希望小郁可以回到18歲的夏天。”那溫柔的嗓音越說越輕,像是低到了塵埃裏。
“哪怕那個夏天沒有我……可以嗎?”
耳邊似乎有風吹過,唐郁依然安靜地站在天臺上,靜靜看着遠方的藍天白雲,這樣寧靜而祥和的畫面。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響起,唐郁意識到,耳邊傳來的不是風聲,而是沈君行在廣播那邊等待時沉重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是淩亂的、好幾道疊加在一起的,是沈君行、黎生和郁辜在等待中呼出的氣息。
他們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唐郁相信,如果怪物沒有等到他們想要的答案,就會不顧一切沖上來,哪怕違背了他的意志,也會按照怪物自己的想法來行動。
這就是怪物。
怪物一向如此。
“我可以原諒你們。”唐郁輕聲開口道,他的音量很低,但他知道怪物可以聽到。
果然,那回蕩在偌大校園裏、如風聲一樣的呼吸聲忽然屏住了。
“我可以原諒一切。”
長長的睫羽垂下,藍眸平靜地望着學校此刻混亂不堪的詭異場景——
玩家們在校園中喧嘩奔走。
學生npc們被困在了護欄裏。
陰影、紅色藤蔓和紙張糾纏不清。
詭異入侵是一種具有隐性規則、死氣沉沉、陰森的恐怖;玩家入侵是一種混亂自由無序、火山般噴湧的活力的恐怖。
一面是陰冷的死海,一面是岩漿彙聚的河流,絕大多數npc就站在中央,像暗淡的岩石,哪怕被海水吞沒、被岩漿澆蓋,也是沉默無聲地消失。
像沈君行、黎生、郁辜,他們只是更高大的岩石,哪怕高成了小山模樣,但那又怎麽樣呢?
他們的身軀依舊無法阻攔澎湃的海水和岩漿,海水和岩漿會繞開他們,而他們無法移動,畢竟他們的一生就是寫好了的程序,套好了的模版。
那我呢?
唐郁這樣問自己。
#人文院真的有發了ACT人文與社會雜志的牛人嗎,真的假的,黎生?#
#黎生長得好牛逼啊我都想轉到民俗學專業了#
#聽說人社交流論壇上有個我校的大三生叫黎生#
#大一現在努力有機會進黎生的團隊嗎#
#……#
源源不斷的關于黎生的帖子冒了出來,唐郁睜大了眼睛,他随意點進了一個帖子。
【帖子主題】:#黎生是不是校草?#
【主樓】
(貼圖)
主樓的圖和唐郁見過的遺像照片很像又不同,那是一張彩色證件照,照片中的青年睜着眼,長發紮起,嘴角沒有紅繩,有着莫名的時代感,像是被修複後上色的老照片,但确實英俊到讓人過目難忘。
【1樓】
居然我們學校的嗎?這哥确實帥
【2樓】
不認識,只知道有個同名的民俗學專業牛人,牛就牛在還沒畢業就死了,身體力行證實了民俗學死得快
【3樓】回複【2樓】
啊?什麽死了?怎麽死的?
【4樓】回複【3樓】
沒死沒死!我無語了怎麽這個洗腦包還在傳啊?!人家活得好好的,誰在背後編排這些弱智洗腦包?黎生研究方向是喪葬文化,之前帶了紙人進寝室,不知道哪個瞎子看到了就傳鬧鬼,說黎生死了那個紙人是黎生,離大譜!
【5樓】回複【2樓】
而且什麽叫民俗學死得快,不要把二次元那些恐怖游戲代入現實
【6樓】
黎生是不是校草不知道,反正他之前被傳成了校園怪談(……)
【7樓】
還有別的圖嗎?怎麽就一張
【8樓】
我真的以為他死了,草,我之前還存了一張黎生的遺像照,黑白的還閉着眼,當時還說什麽黎生平時不喜歡拍照,都沒有合适照片做遺像,死了對着遺容拍了一張,所以眼睛都睜不開,我覺得怪好看的就存了(貼圖)
【9樓】
這哥只是經常去田野作業,人不怎麽在學校,我記得一開始的謠言還是從他去鄉下參加葬禮開始的,說他家裏人死了,結果後來不知道怎麽了傳成黎生死了
【10樓】
民俗學人太少了,黎神也懶得解釋這些,但給人P遺照什麽的真的過了(不過那張黑白照确實還蠻帥的)
【11樓】
上次黎生不是帶隊去人社交流論壇嗎?外校看到了都傳瘋了,說黎生是我校的校草,我校也傳瘋了,說黎生死了……
【12樓】
不知道哪個傻逼這麽恨黎生,發了一堆帖子咒黎生死了,說得沒頭沒尾,還有一堆人以訛傳訛真的信了,沒看到版主都封貼了嗎?再說了,哪怕黎生真的死了,也不該把這件事當樂子一樣鬧在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