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半夏小說獨發|
*
薛衣人不讨厭重溟,他也年輕過,年輕時同樣孤僻且不近人情,看到重溟就像看到了過去的那些時光。
也許他确實老了。
薛衣人沒有同重溟多談,站起身朝重溟微微颔首致意,旋即起身離開。
他走之後過了大概一個半時辰,薛笑人再次登門,步早看他笑得燦爛得像朵向日葵,覺得他大概不知道薛衣人來過的事。
“寶寶又來了!”
薛寶寶這次帶了一根從路邊拾來的長棍。他如果帶上真劍,山莊中的每個人都會大喊大叫,除此之外,薛笑人認為重溟并不值得他用自己的劍。
步早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決定給他點小驚喜。
“有個叫薛衣人的人來了,他是你兄長。”
重溟盯着薛笑人,嘴角帶着一絲薛笑人看不透的笑意。
薛笑人僵住,他臉上的妝容太花哨,很好地掩飾住他那一瞬間閃過的驚訝。
“什麽人寶寶不知道大哥哥在說什麽呢。”
薛寶寶歪着腦袋,疑惑地說。
重溟臉上的笑容愈發顯得意味不明。
今天的太陽格外的大,年輕人臉上銀面具的反光晃了一下薛笑人的眼睛,他眯了眯眼,和重溟對視。
随後薛寶寶揮舞起他撿來的長棍,重溟連踹帶打毫不留情地将他趕了出去。
薛笑人琢磨,重溟上次用了棍法,這次竟然使出一手劍法他到底會多少功夫
如果薛寶寶是真的只有孩童心智的傻子,步早可能還會愧疚那麽一下子,但薛笑人不僅有成人心智,還是個殺手組織的大BOSS,所以步早一點也不愧疚,反而幹得十分起勁。
薛寶寶這回沒有丢下狠話,步早将他關在門外後他便匆匆離去——顯而易見,他很在意薛衣人來拜訪過重溟的事,這意味着薛衣人在關注他。
*
薛衣人的壽辰即将到來,他在江湖上有許多仇人,時過境遷,唯一沒有敗在他手下的仇人只有擲杯山莊的左輕侯。
同在松江府,擲杯山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向薛衣人賀壽的景象。
這次薛衣人的生辰是他六十大壽,無争山莊與擁翠山莊都是少莊主親自前來賀壽。
薛衣人年輕時鋒芒畢露,那時擁翠山莊的老莊主李觀魚同樣是位赫赫有名的劍客,薛衣人未能贏過他;而無争山莊是百年世家,薛衣人對莊主原東園很是敬重,也曾因原東園的勸阻而收斂過自己的行為。
原随雲提早從無争山莊出發,在薛衣人生辰的前三天到達松江府。
來薛家莊的路上他也沒有閑着,耐心地等待手下的好消息,但好消息沒有,卻知道還有另一夥不知名的人在調查萬物樓樓主。
萬物樓得罪的人太多,但他們依舊藏得很深。
原随雲不知道移花宮的邀月同重溟見面後做了什麽,也許重溟匆匆離去,正是為了躲避仇人。
重溟會知道有人在尋找他的下落嗎
陽光正好,原随雲心裏裝的全是素未謀面的萬物樓樓主,他在薛家莊下人的引領下前往客房,路上遇見另外的客人。
——擁翠山莊的少莊主,李玉函,以及其夫人柳無眉。
雙方互相問候,說實話了,這是一場很沒有意義的對話,但原随雲十分有耐心。
即使李玉函與柳無眉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從他雙目上掠過,感知鮮明,原随雲依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也許不是所有的瞎子都能感知到別人的視線,但原随雲是,他敏銳,敏感,在意任何事情。
即使外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并無惡意,仍然會讓他心中升出一絲憤怒。
就像無數見過原随雲的人一樣,李玉函此時也正在心中感嘆,無争山莊的繼承人竟是一個瞎子,實在是可惜。
如此玉樹臨風、潇灑聰慧的人,竟是一個瞎子。
短短交談片刻,雙方就此別過,李玉函望着原随雲遠去的背影,喃喃道:“這世上怎就沒有十全十美之事……”
柳無眉握住他的手,面露哀傷之色。
兩人本是一對佳偶眷侶,但柳無眉原本是石觀音的弟子,石觀音放她離開之前,曾逼她喝下一杯水,自那之後,柳無眉便受毒藥折磨,毒發之時生不如死。
兩人這次來薛家莊,除了為薛莊主賀壽,還有別的目的。
萬物樓在江湖暗中小有名氣,卻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讨論他們,而在今年春天,衆人開始談論起萬物樓,以及那位名為“重溟”的萬物樓樓主。
柳無眉深受中毒之苦,卻因畏懼石觀音而不敢深入沙漠。他們夫妻二人來此,是為了向萬物樓購買與能解其毒的解藥的消息。
早在一個月前,李玉函與柳無眉便向萬物樓遞交了委托,但不過短短兩日日,便收到了萬物樓的回信。
信上說:“去找石觀音。”
夫妻二人對着那張不知何時出現在桌邊的信函沉默再沉默,一是為萬物樓的實力而驚愕,二是——能去找石觀音他們早就去了,用得着向萬物樓另尋出路麽
江湖上并不知道柳無眉曾是石觀音的弟子,萬物樓卻仿佛十分清楚柳無眉的來歷,甚至知道是石觀音給她下的毒。
這種答案顯然幫不了他們,李玉函向其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而「萬物樓」的規矩是“無論過程如何,一定會讓客人滿意。”
傳遞了自己的不滿之後,李玉函和柳無眉再度收到信函。
信上說:“你們真煩,非要自己去石林洞府不可嗎花點大錢派人去偷去搶不行嗎”
李玉函&柳無眉:“…………”
夫妻兩人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接連兩封信,都像是與某人隔着信紙對話,李玉函和柳無眉忍不住懷疑信紙另一頭的人是萬物樓樓主本人。
但信紙那頭的人說得很有道理,可有道理歸有道理,是那麽容易做到的事麽
凡事前往是石林洞府的人,向來有去無回。石觀音這些年強行擄了俊秀的少年做男寵,這些少年都有親友在世,可沒有人能帶回他們。
柳無眉服侍石觀音這麽多年,對石觀音的可怕深有體會。
于是柳無眉再次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因為萬物樓給出的答案相當于沒說,萬物樓的規矩是讓客人滿意,可她作為客人壓根沒感到滿意。
面對客人的不滿,萬物樓傳來消息,讓他們去松江府見一個人。
對方顯然知道他們要為薛衣人賀壽的事情,将見面的地點定在松江府,堪稱十分貼心。
夫妻二人與原随雲告別之後,便打算前去約定的地點相見。
步早正在他的小屋耐心等待他們的到來。
步早對李玉函和曲無容的意見很無奈,因為柳無眉确實沒中毒,石觀音一句話沒說僅憑深不可測的笑容就讓柳無眉對自己中毒一事深信不已。
心病還須心藥醫,倘若想解毒,只有石觀音的一句話才能讓她解脫。
客人如此難搞,還不好應付,步早琢磨琢磨,所以才叫李玉函和柳無眉來松江府見他,畢竟這事紙上說不通。
不管是柳無眉還是李玉函都有點死腦筋,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們出的銀子多,有的是願意赴險的人在。
這份銀子步早不打算讓給別人賺,要賺只能他自己賺。
李玉函與柳無眉走進一條小巷,穿過這條幽深寂靜的小巷,一戶小院出現在兩人眼前。
牆頭紅杏迎風微晃,四周寂靜清涼,宛如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兩人對視一眼,敲響院門。
院門應聲而開,縫隙中露出半邊被銀面具遮住的臉,開門的年輕人身着黑衣,陰影下的眼神冷漠而陰沉。
李玉函拱手道:“在下乃擁翠山莊李玉函,這位是在下的妻子,柳無眉。應萬物樓之約而來。”
對方拉開門,顯出全貌一頭烏發以紅繩纏綁搭在肩頭,發繩顏色鮮豔無比,與眼前年輕人的氣場截然相反。
“進來吧。”
年輕人的态度十分平淡,轉身向屋內走去。
“……打擾了。”
李玉函與柳無眉跟在他身後走進屋中。
這位年輕人顯然就是傳聞中的萬物樓樓主,據說此人一開始就知道金九齡便是繡花大盜,還因為此事不知為何得罪了移花宮,但沒人知道他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柳無眉直接同重溟挑明,問道:“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全部。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名叫重溟的年輕人渾身上下帶着一股不愛搭理人的陰沉氣質,即使正在與他對視,也有種對方不将自己放在眼裏的錯覺。
柳無眉只當重溟在說大話,敢将話說得如此肯定,要麽是傻子,要麽是自負過頭的人。
她認為重溟是後者。
“你在信裏說得倒是簡單,沒有人敢去觸石觀音的黴頭,若是可以,我早派人去石林洞府取得解藥。”
柳無眉語帶試探之意。
她想知道重溟究竟了解多少事情。
重溟瞥她一眼,淡淡道:“你是她弟子,別人不敢,你有什麽不敢”
柳無眉:!
不止柳無眉驚訝,李玉函的表情也微微發生了變化。
石觀音在中原武林中有“魔頭”之稱,惡名遠揚,擁翠山莊是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李玉函個柳無眉兩人的結合并不會被人祝福,所以柳無眉将自己的真實身份藏得極深,她也并不想再頂着石觀音弟子的身份活下去,徹底地與過去說再見。
但過去又豈是如此好擺脫的每每毒發,過往便如同夢魇般糾纏着她,折磨着她。
本該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卻被重溟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你,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柳無眉十分動搖。
畢竟被不相關的人點出了自己隐瞞的過去,步早很能理解柳無眉的心情。
“我說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重溟淡淡地笑,神态高深莫測,“你想知道你的師父最近在做什麽嗎”
柳無眉眼神閃動,想說自己與石觀音早已不是師徒關系,最終卻仍舊忍不住問道:“……她在做什麽”
就像重溟也很在乎掌門師父一樣,好歹是師徒一場,柳無眉對石觀音畏懼不已,可是若有能知道其近況的機會,她當然是想知道的。
石觀音最近在做什麽呢美滋滋得很。
重溟沒有立即回答柳無眉的疑問,而是視線游移,盯着窗上的陰影,一副漫不經意的姿态。
在柳無眉皺起眉頭的時候,重溟看向她,微微笑了笑。
“我可沒有說要告訴你。”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