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半夏小說獨發‖

*

步早是個貼心的玩家,僅限于他覺得沒有必要增添那麽點戲份的時候。

在他的計劃中,烏渡這位二師弟知道萬物樓樓主的身份是他的叛出師門大師兄,也知道大師兄并沒有那麽想見他。

所以烏渡沒有深入詢問李玉函二人,而是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以表現他對萬物樓的在意。

這樣也省去了聽李玉函和柳無眉應付他的功夫,省時省力,皆大歡喜。

但對烏渡來說,難得有可能見到叛出師門的大師兄,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所以在李玉函和柳無眉離開之後不久,烏渡出了門。

兩位雇主是唯一的連系點,跟着他們合情合理。

步早只需要在某些關鍵的游戲人物面前露面就行,不用真的火急火燎像陣風一樣,所以他十分悠閑地在街道上走着。

松江府還有另外一名殺手,中原一點紅。

他之前被烏渡搶了人頭,卻未能殺了烏渡,被黑衣首領狠狠責罵一通,于是追着烏渡的蹤跡,來到松江府。

烏渡張揚得不像個殺手,凡是殺人必定強調自己收錢做事,即使他最近沒在松江府殺人,中原一點紅仍舊憑借同行的經驗推測出他的去處。

只是松江府如此之大,中原一點紅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烏渡究竟身在何處,拔劍四顧心茫然。

步早在中原一點紅茫然的時候從他身後路過。

瞥了眼一旁的佩劍青年,步早心想,哇,來得剛好。

不知道薛老板看到手下的金牌殺手出現在自家大哥的生辰宴上會是什麽心情呢

步早冒出了一個愉快的想法。

中原一點紅坐在小小飯館裏喝一碗羊肉湯。

羊肉湯鮮美無比,霧氣氤氲,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心中仍在想烏渡的下落。

烏渡。當年他并不知道那個圓眼睛小孩的名字,對方逃脫之後,中原一點紅一度以為他死了。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跌落林中石崖,活下去的概率很低。即使僥幸未死,也必受重傷,而林中有狼群栖息,終究難逃一死。

中原一點紅從沒想過他還活着。更沒想過,對方僥幸逃脫,多年之後竟仍當了殺手。

自願的殺手與非自願的殺手有什麽差別

就在中原一點紅心中沉甸甸地思考自己的職業性質時,對面坐下一人,他微微蹙眉,略帶不悅地看向對方。

随後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神色中露出一絲訝異。

來人正是中原一點紅在思考的人物,烏渡。

烏渡依舊戴着面罩,露在外面的圓眼睛與記憶中的小孩重疊,他的眼睛很有特點,又黑又亮,目光平靜。

“又見面了。”烏渡向他致意,聲音因面罩的阻隔而顯得低沉,“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在找我好巧。”

中原一點紅放下勺子,直視着他:“我确實在找你。”

“我以為上次一別後你已經有了答案。”烏渡說,“還是說,那個人希望你能殺了我”

“那個人”究竟指誰,中原一點紅十分清楚。

教他劍術的師父,殺手組織的首領,七年前,首領也曾讓一點紅殺了烏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中原一點紅的記憶也有些許模糊,但有些事情十分清晰。

他被吩咐在那些培養做殺手的孤兒面前展示劍術,展示殺人的技巧。烏渡是在他演示劍術時,被首領親自帶來的孤兒,衣衫褴褛,一身泥濘。

那時的烏渡瘦弱矮小,眼睛烏黑,沉默地看着他殺人,與其他孩子相比,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淡定。

首領對烏渡冷靜的模樣十分滿意,殺手不需要感情,但烏渡的乖巧只是一種表現,趁首領不注意時,他悄悄溜了出去,想要逃離。

首領發現了他的出逃,帶着中原一點紅在森林的外緣追上了烏渡。

——殺了他。首領如此命令一點紅。

那時候的烏渡很乖巧,中原一點紅隐隐記得自己與他關系不錯,與其他孩子和殺手相比,他們曾一起無言地共處,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呆着,看天邊雲卷雲舒,風吹葉動。

但首領的命令比山還重,中原一點紅拿起了他的劍,對準了用平靜目光注視着他的圓眼睛小孩。

“那個人說,有始有終。”中原一點紅淡淡道,“當初我沒能殺了你……現在,我不得不殺你。”烏渡不該出現在他面前的。中原一點紅有些悲傷,但他臉上的神情依舊冷硬,充滿肅殺之意。

不會有人懷疑他的殺意,飯館的掌櫃悄悄躲在櫃臺後,不敢出聲。

步早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中原一點紅這個人外表冷酷,鐵血無情,實際上重情重義,很有原則。

他能看出一點紅并沒有那麽想殺自己,但殺手組織的規矩就是如此,中原一點紅如今還沒有違背薛笑人的念頭。

“坦白講,我不想和你打。”烏渡說,“殺我不必急于一時,等我忙完手頭上的生意再來說這件事,好不好”

他認真地征求着中原一點紅的想法。

中原一點紅短暫地陷入沉默,他們之間不該是這種商量事情的氛圍,但張了張口,他鬼使神差地說:“好。”

烏渡露出滿意的神色,他站起身,朝一點紅道別:“再見,我先行一步。”

一點紅沉默地注視着他的背影,片刻之後,放下勺子跟了過去。

他不遠不近地綴在步早身後。

步早對這個發展很滿意,但他沒有回頭想和一點紅繼續交談的想法,烏渡的人設雖然十分友善,但并不是話唠,不會發展多餘的關系。

一點紅與烏渡七年前的淵源不過短短一個月,比不上同門師兄弟的情誼。

對烏渡這個馬甲來說,一點紅只算是江湖上一個稍微有點特殊的人物罷了。相信對一點紅來說,烏渡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定位。

步早精準地依照馬甲的人設把控他們與游戲人物的距離,否則馬甲沒有存在的必要,幹脆掌門本體直接開大,一拳一個小徒弟把全江湖都揍來門下當小弟了。

*

薛家莊就在半山腰,掩映在翡翠山林之後,輪廓若隐若現。

山腳車流如龍,一派熱鬧,都是前來為薛衣人賀壽之人。

步早卻不是為了賀壽而去。

中原一點紅眼睜睜地看着烏渡混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魚入大海,眨眼間便失去了蹤影。

他心中想道,烏渡要殺的人會是誰

是薛家莊的人,還是前來賀壽的客人

由于步早說得模糊,烏渡先前又幹的是收錢殺人的活計,一點紅先入為主,認為烏渡所說的生意是殺人,還是要去薛家莊殺人。

一點紅眉頭緊蹙。

薛衣人的名號無人不知,又逢其生辰,門庭若市,烏渡怎麽敢接這單生意的

徹徹底底誤會的天下第一殺手,對烏渡的下場感到擔憂。

……

陰影處,薛笑人納悶地看着中原一點紅。

最近并沒有給一點紅的刺殺任務,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身後傳來薛家莊下人的呼聲,語調急切,催着他這位不聽話不懂事的薛二爺去沐浴更衣,薛笑人心中冷笑,平時不見有人對他上心,大哥的生辰一到,便想起他了。

可惡。

薛笑人郁憤難平,從樹冠中一躍而下,張揚地從所有人面前掠過。

那群下人急忙追上,口中直呼:“薛二爺!”

聽起來竟有幾分凄惶,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

中原一點紅遠遠聽到,有些好奇,但那位癡傻卻武功高強的薛二爺竟頂着花裏胡哨的臉朝他這頭沖了過來,和一群追逐着他的人轟轟烈烈地從中原一點紅面前經過。

飄過胭脂的香氣濃烈又刺鼻,一點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然後有人看到了樹蔭下的他。

“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

前來賀壽之人大多數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其中便有見過一點紅的人,他們叫出來一點紅的名號,驚愕地望着他。

一點紅揉揉鼻子,高處山莊翠木掩映,宏偉的輪廓若隐若現,以烏渡的速度,大概早就身在其中。

他望了山莊一眼,在別人圍住他之前飛快離開。

天下第一殺手出現在薛家莊外的消息很快便在前來賀壽的人中傳開,又由薛家莊的下人禀報給薛衣人的兒子,薛斌。

身為薛家莊的大公子,薛斌并沒有繼承父親的出色天賦,劍術平平,但為人親和,容貌俊朗,此次父親大壽,都由他處理對外的事情。

聽到關于中原一點紅的禀報,薛斌先是一愣,随後滿是疑惑。

一點紅倘若是來殺人,為何會在衆人發現他後匆匆離去

如果沒有他要殺的人,他又怎麽會出現在薛家莊外

薛斌百思不得其解,但中原一點紅已經離去,似乎不必過于擔憂客人們的人身安全,他便和母親商量之後,吩咐山莊的人暗中徹查,明面上則表現出一副無需過于警惕的淡定模樣。

李玉函和柳無眉也相當疑惑,他們才與一個殺手分別不久,薛家莊山下便冒出來另一個殺手……

“莫非中原一點紅是追着烏渡來到松江府的”

李玉函如此猜測道。

柳無眉點頭道:“不無可能。”

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一點紅與烏渡之間的過節,更別說他們兩人才見過烏渡,稍作猜測,便有了答案。

唯獨有些不解的是,一點紅為何會停留在薛家莊門外。

夫妻二人雖然不解,但有一個共識,便是隐瞞自己的猜測,絕對不可讓人知曉他們與烏渡的交集。

至于步早,他已經易了容,換上薛家莊下人的短打服飾,成功混進薛家莊,當起了一個掃地下仆,兼幹各種雜活,被指使來指使去,兢兢業業地幹活。

對烏渡來說,劃水不可能的,一個潔癖不會允許自己眼前有髒東西。

薛斌開始吩咐下人徹查山莊後,提着掃帚将院子清掃完畢的烏渡也得到一個任務——去為好不容易答應沐浴更衣整理儀容的薛二爺燒熱水。

追着薛笑人的家夥們只是追着他便覺得十分勞累,每個人都認為服侍薛笑人沐浴會更加勞累,只要看看薛笑人那張塗滿胭脂的臉、打滿補丁的陳舊衣裳,任性又不配合的态度,薛家莊的下人們便望而生畏。

抓着掃帚站在幹淨整潔的庭院裏休息、看起來怯懦無比的烏渡便被他們拽了過去,他們如此吩咐道:“你來好好安撫二爺,不要叫他逃了,我們也會替你守着門,一定要好好給二爺洗個澡!”

這些人看起來一點都不想和薛笑人繼續相處下去,人人臉上都帶着慶幸和輕松,眼裏帶着對烏渡的殷切渴望。

薛寶寶比真正的寶寶還讓人心累,這何嘗不是一種名副其實的寶寶

【支線任務:給薛寶寶洗澡】

【任務描述:薛家莊的薛二爺自從癡傻以後便只有少兒心智,還遠比少兒難搞,在薛衣人的大壽來臨之際,下人們千辛萬苦才将其勸去沐浴,如今,你能好好地服侍這位“僞裝”的薛二爺洗澡嗎】

——【接受】or【拒絕】

烏渡頭發遮着眼睛,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老實模樣,接下了這個任務。

說實話,他只是因為任務獎勵才接下這個任務的,絕不是因為想看看薛笑人能有多麽放飛自我。

為了更好地穩住薛笑人,烏渡和薛笑人被塞進一個院子裏,柴火與五個大鍋都準備好了,木桶和幹淨的新衣放在一旁的屋內。

薛笑人看着眼前垂着頭看不清的年輕小子,一下子就知道為什麽是這人來服侍他,心中冷嗤。

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家夥罷了,這一臉老實相的小子也是活該。

雖然知曉其中緣由,但薛笑人并沒有想過好好對待這個倒黴蛋。

薛寶寶望着面前已冒出些許熱氣的燒水鍋,發出天真無邪的疑問:“你是要給寶寶煮湯嗎好大的鍋呀。我想喝排骨湯!”

烏渡:“沒有排骨湯,有人肉湯。”

薛笑人:

外面守着的人:

這小子對一個傻子在說些什麽鬼話

“我是說,這鍋水是用來讓你洗幹淨的。”烏渡發現沒有人能理解他這個笑話,于是誠懇地解釋說,“等你洗香香之後,就可以去喝湯了,想喝多少有多少哦。”

這種哄孩子似的語氣讓薛笑人皺起了眉,但被步早一句冷笑話打斷了做幺蛾子進程,他卡殼了,也忽然沒了那份心情。

步早有點小失望,他還以為薛寶寶會不安分地砸鍋作亂呢。

在《模拟江湖1.0》中,薛笑人前期的定位是諧星角色,不定時出沒在松江府的各個角落,與門派弟子互動,偶爾還會得到他發布的十分為難人的古怪任務。

幾乎沒有不被他為難過的玩家。

但步早分別以重溟和烏渡的身份與他見面,唯一得到的任務竟然還不是薛笑人本人發布的。

薛寶寶安靜地呆在一旁,其餘人感到十分訝異,稀奇地交換視線,向那位認真燒水的小子投去審視的目光。

步早注意到了這些視線,心想,這些人絕對在想一些不正确的事。

熱水咕嚕咕嚕冒泡,水蒸氣氤氲開來,烏渡站起身舀熱水,其餘守門的幾人自覺地過來幫忙。

畢竟放任他一個人舀熱水,還不知要弄到何年何月。

木桶中放滿熱水,幾人打算離開,留下薛笑人與服侍他沐浴的烏渡。

“寶寶要自己沐浴,不要你看着!”薛寶寶在這時說道,語氣蠻橫無比。

其他幾人還沒有說話,烏渡說道:“還是讓我來幫你吧,你只是個寶寶而已,還很年輕。”

當事人薛寶寶一陣惡寒。

這小子怎麽回事

可看他的表情,又認真得不像是在開玩笑。

“說得也是,二爺,您就讓他留下來吧……”真把薛笑人當傻子的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要!”薛寶寶拿過桌上的衣物憤怒地甩了過去,拒絕之意言溢于表。

“好好好!不留不留!”那人立刻改口,撿起地上的衣物小心安放在桌上,随後扭頭道,“咱們快走!”

幾人一把拽上烏渡,慌裏慌張地出了房間,生怕薛二爺一怒之下将他們劈了。

房門漸漸合攏,薛笑人有一瞬間看到烏渡被頭發遮住的眼睛,烏黑,明亮,沒什麽情緒,不過一眨眼,房門關上了。

*

門外烏渡被幾人拉着溜出去老遠,随後他們看着緊閉的大門唉聲嘆氣,一個字都沒說,但意思很明顯:薛二爺真難伺候。

步早倒沒這麽想,因為他剛才接的任務沒能完成,發布任務的人正是被薛笑人甩衣服的那人,就在剛才,系統提示委托人撤回了任務,游戲給了二十枚銅錢作為補償。

……蚊子肉也是肉,步早一邊整理着被扯亂的衣袖,一邊心塞地用這點錢去補了門派赤字。

在山上的七年間除了瘋狂練級提升實力,步早還熱衷于門派DIY,在自己1.0版本的門派建築上增添了新的元素,四個馬甲帶本體搞土木一點都不累,玩起來很開心。

開心過頭的後果就是設計得太過前衛,購買的新奇商品太多,已經變得不能稱之為武俠世界的建築了。

門派赤字的大部分原因在于門派建設,步早倒是一點也不後悔,畢竟這也能夠說是好鋼用在刀刃上。

但還債真不是件好幹的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游戲并沒有限制還債期限。

薛二爺不想要人服侍,烏渡便沒用了,找來他的人揮揮手,将他打發走了。

烏渡提着掃帚安靜地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有人說道:“說起來,那小子叫什麽我怎麽沒見過他”

“不是你認識的人嗎”

“我看他閑得沒事,拿着掃帚晃來晃去,以為他手頭沒活……”

“……”

“……”

一群人陷入詭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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