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物

第19章 信物

林師輕舒了口氣,側身:“進來說。”

“今天我去見過杜家老爺了,也見到了王憲知。”劉景珉灌了一口茶,壓低聲音,道:“我當初拉着你要查,說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其實查到了最後,即使知道了是誰,即使心知肚明,我們也一點辦法也沒有。”

王憲知這老東西煩得要死,別的本事沒有,偏偏倒打一耙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劉景珉心煩意亂,偏偏這老東西身居高位,得陛下信任,自己眼下沒法拿他怎麽樣,只能委曲求全在那裏聽他說教。

窗外遠遠地傳來幾聲蟬鳴,林師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劉景珉深吸一口氣,覺得煩躁的情緒被這雙澄明的眼睛壓了下去,耳邊的蟬鳴似乎也不那麽煩人了,他又有些擔心起來,道:“要是遇到了事,別奮不顧身地硬闖,有些事闖不出結果。”

“這不像你啊。”林師笑着反手摸摸他的額頭,心想,這個人從來都是一副我身即天下的,勝券在握的樣子,今天又是怎的了?

罕見的心情不好?

劉景珉頓了頓,将這一晚知道的事情大致同林師講了七七八八,“杜懷器說這枚玉牌是仿制的天文道信物,真正的玉牌在陽光下會有流光之意。他雖然在極力撇清,但是他倆一定和天文道之事脫不了幹系。”

信物?

“明日再說罷。”林師輕聲岔開話題,道,“夜深了,等下回去被巡夜的武侯撞見了,又要作何解釋。”

劉景珉才覺得時辰确實有些晚了,剛從杜府裏出來,吹了夏夜的涼風,心裏突然記挂起醫館裏住着的人來。醫館在西市,離杜府算得上遠,他幾乎沒有糾結,還是跑過來了。

“這是在趕我呢?”劉景珉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來,說罷手一撐窗臺,又從窗子裏翻了出去,又好像真的不想走似的,回過頭。

“我哪敢......”林師輕笑了兩聲,探身出窗外,“走的時候躲着些武侯,以你的身手,應該不難。”

“就是在趕我。”劉景珉佯裝皺眉,“莫不是房裏藏了什麽人?”

“怎的平日裏沒見得你這樣讨嫌。”林師玩笑着推了推他,突然被劉景珉抓住了手腕,驀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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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珉難得正色,他收了剛剛那副玩笑時的笑容,他俯身附在林師耳邊,輕聲道:“最近有些人興許要動手了,我不在時,難保你身邊太平。”

“若是可以......願不願意搬到我那兒去?也好護你周全。”

遠處傳來夏夜昆蟲的嘶鳴聲,悠遠而寂靜,劉景珉拿不定他的想法,只好看着他,等他答話。

這夏夜的風好像怎麽也吹不散空氣裏的熱,林師想拿手扇扇風,卻又被劉景珉牽着手腕,騰不出來。

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因為這悶熱的天氣又跳得快了些,又覺得不能就這麽輕言答應了他。

“你忘了,葉語安能保我身邊太平。”劉景珉瞧見他睫毛如扇,輕唇微啓:“勞煩劉小公子記挂,心領了。”

劉景珉走了之後,林師舉着自己的那枚玉牌對着月光看了許久。

“他們說,天文道的信物會在陽光下閃爍。”他喃喃反駁道:“為何不是陽光......”

玉牌沐浴在月光下,那棵精致的玉竹流光溢彩。

他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問師父。

“師父,什麽是天文道啊。”

師父是如何回答的?

“天文道啊,曾經是陛下手裏的一把劍,如今是師父手裏的一把劍,往後啊,會是你手裏的一把劍。”

“和師父傳給師妹的劍,是一樣的嗎?”

蔣子道笑起來,那時候他還年輕,長發垂落在林師臉上,像是笑他的童言無忌。

“是不一樣的劍,你長大便會明白了。”

——師父。

他坐在窗邊,在心中默默問蔣子道。

——何為天文道?

......

“那東西不是丢了嗎?怎麽會在他那裏!啊?!”

杜懷器沉默着,他無法回答王憲知的質問。

玉牌是花了打價錢暗中仿制的,就是聽聞天文道玉牌在陽光下有不一樣的效果,傳聞能召集千軍萬馬追随左右,雖然他們當中并沒有人親眼見過,這傳聞也多半是誇大的。玉牌被防制出來後,一直放在自家的暗格裏,又派了專人把守,連一只麻雀都飛不進去。

可不知怎的還是丢了,半年後竟出現在了陵南王的手上!

他從哪得來的?這東西最後到底輾轉去了哪?

“他不過就是個仗着陛下恩寵的閑散王罷了。”杜懷器沉了口氣,他的手撫摸着那把梨花木椅子,“成得了什麽大器?不值一提!”

“沒了一個假玉牌,少了些人手罷了,影響不了什麽。”

當初玉牌離奇失蹤,他覺得是底下的人手不幹淨,可處理了一大批人,都沒有絲毫頭緒,也什麽也沒揪出來。他讓杜雲中去傳關于天文道的消息,也是想讓偷東西的人現行,若是能往周明持一派身上潑些髒水,就更好不過了。

誰知道現行是現行了,卻釣上來一個陵南王。

現在朝上黨派割據,天子心軟,又容易輕信他人,絲毫沒有繼承先帝的殺伐血性,因此飽受群臣诟病。眼下周明持和王憲知分立抗衡,暫時分不出勝負,各大世家也都依偎在兩派翼下,無人願意在這時出頭。除了幾個過于清正廉潔剛正不阿的書呆子不屑于結黨,倒也成不了氣候。

現在冒出來個嶺南來的劉景珉,冒冒然成了第三方勢力,他想做什麽?王憲知心想,他私自進京,就不怕被陛下一紙狀壓下來,告他謀逆?

還是說,他有了什麽靠山?那嶺南荒郊野嶺的,他一個閑散王,能有什麽靠山?

王憲知雙手背後,在廳裏踱步幾個來回,終于,他站定身,好像終于拿定了主意:“去叫人查查他入京以來,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子。他的身份,應該不一般。”

“還有,叫人備駕車馬,我要進宮面聖!”

.......

一大早,醫館裏來了問位小客人。

葉語安最為開心,拉着劉鳶和蘇柳木叽叽喳喳地聊天,林師被她們的聊天聲吵醒,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才悠悠地出了屋。

“你瞧,拿雞冠花放在指甲上,過幾日就染上去了。”劉鳶道。

“哎呀,是橙紅色的。”葉語安笑着道,“好看。”

“醒了?”蘇柳木回過頭,溫柔一笑,“早食在桌上,我和小語已經吃過了。”

劉鳶趴在桌上,手裏撚着一朵荷花,大約是蘇柳木從院裏的池子裏摘給她的,開得正好。除了那一頭金飾,她看不出半點公主的架勢,這會兒看到林師出來,歪了歪頭,“哦”了一聲,像是告訴自己一件事似的,陳述道:“他就是師兄。”

林師沖她笑笑:“昨日應該已經見過我了。”

她看起來真的很小,在寬大的衣擺下顯得更甚,她枕着胳膊,止住了方才的閑聊,看着林師問道:“你們在查王憲知?”

她似乎一點不忌憚似的,別人都尊稱一聲尚書令為王大人,抑或是尊着他的年紀叫一聲“王老”,她就這麽直直白白喊大名。

林師驚詫:“你怎知?”

“昨日半夜王憲知進宮面聖,我偷偷的,聽見了他說此事。呼,真是驚險,差點就被他發現了。”她舒了口氣,仿佛是回憶起了昨夜裏踩到枯枝的驚魂一刻。

林師不解:“他向聖上提了關于天文道的事?”

“他被參了一本同天文道勾結,此事他不敢再提。”劉鳶說,“他說了些有的沒的,無非是勸皇兄莫要輕信周明持,諸如此類的。”

她想了想,似乎是重整了下措辭,“我覺得,你們要查的事情和他并無多大關系。”

沒有關系?我們抽絲剝繭查了許久,從流言查到假半仙,再到杜家,由杜家猜疑王憲知,她單單一句話,就敲定了,沒有關系。

林師走近,坐下,皺眉道:“為何說并無關系?”

“你們如果查到了西南署,就知道,現存在世的,關于西南署的事情皆是傳說。”劉鳶“嗯”了一聲,繼續道,“或者換一個詞,流言。”

“諸位聯想一下事關天文道的流言,想必心知肚明:皆為一派胡言。”

這些話從她嘴裏道出,有些不符合她年紀的老成,但卻又帶着不得不讓人信服的魔力:“你們就那麽确定,小曲兒就是西南署的人嗎?而西南署從不為他人效力,違反者視為叛徒處置的這則傳聞,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又難說不是有心之人想讓你們知道的?”

林師錯愕:“我們查的這些事情,你又怎知......”

“啊。”劉鳶茫然了一瞬,看向葉語安:“小語安之前告訴我的。”

“我.....托她探一下宮裏的情況,就稍稍說了一下,師兄你之前告訴我的。”葉語安縮了縮脖子,手并二指舉過頭頂,“我發誓,文若肯定信得過的。”

林師嘆了口氣,無奈,但也笑了,他呷了一口茶:“你從前冒着被金吾衛發現的風險都要溜進宮找她,我也不能說不信。”

“什麽叫被發現的風險。”葉語安叉腰不滿,“師兄你也太折損我了,那些守宮門的廢物點心,我怎樣都不會被發現的。”

杜雲中如果真當他說的,不知道有假半仙這個人......

如果假半仙不是杜雲中的人,小曲兒這個将兩人聯系在一起的也不是西南署的人,那麽這件事便有第三個人存在,即假半仙身後的人,究竟是誰把真半仙藏了起來,他現在又在哪。

“如果你們要查西南署,要查假半仙,可以從中書令周明持入手。”劉鳶鎮定道,“他的女兒是皇帝貴妃。同在後宮,我見過。”

“也截過她和周家聯絡的信。”

此言一出,如玉石墜地,驚起一聲裂。

這是林師不知第幾次驚訝了,從這位長公主出現在醫館的那一刻起,好像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葉語安瞠目,“怎的截人家的信?”

“後宮中的女子想要活命,總要有些手段。”劉鳶不以為然,她撅着小嘴,“西南署和假半仙皆與周明持有關,貴妃也為此出謀劃策過,所以被我知道了。”

她一向不喜歡解釋自己的行為,這次難得解釋了因果,雖然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

“後宮女眷的信,皆會經我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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