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聖

第25章 面聖

齊擁帝坐在大殿上,幾次欲意起身反駁,卻又瞧着一旁禦史大夫的臉色冷漠,被吓了回去。

“王大人說的這是哪裏話。”劉景珉搖搖頭,作無可奈何狀,“聖上寬厚仁心,體恤臣父親過世之心痛,曾幾次邀臣來京城小住,臣無奈因喪期未過而不得往。如今喪期已過,臣片刻不願耽擱,即刻動身前來與聖上一敘舊話。怎的到了王大人口中,就成了謀反了?”

劉景珉沉下臉:“況且,臣六月初至就到了京城,又差府上的人向聖上禀報,要耽擱些時日才能觐見。可聖上卻對臣回京全然不知,王大人,你對此有何頭緒麽?”

王憲知摸着胡子呵呵一笑:“陵南王府的下人辦事不利,王爺自己管教不當,怎的還怪罪起老夫來了。”

“那看來是臣之過。既然如今滿朝文武皆知我回京,那王大人,您守在陵南王府的那些人,能否撤去了?他們在那裏瞧着,臣是吃不好睡不香,連新識得的美人都不敢往回帶......”

“劉文易!”王憲知拍案而起,怒發沖冠狀,“此乃朝堂之上,污言穢語休得再講!”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怎就是污言穢語了?”劉景珉不以為然,挑眉斜眼看過去,沉聲道:“王大人怕不是以己度人了。”

齊擁帝忙開口阻攔:“文易何事耽擱了?可是什麽難事?”

劉景珉抱禮回道:“臣此前在嶺南聽聞有人口口相傳天文道出世一事,來京城的路上便多留意了些,本以為此事只在嶺南流傳,可誰知到了京城,仍能聽見有關此事的傳言。臣知此事重大,鬥膽私自前去探查了一番,陛下恕罪。”

天文道這三個字一出,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去。

此前一直未開口的周明持幹笑兩聲:“王兄吶,被人查到了罷。”

齊擁帝昂昂頭,示意他繼續:“你查到了什麽?”

劉景珉搖頭:“流言不知從何而起,臣無能,未查明。”

周明持面上一怔,勾着嗓子幹咳了兩聲,松懈下來笑道:“此事何須勞煩小王爺親自去查,王憲知勾結天文道,已是板上釘釘。”

殿內衆人似乎對二人每日互潑髒水的争論已是司空見慣,并未有過多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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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珉順着他的聲音看去,一方是王憲知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手中的天文道玉牌被人偷走,便用其學生杜雲中的名頭散布事關天文道的流言,希望能釣上偷盜之輩;另一方是周明持拿假半仙傳播關于天文道的流言,又假借西南署之名,讓小曲兒拿月牙彎刀在衆目睽睽之下刺殺杜雲中,再除掉已經暴露西南署身份的假半仙,并留下月牙彎刀,讓人誤以為杜雲中同假半仙皆為為流言中的西南署叛徒,好嫁禍于他。

劇本在戲臺子上演了,真半仙多半已死在周明持手上,小曲兒興許是周明持養的殺手;杜雲中安然回了杜家,王憲知丢失的那枚玉牌輾轉來到了他的手中,他卻依舊不知真僞。

人人都想借天文道之名做事,人人都在得知他回京之時寫好了劇本。

借助各方之手,他幾乎要把劇本摸透了,周明持想借他回京後的手拖王憲知下水,于是那從嶺南至長安的流言,本就是跟着他一路來的。

有意引他去查——那就偏不能如此人心意。

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日同林師在平康坊,在一手拽着杜雲中,被小曲兒追殺一路後,他們縮在角落裏瞧見的,小曲兒跟随着離開的那名黑鬥篷。

他原本猜測,此人只是周明持的一介手下,但今日站在這個角度朝周明持的方向瞧過去,那人身形分明和他一模一樣!

那人便是當朝中書令本人。

……

直到早朝結束,幾人間的劍拔弩張都未有結果,齊擁帝打着哈哈聽了幾嘴各地的州府奏報,大手一揮,遣百官散去了。後又留劉景珉一說今日為他設立了接風洗塵宴,劉景珉嘴上說着謝主隆恩之類的話,又打心眼裏沒心思去這個勞什子宴會。朝堂上的這群老頭子橫豎看自己不順眼,在這宴會上免不了對他陰陽怪氣一番,小皇帝蠢到聽不出來,他聽着上火。

不過那姓王的老頭就有意思多了,似乎是打心眼裏覺得他是個不思進取,整日尋歡作樂的閑散王。但凡想起他,都要在聖上面前參他一本。劉景珉樂得自如,努力讓自己往他口中的那個閑散王的做派上多靠靠,做一個逍遙自在的蠢蛋,總比被人忌憚提防來得好。

若不是當年前陵南王于先帝時期便借着山水美人的由頭,離開長安長居嶺南,恐怕留不住他一家的命。

眼下便是,若是他推脫一二,便是悖了他不思進取的人設,但……

他答應了林師去去就回。可宴會一辦,總是要到燈火燃盡,盡興而歸的時候才肯結束。

好死不死,谷餘奉命留在了客棧裏,眼下他甚至無法托人傳消息回去。

于是劉景珉被齊擁帝強拉着唠了兩個時辰的家常,又迫不得已在禦花園前的鷺華池見了文若公主劉鳶。

劉鳶坐在池塘的亭廊邊,懷中窩着一只肉嘟嘟的小貍奴,那小貍奴見到劉景珉,“喵嗚——”嚎了一嗓子。

劉鳶瞧見站在齊擁帝身側的劉景珉,神色微怔,轉瞬即逝後,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小貍奴趁着這個機會從她懷中一躍而下,跑去蹭劉景珉的褲腳。

齊擁帝笑道:“今日阿菊怎的這樣粘人了,這可是頭一回。”

半途中鄭公公捏着嗓子提醒聖上該用早膳了,三人坐在院內享用了一頓“家宴”。

齊擁帝舉着酒盞呵呵一笑:“文易終于回京,朕與文若皆是甚感歡心。今日午膳便當作是我劉家家宴,慶賀!”

家宴不與嫔妃同飲,反倒是拉着堂兄與妹妹在花園裏小酌。

先帝子嗣不豐,雖說後宮佳麗三千,可偏偏像中了邪似的,皇子公主皆早夭的早夭,殒命的殒命。先帝搜羅天下能人異士做過各式各樣的法事,卻依舊效果甚微。

折到最後只留得偏房貴人的一對兒女。

先帝就這樣懷着恐懼撒手而終。

若不是如此,劉相是萬萬坐不上這個皇位的。

他将酒一飲而盡,嘆氣:“若是能将離王召入宮中一同用膳就好了。”

文若在一旁提醒:“皇兄,離王他有公務在身,已離京多日了。”

齊擁帝望向天邊:“朕知道。小叔雖然性子冷淡了些,幼時對朕也是照顧許多,只可惜膝下無兒女,逢年過節府上都太冷清了些,朕替他難過。”

劉景珉邊夾菜,随口附和着道了聲:“陛下仁義。”

齊擁帝呵呵一聲苦笑:“文易,你可是在誇我呢?”

他給妹妹碗中添了塊糯米梅花糕,又苦言道:“朕的那群大臣也整日說朕仁厚,重情。可面上看去各個都不像在說好話。”

不像好話便對了,劉景珉心想,這哪是誇帝王的話呢?

......

接風宴設在卯時,群臣皆可參加。劉景珉坐在矮桌前,前來搭話的老臣是一個都沒搭理,瞧着順眼點的,就給着面子喝一盅酒。

他好些年不回長安,上次時還是年少時與父親小住了幾個月。眼下回京,不免有各方人士來這宴會上探他的口風,見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又讪讪而去,搖着頭離開了。

有人壓低聲音咬耳朵:“瞧瞧這像什麽樣子,這聖上也是,依老臣看還是離王勤政愛民,聽聞前些日子接管淮南事務,累病在案牍前......”

“這話可不能叫別人聽去,小心到陛下面前告你......”

這話不知有無旁人聽到,反正劉景珉聽了半句,剩下半句聽不真切。

前來敬酒的人多,即使他不想搭理,也來來回回舉杯了不少次,宮中的酒入口有些辣,不若嶺南醉花陰那般柔順,也不如梅子酒那般甘甜,并非佳釀。桌上的“鵝鴨炙“,水盆羊肉油得發膩,叫人難以下咽。他皺着眉,将酒盅重重撂在桌上,朝面前的人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介閑散王爺,沒個一官半職的,不像其他人那般可堪以大用,大人就不必找我閑唠了。”

各路人馬散去時,已是月明星稀。

劉景珉站在高臺石階前。

身側的宮燈散着幽幽的暖光,可也只能照明腳下的方寸之地,遠處的朱紅牆壁與青石臺階仍被黑夜攏在懷中,泛着烏色。

此時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踱着步子下了臺階,馬車已經等在宮門外。

駐足回望,殿門已經離他很遠了,遙遙看去似乎隐去石階留在了天邊。殿內沒了燈燭光亮,只留殿前的兩盞石燈,此時此刻齊擁帝大概已被下人簇擁着回了寝殿。

劉景珉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

……

馬車将劉景珉放在了陵南王府,他和出門相迎的老管事瞠目對視片刻,叫人備了馬,一路疾馳回了客棧。

老管事站在門前含淚目送:“殿下,常回家看看吶——”

谷餘背手站在房門前,他推開門:“主上,林公子已經睡下了。”

燈火随開門時起的微風跳了幾跳,桌上放着一碗湯,一盤“槐葉冷淘”,還有一壺小酒。

“主上,這是林公子留的晚膳,您若是吃過了,需不需要我收下去。”

劉景珉一擡手,道了聲“不必”,他随眼一瞥,瞥見林師房間随關着門,門縫間卻還透着微弱的燈光,他還沒睡。

他吩咐谷餘将酒溫了,站在桌前将那碗湯一飲而盡。湯已經放得有些冷了,在夏夜的五髒六腑中透出一陣清涼,他坐下來,吃了那一碗槐葉冷淘。

透着槐葉清香的涼面,添着肉沫臊子,頃刻間下了肚。

添了些味,又解了些膩。

他起身接過谷餘溫好的那小壺酒,站在林師房門前,擡手輕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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