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客棧相談
第26章 客棧相談
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林師披着外衣,手中拿着卷書,靠在牆邊,發尾還有些潮。他瞧着站在門外的劉景珉,眉眼間彎起來,似乎在調笑他的先前所言:“去去就回?”
劉景珉被他問得噎了一下,他的睫毛垂下去,幹笑了兩聲,撓撓頭,語氣裏甚至夾雜着幾分心虛:“一些突發狀況,被人留下來硬吃了頓飯才放人,我還推脫不得。”
林師忍俊不禁,許是被他這罕見的神情逗笑了,他背手佯怒道:“可讓我好等。”
“早知該叫上谷餘一同的。”劉景珉撇撇嘴,“這樣還能半路傳信回來與你。”他懊惱道,“失策。”
其實不然,谷餘留在此還是有些用的。
中午時分樓下堂內有客人起了争執,一頓騷亂。
他本在午間小憩,被吵醒後透過窗子瞧了一眼。三言兩語間得知,似乎是店裏的打雜姑娘受了客人騷擾,怒而反抗。那人馬尿喝多了上頭,眼看提着桌椅就要砸店,掌櫃的縮在一邊不敢得罪。
林師正要路見不平施以援手。
房門剛開,就見打雜姑娘慌不擇路,順着樓梯一路跑上二樓,此時正巧路過房門。本守在門口的谷餘站在二樓廊道,沉默着給了追在後面的那客人一拳,那人當即倒地不起。
“主子在睡覺,請勿大聲喧嘩。”
剛推開門的林師:“……”
谷餘這話雖然說得并不那麽有說服力,但那人八成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看看谷餘,瞧瞧林師,一個侍衛打扮,背手站在門口,一臉不好惹的神情,一個腰間佩玉,面色波瀾不驚,他怕是哪家不好惹的大人,忙不疊遛了。
打雜姑娘合手鞠躬千恩萬謝,林師指指谷餘,輕聲道了句“謝他。”閉門睡回籠覺去了。
劉景珉聽後放聲大笑:“先前集市上買來的小玉佩,你不肯收,這不是唬唬一般人,還是很有用的嘛。”
Advertisement
沒笑兩聲,被林師扯住袖子,低聲勸他此時半夜,還是小聲,遂噤聲。
談笑間,林師嗅到他身側萦繞着一股酒香,不若醇厚香甜,反倒有些辛烈。他留了小壺清米酒在桌上,但它此時被劉景珉拿在手裏,顯然還未曾打開。
他捏了下鼻尖,垂眸不自覺往後退半步。
劉景珉這才覺得方才宴上還是有些貪杯了,此時頭有些暈,他甩甩腦袋。正瞧見林師後退的那半步,心中猝然一急,驀地伸手抓住他手腕。
燭火乍明乍暗,燒得人眉眼間朦胧暧昧。
他的手腕涼涼的,隔着衣袖都能感覺到。手中握的那本書并沒有随着突如其來的動作掉下來,顯而易見書的主人也并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反而頗為鎮靜,他輕聲問:“怎麽了?”
劉景珉又向前一步,林師本能想側步一退,但身後已經沒有了空間,被堵在了牆角。
他身上有股好聞的木槿葉的味道,大概是方才沐了浴,淡淡的萦繞在鼻尖,教人安心不少。
林師覺得有些好笑:“怎的不說話?”
小皇帝晌午時的話,恍然間如魔音般不合時宜地在劉景珉耳邊響起,幾乎要擊碎他眼前的這片寧靜祥和——
“文易可是在京城裏結識了朋友?”
他握筷的手當即一頓。
“昨日呂侍郎來見朕,還特意告訴朕你身邊有位俊秀公子。”齊擁帝笑道,“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劉景珉牽着他的手腕,林師側頭透過他的碎發去去瞧他的眼睛,不似平日裏那般明耀,夾雜着些許顧慮,片刻又聽見他低聲道:“我想你離開長安。”
最初說要冒着風險調查,林師也說得出“九族不過我一人”這樣的話來,可今日桌上齊擁帝真真切切地問出那人是誰時,劉景珉忽覺有些脊背生寒。
那股寒意順着脊柱直沖大腦。
事情既然能捅到齊擁帝耳中,說明這群人已經将他的的身份裏裏外外摸透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敢猜。
他不忌憚齊擁帝,但是他低估了朝堂上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
林師沒想到他也會這麽說,不禁眉頭一皺:“為何?”
白日裏蘇柳木那加密書信中講了一次,晚上劉景珉又急匆匆地來找他,說的還是同樣的話。
“我當初問你,那群人我們得罪不起,即使繼續查下去,可能會定罪下獄危及生命,你也願意查下去嗎。”劉景珉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但我現在忽然覺得,官場內鬥水深,我本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林師沉默了良久,劉景珉原本以為以他的性子會生氣,也許會堅持留在京城,或者說一句“我怎可臨陣脫逃”,“這不該你一人決定”諸如此類的話。若真是如此,那他定是要再勸上一勸,說服他去找他南下江南,正巧這幾日孫如卷姑娘打算離開京城回到長淵鎮,他二人若能結伴而行定是更加安全;若是他不願,亦可去找那位傳聞中做官的朋友,或者他那個師妹。
可等劉景珉終于松開了他的手腕,才聽得他緩緩開口:“即使你今天不問我,我也打算走了。”
這下輪到劉景珉愣住了。
林師轉過身去,将書置于桌臺上,他解釋道:“蘇大夫今日秘密書信與我,同樣告知我須得盡快離開長安。”
燭火随着他的動作躍動幾下,又靜了下來。
劉景珉忙追問:“你打算去哪?”
“去飛沙鎮。”
......
打馬一路向西,葉語安趕到飛沙鎮時,已然入夜。
飛沙鎮是個不大不小的邊陲小鎮,因地處邊關常年有軍隊把守。又因坐落于通向隴右道與西部諸國要道,因此能在街上瞧見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行商與休沐結伴出行的士兵。
鎮子不大,最高最大的建築是一家驿站,專供行至此的商隊歇腳,名氣十分響亮,葉語安所行一路上聽了許多人提及它的名字——走石棧。
飛沙走石,名字起得倒是應景。
眼下葉語安就站在這間驿站門口。
定睛一看,牌匾上分明刻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有石棧”。
西北多風沙,她裹了一件灰色的擋風鬥篷,衣裳裙擺也不若之前在長安城中時的光鮮,腰間提溜吊挂地系了一串小物件。為了能将她的馬尾圍起來,她一手拽着被風吹得嘩嘩亂舞的兜帽,另一只手掂了掂腰間的荷包——
不夠住店了。
如果今日能找到廿信所屬的西北軍駐紮的營地,興許今夜就不用睡在樹枝上了。
葉語安嘆了口氣。
她已經睡了兩天樹枝叉。
雖說她先前随師父師兄在山上時,向來是躺在樹枝上阖眼就着,練就了一身偷懶耍滑的本事。但西北地區畢竟不像山中竹林那般,此地風沙刮得嗚嗚作響,晝夜溫差又極大,就算她不被風吹下來,清早起來也是一身塵土。走在街上,路邊的乞丐看了都要搖頭。
其實臨行前師兄怕她餓肚子,給她塞了不少銀兩。奈何小師妹樂善好施,一路上,但凡遇見個可憐人,都能從她手中讨到吃食。不管是路邊賣身葬父的女子,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易子而食的流民……
就在葉語安站在驿站門口,在“晚上還是忍忍睡樹罷”和“必須要洗個熱水澡”的兩個選項中終于做出選擇,決定“再忍一晚上!”後,她又将剛買的一個熱氣騰騰的醬肉包随手分給了路邊的瘸腿乞丐,讓本不充盈的荷包雪上加霜。
她咬着包子樂呵呵心想,反正買了兩個,分給他人一個自己也不會餓肚子,何樂而不為呢。
“他不是真瘸子。”有一個厚重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像是沙場上的軍鼓,“他是裝的。”
她其實從未聽過戰場上的戰鼓,只不過廿信回京與蘇柳木和她在醫館小聚時,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還說有人聲音便像那軍鼓般。
葉語安聞聲一轉頭,果不其然,那騙子乞丐早就溜之大吉沒了蹤影。倒是出言提醒她的那人,一身黑色圓領袍,腕上箍着金臂鞲,發間還綁了額帶……
是漢人,葉語安心想,還是個會武功的漢人。
那人指着那騙子乞丐逃走的方向,神情認真:“他朝那邊跑了,姑娘需要我幫你把肉包追回來麽?”
葉語安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瞧着他,心想,即使是追回來也不能吃了罷?
她縮縮脖子,擺擺手:“多謝公子美意,不用了罷……”
那人面上一片嚴肅認真,仿佛是在談論公務似的,他道:“包子也是很重要的,兩個怎麽吃得飽。”
她婉言謝絕那人的好意,正要離開去尋找合适的樹林。忽然覺得依他這一身裝扮,尤其是腕上的金臂鞲,應該不是飛沙鎮普通居民,說不定他就知道西北軍于飛沙鎮駐紮的營地,于是猛地剎住轉身要走的腳步,朝那人背影喊:“敢問公子是否知道,若是我請求面見西北駐軍的将軍,該往何處去?”
葉語安瞧見他怔了一怔,又聽見他反問:“你找将軍何事?”
有戲!她心想。忙說:“我從長安來,有要事找廿副将。”
“出了城,向西南方向直行十裏。”李自離擡手好心給她指了方向,“入營需要通報檢查,要等上半個時辰。路不好走,騎馬過去快一點。”
“多謝公子!”葉語安眉眼一展,喜形于色,抛下一句“有緣再見!”一展輕功點枝頭,朝大營方向奔去。
李自離站在原地“啊”了一聲,顯然還有話沒來得及說出口。片刻他微微搖了搖頭,在驿站旁牽了匹快馬,一個側身翻上馬背,缰繩一扯,馬鞭一揚,疾馳出城而去。
方向同樣是西北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