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一 小時候在山裏的事
第43章 番外一 小時候在山裏的事
蔣子道在鬼市撿了個小娃娃。
彼時鬼市才建立一年半,他像往常一樣下山巡查,冷不丁在山腳下遇到了一個白面團子。
近看這團子好像還挂了彩,臉色好幾道血痕,胳膊似乎也不能動了,不知道從哪裏逃過來的。
此時将将初春,北風還念着桃枝上的雪,凍得人打哆嗦。蔣子道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圍在了那孩子身上,問。
“你從哪兒來?父母在何處?”
小娃娃圍着大了好幾圈的氅衣,臉蛋被氅衣領的絨毛托着,抓着他的手,一個勁地搖頭。
蔣子道沒辦法,只能把人帶回了山。
興許是受了寒,小娃娃病了一場。蔣子道急忙托人去找蘇胤,才把高燒退了下去,好吃好喝地養出些精氣神來。
只是一問三不知,不知是記不得了,還是不想說。
蔣子道坐在床前,拿着串冰糖葫蘆,逗他,說,你來的時候身上什麽都沒有,就只有個小手帕,繡着個林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家姓,不過也沒有別的法子,以後我便叫你林師,怎麽樣。
蘇胤抄手站在一旁:“為何不同你姓蔣?”
蔣子道白他,說,我這麽年輕,我還不想當人爹爹。
蘇胤說,你不是同我一般大?我家女兒都會抓藥了。
蘇胤又說,你不是準備收他為徒?一日為師,終身....
被蔣子道一擡手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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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落下了病根還是什麽的,後來林師還是總生病。一生病,蔣子道就緊張兮兮地叫蘇胤來瞧,次數多了,蘇大夫被叫得不耐煩了,索性修了間屋子,也在山裏住了兩年。
蔣子道問他,你不在太醫屬當值了?
蘇胤輕描淡寫,說,你這不是叫我來,我就把官辭了,又不是吃不起飯,當個太醫還要天天被那些幾品的官看低,煩。
蘇大夫幾副藥下去,不到兩年林師便能跟在師父屁股後面紮馬步了。
......
林師十歲那年,蔣子道又帶回來個小娃娃。
一向不離山的師父罕見地出了遠門,走之前神色匆匆的,一走就是半個月。
回來時林師正在院裏讀書,院外竹林伴着落雨沙沙響,不一會聽見矮木院門被緩緩推開。
吱呀——
熟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說,林師,瞧我帶回來了什麽。
林師放下手裏的書,起身往外瞧。
一個半大的孩子躲在師父身後,穿的是料子上佳的絲線繡紋襖裙,可是經過一路奔波,已經沾了不少灰;丸子頭也散了一邊,被重新紮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師父的手筆。
可師父好像還挺滿意似的,摸摸那孩子的頭,對她說:“這是你師兄,林師。”
那孩子眨眨眼,脆生生地叫他:“師兄,我叫葉語安。”
山上從此熱鬧了許多。
......
葉語安剛來那會兒,總是做噩夢。
夢中驚醒,哭着去找師兄和師父,林師就拉着她的手,唱着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小調。若是葉語安還是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師父帶着兩個小徒弟上房頂數星星,講故事。
他拿着一把蒲扇,躺在屋頂,伸着胳膊給他倆扇涼風,又不時拿扇子點點夜空。
看見了嗎,那是銀河,
那頭的夜空,是玄武七宿,
師父考考你們,九野又是哪九野.....
師父講的故事又太無聊,講着講着,就又延伸起了易經禮記,葉語安聽上兩句就要睡着,只有林師聽得認真,有時還要問上一二。
無數個夏夜裏涼風習習,流螢似盞,停留在發梢,像是落入凡間的星星。
......
後來林師跟着師父學咒法,學運氣,葉語安也跟在後面,拿着小木劍紮馬步。
林師在屋裏讀易經禮記,寫毛筆書法的時候,葉語安扒着窗外的樹掏鳥蛋。
林師隔着窗戶,拄着頭,翻一頁書,瞧一眼窗外,翻過第五頁的時候,聽見窗外人“哎呦”一聲掉了下來。
......
元期三年冬,鮮少積雪的鶴鳴山飄起了雪,地面上積厚厚一層。
這兩年兩個小徒弟個頭都飛長,幾乎要同師父齊高了。
淩厲的劍氣驚起一簇雪,紛紛揚揚。“師兄,看劍!”
房檐下師父坐在他新買的藤椅上,蓋着氅衣捧着暖茶,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林師披着氅衣,被迫接招。于是左腳後撤一步,右手雙指并攏:“破!”
咒氣撞上劍氣,驚起積雪飛揚。
全灑在了一旁看戲的師父身上。
葉語安挽了劍花又出手,林師再防,來來回回間,院裏原本平整的積雪被掃得淩亂又泥濘,院外師父辛苦扶起來的竹子又被攔腰橫斬了幾棵。
最後葉語安一扔劍,搶了師父手裏的茶猛灌一口。林師緊了緊身上被劍氣挫了下擺,有些殘破的氅衣,見葉語安重整完又要提劍,笑道:“不來了,你這傷不到我,耍起無賴來就偏偏挑我衣下擺割,再打下去我冬日裏沒有厚衣服穿了。”
葉語安正在興頭上,脫口而出:“讓師父給你縫!”
“喂,你個小妮子把我當什麽了!”身後師父拿小木條戳戳她,“搶了你師父的茶,去給你師父再泡一壺去!”
葉語安蹦蹦跳跳跑去竈臺泡茶了,林師站在房檐下,忽地聽見師父嘆氣。
“我當年撿的兩個孩子,都長這麽大了,都這麽有精神,好啊,好。”
“以前那個動不動就生病的小藥罐子也養得健健康康的,我倒是老得快走不動了。”
林師站在那兒沉默了一會:“師父不老。”
師父晃晃搖椅:“我都到知天命的時候了。”他閉上眼睛,“看到你們倆比武,我就想到當初,我也和你們一樣,有兩三至交,有使不完的勁,有滿心的抱負和理想。不過現在看來,擱着山林裏養的兩個小娃娃,比那些不着調的理想都來得實在。”
但林師張了張口,到底也沒再深問,師父為何會別了舊友,割了理想,帶滿腹經綸與一身武藝,在這十幾年的時光中,獨自一人在這深山裏,帶着他們兩個長大。
他也從來沒問過當初師父是怎麽撿到的他,又是從哪裏把葉語安帶回來的。
師父也不準備說。
葉語安端着茶杯從屋裏小跑着過來,乖乖徒弟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師父喝茶。”
雪還在下。
或許不管是師父,他,還是師妹,都覺得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了。
人總要往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