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記憶
第四十九章 記憶
狂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前而後的拉扯力,時毅收回手的瞬間,從那裏面好像突然奔湧出來數十只無形的手,拉扯着把夏杭往漩渦裏帶。
“別反抗它。”耳邊傳來陣陣轟鳴,在這轟鳴聲中,夏杭辨認出時毅的聲音,于是他放松身體,放任自己被拽了進去。
剛開始的十多分鐘夏杭幾乎是失去意識的,身體漂浮在空中,上不接天下不挨地,等他意識清醒,有了五感,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病房。
這間病房還有些熟悉。
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夏杭疑惑,難道他又睡着了?
可這次好像又有些不同,沒有那種朦胧的不真實感,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一縷靈魂,飄蕩在病房空中。
他垂下眼,看到病床上躺着一個面容蒼白,戴着氧氣罩的男生。
心底一駭,竟然是他自己。
可能之前由于是做夢的原因,他壓根沒去打量床上的人,這會兒一看,不是他是誰。
只不過是成熟了一點的他。
現在想來,他應該是被卷入了時空間,回到了上一世他出了車禍後的時間。
門外傳來響動,是護士進來查看情況,她身後還跟了一個青年。
夏杭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上次做夢之後的時間,因為姜漠看起來更瘦了,臉色也特別不好。
心口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出了車禍後的記憶,現在卻又能看見了,但現在他知道了,原來他車禍後,一直都是姜漠在默默照顧他。
護士離開後,姜漠在床邊坐下,他用棉簽沾了水替床上的自己潤濕嘴唇,神情專注,又透着一絲悲傷。
夏杭忍不住別過眼,鼻尖發酸,有點想哭。
但他是靈魂,可能哭不出來,他也聞不到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
他就這麽看着姜漠照顧自己,給自己擦拭身體,換了一套睡衣,又按摩四肢。
姜漠掀開被子的時候,夏杭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不是上次看到的病服,而是自己經常在家穿的那一套睡衣。
輔導員肯定沒有那麽細心,專門跑去他家裏替他取衣服,畢竟醫院有病服。
但姜漠又是怎麽進的他家門,他們不熟悉,鄰居也不認識他,或許,他是從窗口翻進去了,或者撬了鎖。
姜漠好像一下失去了所有表情,看着這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夏杭想起他沖自己笑的樣子,還有安慰自己的樣子,心底越發難受。
傍晚時分,姜漠站在窗邊打電話。
“嗯,我在陪他,沒事,我不忙。”
“我……和他只是朋友。”
“您不用擔心,我會一直照顧他的。”
“或許吧,等他醒來再說。”
夏杭愣愣地看着姜漠,男生站在夕陽裏,好像被金色融了進去,他臉上神情很淡,看不出情緒。
夏杭猜到,或許是輔導員在給他打電話,輔導員可能也覺得一個普通朋友怎麽可能做到如此,但姜漠和他确實只是普通朋友。
或者說,姜漠單方面的很愛自己。
但自己知道的太晚了。
姜漠從下午一直守到深夜,單人病房裏的沙發很寬也很長,足夠容納姜漠睡下,只是沙發怎麽都沒有床睡的舒服。
夏杭不需要睡覺,時間對他來說也跟原來不是一個概念,不覺得漫長,他看到姜漠半夜醒了很多次,有些時候就是呆楞着,好像沒太反應過來這是哪裏。
有時候,他會走到床邊,碰一碰自己的臉頰,然後又回去睡下。
第二天一早,輔導員過來的時候姜漠正在浴室洗漱。
他走出來,輔導員笑笑:“給你買了早餐,你今天有課吧,吃了再去學校。”
姜漠坐在沙發邊的茶幾上吃飯,輔導員坐在他對面的獨立沙發上,好幾次欲言又止。
姜漠擡頭:“您有話說?”
輔導員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次:“你和夏杭,真的只是……朋友?”
這次姜漠的回答不一樣了,他說:“我喜歡他。”
輔導員着急追問:“那他呢?”
夏杭看到姜漠扯了扯嘴角:“還沒來得及追,他就出了意外。”
輔導員眼底劃過一絲遺憾:“那還真是……可惜了。”
很快她又強打起精神:“不過沒關系,等夏杭醒來,你就可以……”
她微微尴尬,雖然年輕,但眼前的青年畢竟還是個學生,這種情況下談論這些事,不僅是不自在,也很勉強。
她回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生,說道:“我聽說過你,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你是T大的吧。”
姜漠點頭:“嗯。”
吃完了飯,他把餐盒扔進垃圾桶,站起身說:“麻煩您了,我下午再過來。”
“等等,”輔導員站起身,朝他走過去,頓了頓才道:“姜漠,你現在還年輕,也很優秀,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夏杭他……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但醫生的話那天你也聽到了,我不是懷疑你對他的喜歡,只是……你也沒必要拖着自己,要不……咱們還是尋求社會援助吧。”
其實哪怕是她,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天天來照看夏杭,畢竟她還有她的生活和工作。
而姜漠,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這樣的重擔,她都不敢擔,又怎麽能壓在一個學生身上。
姜漠說:“不用了。”
夏杭看到,姜漠在聽到輔導員說自己身體情況的時候,眉頭很輕的皺了一下,雖然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垮了,但語氣仍舊堅定:“不需要社會援助,我會照顧他,直到他醒來。”
“那如果他……”輔導員可能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喉間一哽,“一直醒不過來呢?”
雖然感受不到,但夏杭就是覺得姜漠那一瞬間周身的氣壓都低了下去,他渾身都繃緊了。
姜漠說:“那我也一直照顧他。”
輔導員猶豫:“可你的家人……”
姜漠打斷他,轉過身:“我家人都在國外,他們不會管我,您放心,我不會做傻事,也不是沖動……總之,之後您如果有事,告訴我一聲就可以,我先走了。”
姜漠走後,輔導員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嘆息聲在病房裏響起。
輔導員的話其實也提醒了夏杭,他跟出病房,在能夠走到的最遠的距離,再一次看着姜漠的背影走遠。
明明不會哭的,他好像感覺眼睛濕了,心底裏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
其實輔導員的話也提醒他了,沒有靈魂的身體不可能長時間活着,如果說他只是忘記了自己車禍後的記憶,那他遲早要通過時空間去到過去,等他走了以後,是不是這副身體也會随之……死去。
到那時,姜漠要怎麽辦。
夏杭幾乎不敢想。
帶着這樣的擔憂和害怕,夏杭看着姜漠守了他半年,這半年姜漠很忙,輔導員也來的少了,除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姜漠會找一個細心的護工照看自己,大部分時候他都待在醫院。
他沒有社交,沒有娛樂,只有工作和陪伴自己。
這些時日,夏杭看到最多次的都是姜漠拿着電腦坐在沙發上敲打,累了就停下來看着自己出神。
如果當天沒什麽事,姜漠也會坐在床邊陪自己聊天,只是他的話實在太少了,大多數時候都在沉默。
夏杭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甚至恨不得姜漠忘了自己,也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夏杭知道,姜漠快畢業了。
這天,姜漠進了浴室,換上了一身正裝出來,畢業典禮上,他要作為T大這一屆優秀畢業生進行講話。
病房都快成了姜漠的卧室,裏面有很多姜漠的私人物品,當然也有一些夏杭的,有時候夏杭看到姜漠對着挂了兩人衣服的衣櫥發呆,他是不是同樣也在想,兩人好似在同居。
淺灰色西裝襯得姜漠身姿挺拔,夏杭飄到他身後,看着鏡子裏的青年,清隽又帥氣,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可偏偏他是個笨蛋,喜歡的人一直躺在病床上,還不願放棄。
夏杭嘗試用手碰了碰姜漠的手,可他現在連摸一摸他的手都做不到。
他嘆了一口氣。
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姜漠,畢業快樂。”
耳邊突然回蕩起一句:“我喜歡你。”
夏杭一驚,下意識轉頭去看病床上的自己,他以為他瘋了,竟然聽到了自己在說話。
可他剛才分明沒有說話。
還沒想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門外傳來争吵聲,随即有人一掌推開了門,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
夏杭轉頭,對上一張冰冷漂亮的臉,是姜漠的媽媽。
蕭紫萍氣勢洶洶地走進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她的情緒:“姜漠,你以為你不接我電話我就找不到你了?”
她轉身朝病床上的夏杭走去。
半路,被姜漠攔住。
蕭紫萍眉間皺起,聲音更冷:“姜漠,你到底要瘋到什麽時候,這個人已經沒救了,你還要搭上自己的人生嗎?!”
她顫抖着手指着夏杭,像是恨不得男生從床上爬起來,她才好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把我兒子都害成了什麽樣子。
屋子裏到處都是姜漠生活的痕跡,這更加令蕭紫萍難以忍受,他的兒子是真的瘋了不成,竟然想一輩子照顧一個植物人?!
姜漠不想蕭紫萍當着夏杭的面說這些,冷冷道:“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看他的态度,蕭紫萍更氣:“到這時候了你還護着他,姜漠,你是不是腦子真的有病?”
病房門口站了很多護士,一臉驚訝地看着裏面,很顯然剛才蕭紫萍已經在外面鬧了一場了,只是沒人攔得住她。
夏杭飄在兩人中間,看看蕭紫萍,又看看姜漠,眼底慌張又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們不再争吵。
蕭紫萍像是已經氣得顧不了那麽多了,冷哼一聲,嘲諷道:“我沒想到,我的兒子不僅是個同性戀,還是個腦子有病的同性戀,你喜歡他他知道嗎?他為你做過什麽你就要做到這個份上!姜漠,你賤不賤啊——”
“嘭。”門被人推開,一衆護士趕忙讓開一條路,原來是夏杭的主治醫生過來了。
蕭紫萍看了他一眼,沒把他當回事,繼續看着姜漠:“跟我回去。”
“說夠了?”即便蕭紫萍用那麽難聽的語言謾罵他,姜漠仍舊面無表情,他只是冷漠地看着蕭紫萍,“你要是覺得丢臉了,可以不認我這個兒子,反正你不早就這麽做了嗎?”
“啪。”清脆的一聲響在病房裏回蕩。
有護士驚呼出聲。
主治醫生轉頭瞪向她們:“你們都先出去,看什麽看。”
護士們本就擠在門口,這會兒都紛紛出去,關上了房門。
房間裏安靜的落針可聞,夏杭急得不行,心疼的圍着姜漠看,見他一邊臉很快腫了起來,眼底的神色更淡了。
他心疼的手都在發抖,聲音裏帶着哭腔:“姜漠……”
他想說,你走吧,別管我了啊,反正我都要死的,別管我了,快跟阿姨走吧。
夏杭忍受不住,蹲下身,把身體都蜷縮起來,雖然痛哭,卻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