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沒想到那孩子竟然是只小妖怪。立花泷介跪坐在室內聽着式神傳回的消息, 難怪每次他去找裴爍的時候,那孩子總是回避。再加上小妖怪妖力微薄和刻意的掩蓋,立花泷介竟然這麽長時間都沒能發覺。
到底也沒辦法, 每每進入裴爍的庭院, 他的心神就全被青年勾去,那些不對勁的地方也被自動略過,畢竟造不成什麽禍害。
紙做的式神變成一團青綠色的火焰消失在原地。
遠處的靈力逐漸消散, 似乎剛才爆發的威壓只是錯覺。立花泷介垂眸思索着,千年榕樹出現在裴爍的院落,神山上的結界消失,靈力也變得寡淡。再聯想到裴爍傍晚時訴說的那個朋友…或許,他的确遇到了出世的山神。
圓月已經懸挂在了正中央, 整個世界安靜的不像樣。裴爍獨自踩着木屐走在走廊上,沉悶的聲響是這裏唯一的動靜。溫潤的青年披着羽織感覺到淡淡寒意,但今晚的故事似乎并沒有結束。
榕樹制造的結界籠罩着整個庭院,隔絕了外界的污穢, 充沛的靈力卻依舊引-誘着前來試探的妖怪,裴爍聞到了些特殊的味道。
“怎麽了?”游樹始終跟在裴爍身後, 守護着對方, 他注意到青年的愣神,遠遠的看向那片天空。失憶的山神看見了盤踞在那片天空中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瘴氣,由無數邪惡妖怪組成的雲霧正咆哮着、湧動着、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們, 等待結界破除的瞬間。
游樹微微睜大雙眼, 恐怖壓抑的氣息讓他不虞, 被如同獵物般緊盯更讓他心中生出無數嫌惡。
“是因為我的本體嗎?”游樹突然間後悔自己在沒有和裴爍商量的情況下, 擅自将榕樹搬到了青年的庭院中。
磅礴的力量引來邪惡的貪婪,但游樹卻并不明白原因。
他是出生于山野的靈, 沒有見過任何污穢。
唯一潛藏的、陰暗的心思,便是面對裴爍。
“沒關系。”裴爍淡淡道,明明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卻仿佛并沒有将邪惡的妖怪放在眼裏,“呆在這裏就好。”
“那些妖怪,沒辦法傷害我們。”
游樹眼底的眸光閃了閃,似乎隐約發出金光,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原樣,興致沖沖的和裴爍并肩走着,無法運用自己強大力量的神明在此刻卻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夜色漸晚,裴爍終于睡着了。
游樹趴在榻榻米上注視着青年的容顏,不帶笑意的臉上始終有份冷清疏離,讓游樹覺得無法靠近。
他是自己朋友。游樹想着,唯一的朋友。可他卻不單單只想停留在朋友的位置上。
他們是如此親密,裴爍是唯一可以看見他的人類,但他們的距離卻這麽遙遠。游樹擡手想要撫摸裴爍的臉頰,替對方将滑落的長發拘束住。
無能為力,透明的手穿過裴爍的身體泛起淡淡的光芒。
「你想觸碰他嗎?」一個空靈但無法忽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游樹的手一顫,幾乎擔心要将裴爍驚醒。但還好,這個聲音似乎只有他可以聽見。
游樹跪坐起來稍顯慌亂的仰頭看向整個房間,一如既往的空曠與安靜,他幾乎要以為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正當游樹松了口氣的剎那,那個聲音又繼續道:「我可以幫你。」
游樹覺得不妙,那些話似乎是從腦袋裏傳來的,難道他的腦子出現了毛病嗎?
游樹不想回應那個聲音,他走出房間坐在走廊上注視着院子裏的榕樹,強大的本體遮蓋在夜色中,粗壯的樹幹與碩大茂密的樹冠,張揚又沉穩的隐匿在黑暗裏。看久了,甚至游樹的心中生出了無法訴說的淡淡恐懼。
「你在害怕自己嗎?」那個聲音沒有停止,冷淡的語氣中有了淡淡的嘲諷,「懦弱的家夥。」
「你到底是誰?」終于,游樹惱怒的開口。
腦海中的聲音不說話了,他重複了最開始的問題:「你想觸碰他嗎?」
普通人無法感知靈力,因此昨夜發生的變故村民們一無所知。裴爍早起去了自己經營的藥房,仔細研磨前段時間從神山上采摘的草藥,可能過段時間,山上就不會擁有這些東西了。
游樹同樣消失了,但裴爍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這位容易害羞的神明總容易消失不見。
很快,一個男人走進藥房,黑發黑眸渾身是名貴的布料,像是某位貴族。他面容俊美,眼中卻帶着寒冷,身上強大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裴爍擡頭看了他一眼,便垂眼繼續搗藥,勾起嘴角問:“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嗎?”
男人眉頭一皺,他從來沒見過這樣淡然自若的人類。征戰沙場的大妖怪擁有強大而不容小觑的力量,他的妖力讓所有妖怪忌憚,即使號召百鬼夜行也不在話下。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類忽視。
裴爍早就注意到了男人身上妖怪的氣息,即使對方做了僞裝,但裴爍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大妖怪究竟是誰。
傳聞北邊的雪狼一族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主人,名為蒼岐的狼妖統治了整個北方,他高傲冷漠卻生性嚣張,不把任何弱者放在眼裏,同時極度厭惡人類。陰陽師家族曾經多次想封印他,但都被蒼岐重傷,完全沒有任何辦法。
再加上這一代靈力最強的立花泷介已經成為了瞎子,那麽封印蒼岐得事就必須再從長計議。
也因此,蒼岐從不主動踏足人類的領地,保持了長達數年的和平。
裴爍沒想到,榕樹出現竟然還引來了蒼岐這位強大的妖怪,甚至不惜壓制自己的妖力,行走在人類的世界中。
青年停下動作,深棕色的眼睛溫和的看向冷漠的男人,輕聲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嗎?妖怪大人。”
蒼岐覺得裴爍很奇怪,和之前見過的那些貪婪、醜惡、懦弱的家夥們截然不同,他就像是一棵青松并不畏懼任何強大的事物,就算猜出了對方的身份,也不卑不亢、淡然自若。
大妖怪的眉頭皺的更深,冷漠道:“你見過我?”但強者卻從不會喪失掌控。
“聽說過您的傳聞。”裴爍勾起嘴角,“請問您也是為了那棵樹嗎?”
蒼岐的到來讓周圍蠢蠢欲動的妖怪們都悻悻而歸,沒有哪只妖怪願意面對來自北邊妖怪國度的領主。從某種程度來講,是件很好的事情。
大妖怪淩厲的眼睛可以看透人類心中的醜惡。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從青年完美溫和的臉上察覺一點谄媚和恐懼。
“不是。”蒼岐沒有過多的解釋,冷冷的看向裴爍。這位藥師先生在周圍村民中得聲望很高,就連初入此地的大妖怪都聽說過這個人類的善舉。
但蒼岐只覺得虛僞,就連神明都無法真正做到純淨善良,更何況這弱小的人類。
所以他篤定一定是裴爍的僞裝,甚至騙過了悠鬥。
立花泷介掀開簾子走進來,即使身為盲人,他也可以憑借強大的感知力保證自己正常行走。他原本只是在附近私塾裏教書,但沒一會兒他就感應到強大的妖力正在向這裏逼近,盡管沒有惡意,但他還是忍不住來到藥房查看。
他看不見那個妖怪的樣子,憑借氣息,他認出了對方,冷淡到:“蒼岐大人為什麽會離開北方?”
蒼岐轉身,同樣認出了這個當初被給予衆望的陰陽師,在看向對方灰蒙蒙的雙眼時,忍不住眯了眯眼:“詛咒?”
立花家為了保持強大靈力的延續,祖先時代供奉了一位貪婪的神明,每五十年要獻祭一位強大陰陽師的眼睛。
于是,立花泷介在那天晚上被自己的族人以家族命運為威脅,主動去往封印之地,在那天,他見到了“神”,同時,他的眼睛因為看見而毀滅。
這是為了保持家族強大的詛咒,自诩拔除妖怪為己任的陰陽師家族,竟然通過和妖怪交易換取靈力,這是立花泷介完全無法接受的。
在看到一切真相後,他再也無法忍耐腐朽污濁的家族,選擇來到了這裏。
“都是過去的事了。”立花泷介面無表情的說,蒼白的臉上似乎又透露出幾分曾經陰陽師的影子。
蒼岐感到無趣,冰冷的說:“你現在沒有任何與我對抗的資本。”
本來在知道人類世界又出現了強大陰陽師的時候,他還生出了一點興趣,但現在看着這位陰陽師因為同類的貪婪而遭受詛咒,蒼岐便又對整個人類失望了,這種低等種族,就應該被完全消滅才對。
“我明白。”立花泷介眉頭微蹙,“那麽身為北方領主的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呢?”
蒼岐無視了他,直直看向裴爍:“悠鬥在哪裏?”
從第二天蘇醒開始,悠鬥便陷入恐慌中,小狼崽子警惕的盯着院子門口的方向,慌張的不像樣。昨天晚上不小心洩露了妖氣,雖然淺淡,但憑借舅舅的鼻子完全可以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年前他逃離了北方領地,獨身一狼流浪到這裏,未成年小狼是想幹出一番事業讓舅舅另眼相待的,卻沒想到遇見了裴爍,創業未半而中道崩卒,懈怠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他現在只希望舅舅不要注意到他的氣息。但伴随着純淨靈力一起出現的狼味,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這麽想着,悠鬥惡狠狠的盯着那棵榕樹,都是因為這棵樹,才害他暴露了,真是可惡!
“小妖怪,收收你的牙齒。”渠川刃一邊劈柴一邊注意到悠鬥的不對勁。皺緊眉頭警告道。
悠鬥更恨了:“都是因為你!才帶來了這些事情。”完全是亂咬人了。
渠川刃不想和未成年計較,繼續劈柴。
“你不會是喜歡老師所以才留下吧?”悠鬥陰沉的說,“不要想了,老師不會喜歡你的。”
渠川刃擦擦額頭的汗,實在是個麻煩精:“不關你的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老師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不會讓你搶走老師的,任何人都不行。”悠鬥說着,又想到立花泷介,嫌惡的皺皺鼻子,他最讨厭陰陽師!
“悠鬥,你在說什麽?”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悠鬥立刻亮了眼睛微笑着迎接過去,但下一秒,在看到裴爍身旁站着的男人的時候,忍不住僵在原地咽了口唾沫。
“看來你們是真的認識。”裴爍彎彎眼眸,完全不在意悠鬥求救的眼神,“悠鬥,乖孩子。快過來吧,他找了很長時間呢。”
“舅……舅舅。”悠鬥嗫嚅道,完全不敢去看蒼岐冰冷的神情。但下一秒他就視死如歸的閉上眼高聲道:“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
蒼岐的眼神環顧了一圈院子裏的人類,其中兩個人身上都有妖怪鮮血的氣息,再看看單純到愚蠢的侄子,蒼岐只覺得煩躁。
一個陰陽師、一個除妖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妖怪和平共處,從最開始,就是錯誤的。
“你想被殺掉嗎?”蒼岐冷着臉問。
悠鬥咬緊下嘴唇走到裴爍身邊扯着青年的袖子,抿緊嘴唇然後對蒼岐道:“我不會被殺掉、我會成長起來的,我會保護好老師。”
裴爍輕笑着揉了揉悠鬥的腦袋,确實可愛。
直到這時,蒼岐才重新審視這個人類。
會花言巧語的人類,才是最大的騙子。
“悠鬥,你們單獨聊聊吧……”裴爍垂眸對悠鬥說。
蒼岐皺緊眉頭,弱小的狼崽子并不懼怕發怒的狼王,反而因為人類的一句話而妥協。難道他真的被馴養成了一條狗不成?蒼岐的眼神越發冰冷。
——————
“你在擔心悠鬥嗎?”立花泷介注意到了裴爍的不專心,為對方斟了一杯茶,神色平靜,“你也應該猜到了吧,他是偷跑出來的小妖怪。”
裴爍苦笑着:“如果悠鬥想回去,也的确是非常好的事情。畢竟,那裏才有他的同類。”
立花泷介聽出裴爍的情緒不佳,忍不住擡手撫摸着對方的臉頰,在青年的唇上落下淡淡的吻:“沒關系的,悠鬥這孩子很喜歡你。”
裴爍勾起嘴角,看着一無所知的陰陽師,問:“你呢?陰陽師大人。”
立花泷介一愣,在以往的交往中他似乎的确有意的回避了自己的過去,他不想讓那些陰暗的回憶影響到他和裴爍的關系。
但如果裴爍問,他無法拒絕。
“我是……”立花泷介正準備說,嘴唇卻被裴爍的手指按了上去,他聽見青年溫柔的語調,幾乎讓他渾身戰栗:“泷介,痛苦的回憶忘掉就好。過去辛苦了,所以不用告訴我,不用再揭露你的傷口。我會盡自己所能幫泷介好好愈合的。”
家族的背叛、信仰的崩塌、妖怪的嘲諷……種種一切掩蓋在淡然的假象中。
立花泷介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燃燒,眼前的虛無逐漸消散成漆黑,他似乎能看到一個純白的靈魂正在面前溫暖的觸碰他。
立花泷介幾乎無法自持的親了上去,連帶着過去遭受的一切委屈、失望,通通消散在這個熱烈的吻中。
“爍,我好愛你。”立花泷介的手摸上裴爍的手腕,拇指摩挲那片細嫩的肌膚,他舔-舐着裴爍的唇瓣将對方按在榻榻米上,黑發垂落。
裴爍眯了眯眼,帶着笑意接受對方幾乎猛烈的攻勢,微微喘息。
立花泷介咽了口唾沫,俯身而上,急不可耐的動作讓裴爍舒了口氣,他垂眼看着陰陽師的動作,擡手摸了摸對方微紅的眼尾,實在可惜,這樣漂亮的場景,立花泷介卻無法看見。
“裴爍……”立花泷介不斷叫着裴爍的名字,确認對方的存在。
而裴爍也并沒有覺得煩躁,始終溫和的回應着:“泷介,不要着急、輕一點。”
“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