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男人的瞳孔暈染着極重的墨色，如同無盡的夜空，讓人無端的心底發寒，路沉星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蒼鷹盯上的獵物，暴露于茫茫原野之中無處可逃。
太可怕了，這個男人。
他好像，被扼住了命運的咽喉，任人宰割。
路沉星身體控制不住的往後退了半步，直到撞上身後的民警，他才猛然清醒過來，定住了心神，鼓足勇氣，硬着頭皮重新對視上男人的眼睛。
“既然當事人都已經到齊了，那就把事情的經過再詳細交代一遍吧，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也好當面對質。”
民警主持着局面，男人簡潔明了的交代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把行車記錄儀的視頻拿了出來，并且，男人似乎清楚路沉星對于賠償款項的疑惑，把4S店開具的修車費用明細也給路沉星看了個仔細。
路沉星仍舊不知道男人那輛車到底有多貴，但是男人遞過來的材料十分齊全完整，材料文件上白字黑字清楚的标明了修車的具體項目和費用，并且因為修車而産生的各項費用也都開了相對應的發票，每張發票上也都清清楚楚的蓋了4S店的紅章。
所有的材料，都證明着，男人所說的修車費用三十萬并非信口雌黃。
路沉星這才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後果，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嚴重得多。
可是嚴重又能怎樣？他是真的賠不起。
他的父親路建業是個酒鬼，又好賭，家裏的錢早就被路建業揮霍光了，還欠下不少錢。
而母親陳秀雯因為常年被路建業家暴對待，早就患上了精神疾病，時而清醒，時而瘋癫，已經辨不清是非黑白，只看路建業做什麽，她就跟着做什麽。
路沉星很小的時候就不從家裏拿錢了，也不再住在家裏了。
小時候沒有飯吃，他就撿別人剩下的來吃，後來撿別人剩下的也會被搶走，他開始學會打架，學會逞兇鬥狠，把周圍同齡的不良都打怕了，才沒人敢搶他的東西。
後來，他發現了新的商機，有償幫別人打架，誰給他錢，他就幫誰打，不過他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打，至少老人和女人他是不會動手的，他打的都是一些不良和混混，以惡制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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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靠打架賺錢，又能賺多少啊，平時能維持生活就不錯了，而且路沉星打架賺來的錢，也并不能全都留在自己手裏。
他的父親路建業平日裏雖然不養他，但是但凡發現路沉星手裏有點錢，就會把他欠債的那些債主都引到路沉星這邊來，然後讓路沉星幫他還錢，如果路沉星不還，就會被那些要債的人拳打腳踢，打到吐血。
所以，現在別說是讓路沉星賠三十萬了，就是三千，都夠嗆。
“三十萬我賠不起，讓我坐牢吧。”
路沉星伸出雙手遞到民警面前，直接就是認命了。
男人聞言，墨色的眸盯着路沉星，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什麽，站在一旁聽了許久總算是聽明白是怎麽回事的路建業立刻就應和道。
“對對對，就讓他去坐牢吧，路沉星這狗崽子，早該讓他被關起來了，不然成天惹是生非的，我和他媽也頭痛得很。”
路建業成天都在抽煙酗酒，哪怕被民警請來的時候，他也是醉醺醺的不太清醒，還是民警給他喂了醒酒藥現在才清醒一些。
但就算人是清醒了，身上的味兒也都還是沖的很，剛才他們是在大廳等待路沉星過來，大廳空間大，路建業身上的煙酒味也就散得快一些，能聞得着，但還能忍耐。
而現在所有人都擠在空間并不大的調解室裏，路建業現在一開口說話，身簡直滿屋子都是他的口氣了，真是稍微聞一下都窒息！
衆人頓時都是面露嫌棄之色，連一貫不怎麽有多餘情緒的男人也都眉心輕皺，看着路建業臉色有些不耐，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路沉星身上的時候，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竟然是
将情緒上的這份不耐又給忍耐了下來，只是看着路建業冷漠道。
“路建業先生，按照國家法律規定，未成年人損壞他人財物，且沒有經濟賠償能力的，由其父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男人頓了頓，才又繼續道。
“也就是說，路沉星欠下的這三十萬賠償款，理應由你和李女士來償還。”
“開什麽玩笑！”
路建業一聽到男人這話就炸了，“這狗崽子欠下的錢關我什麽事啊！你的車又不是我弄壞的，憑什麽讓我來賠！讓這狗崽子坐牢去吧！你們要挖他眼睛，挖他腎都行，把他賣了也行，總之讓他自己還錢，我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路建業急于撇清和路沉星的關系，甚至直接抓着民警就開始要親子斷絕書。
“警察，警察，我現在要和這狗崽子斷絕關系，你們快點給我開個斷絕親子關系的證明來！”
民警被路建業抓得手臂生疼，但還是維持着最基本的禮貌和體面，不動聲色的把路建業拉開了，然後解釋。
“路先生，親子斷絕書在我國是沒有法律效應的，就算你們簽了這個協議，也是不作數的。”
“我不管！我就要和這狗崽子斷絕關系！我絕對不可能幫他還錢的！”
路建業自己都還欠着一大屁股債還不完呢，怎麽可能白白又幫路沉星還三十萬，當下就開始撒潑打诨。
“你們不幫我開證明是吧！沒關系，我自己來寫！紙呢？筆呢？”
話語落下，路建業就開始四處找紙和筆，很快，他就調解室的木桌抽屜裏找到了白紙和筆，刷刷就是一頓寫，寫完立刻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讓陳秀雯簽了名字，最後才跑到路沉星面前，也不管路沉星答應還是不答應，根本不問，也不給人反應的時間，抓着路沉星的手，就直接上嘴把路沉星的大拇指給咬破了，然後硬生生的把路沉星的手印給摁了上去。
雙方都簽字完畢之後，路建業看着這份親子斷絕書滿意了，拿到民警和男人面前使勁晃。
“看到沒？看到沒？親子斷絕書！從今往後，我路建業一家和路沉星再也沒有半毛錢關系！”
民警見狀，直搖頭，也難怪路沉星不學好，有這樣的父母，真的很難指望孩子能學好。
“警察同志，我和秀雯呢，現在也不是路沉星的爹媽了，他欠的錢呢，也不關我們的事兒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路建業說着就拉着陳秀雯要離開，民警見狀再次解釋。
“路先生，按照國家法律規定，您的親子斷絕書是不具有……”
然而，不等民警說完，路建業旁邊站着的陳秀雯就突然埋着頭就往旁邊的牆上撞去，衆人一時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陳秀雯腦袋上頓時血流如柱。
路建業見狀，立刻就扶着陳秀雯道：“警察同志，你們也看到了，我妻子他腦子不太好，也受不了這種刺激，再不讓我們走的話，等會兒秀雯就要撞死在這裏了！”
民警見狀，當下也不知道是該讓人走還是不該讓人走，讓人走了，那這起民事糾紛還沒得到妥善的解決，要是不讓人走，到時候這裏鬧出人命來，也難搞。
“讓他們走吧。”
最後，還是男人先開了口，“我只是想讨個車的維修費，可不想鬧出人命來。”
“行吧。”
當事人都松口了，民警自然也不會再阻攔路建業和陳秀雯，只是忍不住感嘆，這年頭，真就是誰蠻橫誰嚣張，別以為剛才陳秀雯撞牆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可是看見了，陳秀雯是被路建業狠狠擰了一下才去撞牆的……
路沉星的父母離開了，調解室的空間頓時就空出來一大片，空氣裏依然彌漫着難聞的煙酒味，但男人也并沒有急着離開，而是看着路沉星道。
“路沉星，人總要為自己不成熟的行為付出代價。”
“法律規定，任何企業不得招用未滿十六歲的未成年人，不過你十七，所以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你的父母不願意為你還錢，你欠我的汽車維修費用也不能就這麽算了，不如你就到我這裏來打工償還債款，直到你還清所有的債務為止，你覺得呢？”
少年很恨路建業，很路建業為什麽生了他卻不養他，恨路建業為什麽總是把要債的人帶到他這裏來，恨路建業為什麽不把他當人看，從小就虐待他。
但是，路建業是他血緣關系上的父親，每一個孩子，天生的就會對父親充滿向往和崇敬，哪怕路建業已經爛成了這個樣子，路沉星也恨透了路建業，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心裏，始終還殘存着那麽一絲絲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擁有一個正常的，會站在他身前保護他的父親。
而今天，他心底僅存的那一絲絲希望，也在路建業寫下的親子斷絕書面前被徹底摧毀。
他是一個被抛棄的孩子，他不配得到任何的愛。
大拇指上滲出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但心髒被捅出來的大窟窿卻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愈合。
路沉星不否認，此時此刻，他還是被路建業的絕情的行為給影響到了，以至于也讓他鬼使神差的，默認接受了男人的提議。
“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