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神(2)
山神(2)
見到陸瑾手裏的畫像,許章終于有了幾分動搖,嗫嚅着唇:“清兒她……當真曝屍亂葬崗?”
陸瑾和溫楚并沒有告訴他們許念清的死因。迄今為止種種跡象表明許家是一個極其重視封建禮教的家庭,若是知道女兒以那種姿态出現在亂葬崗,見過的人不計其數,陸瑾怕他們直接不認許念清這個女兒、妹妹。
“是她,否則自是不會來尊府打擾。”陸瑾說。
許章眉頭緊鎖,胡子抖動着,看得出來在極力壓制情緒:“姚儀郡位于京郊,背靠華襄山,雖離京城遠了些,倒也自給自足頗為安逸。五年前,這裏突然一連下好幾天的雨,山上滾落大塊山石,混雜着泥水砸了許多房子、傷了很多人。”
“那山石別的地方不去,就往姚儀郡砸,好些人直至被砸中,當即斷了氣……”許章回憶着幾年前的災難,還是滿心的後怕。
怎麽又是五年前。溫楚問:“山神怎麽回事?”
“山神是百年前便有的,”許章恭敬、惶恐地說,“但我們起初并不盡信,山神生氣了,便于五年前降下天災,那次天災不幸遇難的都是對山神大不敬的人!”
溫楚:“……”
不就是一個泥石流麽。
陸瑾記得五年前的暴雨。那的确是很罕見的一次暴雨,山上許多地方都發了山洪,那一年甚至打開了國庫來做赈濟,接濟那些莊稼顆粒無收的貧苦百姓。
陸瑾眉心皺了起來:“當年皇上下令讓各郡縣上報損失數目,你們為何不報?”
許世明搶先一步答道:“山神想要懲罰我們,必須受着,豈能逆天改命?”
“……”溫楚并不想參與這些封建迷.信,話題拉了回來,“獻祭呢?”
這次回答的是許夫人。她不顧丈夫的反對,嗚咽道:“祭司說,山神發怒了,要懲罰曾經對他信仰不虔誠的人家,許家就位列其中。要……要每年像山神送去一個面貌清秀的孩子,年齡要13歲到18歲,若是……若是山神滿意,不光孩子會享大福,整個姚儀郡都會受其庇佑的……”
許紹目光依然堅定:“沒錯,阿清是英雄,全郡都會感恩她的!”
Advertisement
犧牲自己來保全其他人的行為的确很光榮,可被犧牲掉的人當真心甘情願離開着光風霁月的熙攘人間麽。
溫楚嗤笑一聲,眸光更冷:“十三歲到十八歲?還要長相漂亮的?”
默了片刻,陸瑾低聲解釋道:“青樓的姑娘們絕大多數在這個年齡段。”
……這可能就又涉及到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了。
溫楚覺得自己的法治思維在這個時代簡直半分都用不上,否則所過之處皆是犯罪。
陸瑾問:“祭司是誰?為什麽這麽說?”
許章還是有幾分疑慮,許世明跟許紹也都支支吾吾。
其實嚴格來說他們家真正對山神的信仰不過才五年,就能忠誠到這個地步,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難道他們見到過神跡?
于墨不理解這種信仰,問道:“所以你們信了這個山神之後就真的保了你們平安嗎?”
許章點了點頭:“這五年來再也沒有過山石墜落,百姓們種的莊稼也都長勢喜人,山神很滿意祭品,原諒我們了。”
許夫人閉了閉眼,心一橫,說:“大人,不管山神真假,小女念清都萬萬不該曝屍亂葬崗,還望大人明察!”
“你在胡說什麽!”許章也許沒想到平日裏溫順的許夫人今日會頻頻做出出格之事,氣得話音都不太穩,“你一婦道人家懂什麽!還不趕快回房待着!”
“哎,這就不對了許夫子,巾帼不讓須眉,你怎麽知道許夫人不懂呢。”陸瑾挂着笑往前踱了一步,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背對着許章看着許夫人,“夫子的待客之道居然是不讓人進門……罷了罷了,我也不講究這些,許夫人您有什麽話都可以說。”
陸瑾看起來實在太過于溫和,許夫人漸漸放松了下來:“我也不知祭司真名,但大家都喚她璎玑玄女。她是唯一一個能同山神直接對話的,據說是山神的女兒。璎玑玄女就住在華襄山的山神宮,那裏既是山神的廟殿,也是玄女的栖身之地。”
好家夥,更玄幻了。溫楚本來就不信這些,聽了這番話更是覺得荒謬:“她能跟山神對話?你們看到過?”
許章在一旁氣哼哼地插嘴:“山神是随便什麽人都能看到的?”
……也就是說那個什麽玄女随便說幾句他們就信了。還當真聽話地年年往裏面送孩子。
溫楚垂眸想了想,問道:“獻祭的流程是什麽?”
許夫人說:“每年年初,所有符合條件的孩子都要被送到山神廟供挑選,山神選中的孩子身上會發光,等這光散去之日,便是獻祭之時。”
“之後,神選之女便會由全村的人列隊護送,身上穿着全村人一起縫制的紗衣,敲鑼打鼓地前往山神廟。到了神廟之後,她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玄女手下的侍者飛鸾,飛鸾會親自主持為其作法,然後把人帶回去,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孩子了……”說到最後,許夫人眼含熱淚,“我的清兒一輩子沒幹過什麽出格的事,為何要如此對待她,老天待她不公啊!”
……
回到客棧時天已擦黑。“他們怎麽到現在都還堅信那什麽山神發怒啊,那許夫子居然還覺得許小姐慘死是因為沖撞了山神?!”于墨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拿鑰匙開了陸瑾隔壁的房間門。
這次盤查并不順利,當事人不願配合,整個許家上下無一不是那所謂山神的忠誠信徒,唯有許夫人還算是半信半疑。
“那就只能去找那所謂的璎玑玄女看看什麽情況了,”陸瑾和溫楚進了房間,随手關上了門,唇角彎了彎,“不過,被選之人周身發光……有點意思啊。”
溫楚倚着門框沒動,淡淡道:“能發光的東西不少,就是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哪種發光了。”
“別杵在那了,過來坐。”陸瑾沖他招了招手,“我估計的時間剛剛好,你今晚不用吃水果了。”
溫楚啊了一聲,語氣中隐約透露出一些小小的遺憾。
“……”陸瑾不上鈎,非常硬氣地說,“就算你今天沖我撒嬌都不行,大晚上吃那麽多水果太涼了,你胃受不了。”
溫楚垂眸想了想,半晌沒說話。陸瑾甚至都以為他真的要嘗試一下跟自己撒嬌了,驚訝地擡了擡眼。
溫楚摸了摸鼻子,走了過去:“算了,怪惡心的。”
陸瑾:“……”
他笑着湊過去親了親溫楚的眼尾:“你要不試試啊,說不定我真的會同意呢。”
“……我心理上過不去。”陸瑾蹭的他臉上癢癢,往後躲了躲,看着桌子上三只被碗扣起來的盤子,好奇道,“這是什麽?”
陸瑾頗為自豪地一只只掀開,臉上一副快來誇我的模樣。濃郁鮮香的味道迅速傳開。
溫楚不太叫的上名字,看菜樣應該是酸菜魚、糖醋排骨和糖醋茄子。
酸甜口偏多。溫楚記得陸瑾其實更喜歡食辣。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溫楚摸了摸鼻尖:“你研究一下午的成果?”
“哪有研究,”陸瑾傲嬌道,“我本來就會,用不着研究。”
“但是這裏食材很少,只找到了這幾樣,”他把碗筷拿到溫楚面前,滿含期待:“肯定比客舍的好吃,快嘗嘗。”
溫楚嘗了一塊糖醋排骨,酸甜可口軟硬适中,甜香的口感在舌尖爆發開來。溫楚毫不吝啬地誇贊:“陸大人真是多才多藝,我算是撿到大便宜了。”
陸瑾這才不緊不慢地吃起飯,陰陽怪氣道:“唉,可惜某人到現在都不肯給我一個正當的名分,你說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親也親了,他怎麽就不肯承認喜歡我呢。”
溫楚:“……”
被陰陽到了呢。
他忍無可忍地挑了塊沒刺的魚肉戳進陸瑾嘴裏:“閉嘴。”
魚肉很嫩,特別軟滑,陸瑾沒兩下便咽了下去,賤兮兮地湊過去笑道:“我不,除非你用別的方式堵住我的嘴。”
溫楚:“……”
兩個人幾乎把所有親密的舉動都做過了,但誰都沒有邁過最後一條底線。其實陸瑾明白,這是溫楚給他留的退路。
在這點上兩人的觀點從來不盡相同。溫楚永遠比他多想幾步,總是願意大包大攬地把所有危險扛在自己身上,想把陸瑾拒之門外。而陸瑾從來都不在乎危不危險,他只想陪着溫楚走下去,不管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麽。
……
不得不說,陸瑾手藝确實不錯,溫楚吃的比平時還多了些。陸瑾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上了,連哄帶騙道:“只要嫁給我,我天天都能給你做好吃的,怎麽樣?考慮一下?”
“……”溫楚慢條斯理地拿絹布擦了擦嘴,禮貌拒絕,“不了,謝謝。”
陸瑾啧了一聲:“你看你還害羞,遲早是我的人,早答應晚答應有區別麽。”
溫楚很認真地想了半晌。陸瑾也沒動作,就在他旁邊支着腦袋看了半晌。溫楚說:“如果解決了姜決我還活着的話,我就答應你。但是……唔……陸瑾!”
陸瑾嗓音上揚,在他唇邊含糊道:“到這裏就行了,‘但是’後面我就不聽了。”
涼風輕輕吹着,一個月即将走到盡頭,月亮不知不覺從圓月變成彎月,靜靜地把月光灑進窗棂,所過之處皆被鍍了一層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