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8:00-AM (1)
第13章 08:00-AM (1)
找夏夏換過硬幣後,許沐子抱着那堆潮濕的衣物去了洗衣房。
洗衣房就在二樓。
淺灰色地板,兩組白色的洗衣機上疊烘幹機靠牆擺放。
旁邊櫃子裏放着幾桶不同品牌的洗衣液,空餘的櫃格空間被幾盆綠蘿填滿,葉片翠綠,幾乎垂到烘幹機上方。
窗臺上是一排多肉植物,肥嘟嘟地立在土壤裏。
每一處都透露着溫馨。
就像客棧評價裏說的,老板确實是“太用心了”。
早餐的羊肚菌排骨湯很好喝,主食餐包也是松軟可口。
胃裏卻總像有什麽食物難以消化,有種令人坐立不安的煩。
許沐子把衣服胡亂塞進洗衣機裏,按了速洗,在洗衣房裏來回走着。
手機裏有條未讀信息。
新信息是許沐子媽媽發來的,問許沐子今天是否會回家吃飯。
許沐子回複說,明天下午回家。
總有種感覺,媽媽聯系自己,不僅僅是想要問她回不回家吃飯這麽簡單。
生活中,許沐子爸爸媽媽像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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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壞習慣一大堆,每天熬夜,還雙雙患有早起困難症。每天起床後的時間最為兵荒馬亂,過去有阿姨在尚且如此,更別提現在了。
這會兒家裏肯定又是一陣匆忙換衣服、洗漱、吃早飯的雞飛狗跳,十幾分鐘不回複也正常。
等信息時,許沐子順手清理了聊天APP裏的通訊錄。
拉小提琴的那位早已經删掉過了。
之前按家裏人意思添加過的兩個男生,幾乎沒聯系過,這陣子又沒有長輩問起他們,應該算是過氣了,可以一并都删除掉。
其實這幾年,許沐子能明顯感覺到爸媽對她感情問題的态度變化——
家裏生意出問題前,許沐子不到二十歲。
那時候爸媽還沉浸在比較奢侈的生活狀态裏,除了賺錢以外,最大的樂趣,就是和鄧昀家争争風頭。
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後來家裏出現經濟危機,連房子和車子都抵押掉了。
他們對她感情的事情閉口不談,甚至言語間委婉地流露出擔心。
擔心她會因為家裏的事情,自降标準,找個過于平庸的男人談戀愛。
許沐子爸爸曾在喝多後說過:“沐子,沐子你相信爸爸,爸爸總有一天會東山再起,一定要相信爸爸。”
這個階段,許沐子爸爸媽媽都不希望許沐子談戀愛。
他們怕她因為他們而受委屈。
他們開始詢問許沐子關于感情問題的事情,是去年年底。
那時候,許沐子已經能感覺到家裏的生意似有轉機。
最顯著的表現是:爸媽在花錢時又大方起來,連給她的生活費都變多了。
哪怕許沐子再三拒絕多出來的那部分生活費,表示自己在兼職做酒店的鋼琴師,已經有足夠多的收入。
許沐子爸爸媽媽還是會堅持把錢打到她卡裏,讓許沐子千萬不要虧着自己。
年後,随着家裏經濟危機的解除,許沐子的感情話題被頻頻搬上餐桌。
許沐子爸爸媽媽多次很高興地表示,他們十分期待一位配得上沐子的好女婿。
爸媽是後盾。
但隔着二十幾年的年齡差,許沐子和他們實在很難事事都“心意相通”。
尤其在某些問題上,雙方始終難以達成共識。
就像媽媽現在發來的信息——
“好的,等你。”
“今明兩天氣溫低,你回來出去煮火鍋。”
“明天還有個大好消息要告訴你。”
不用想都知道,“大好消息”就是堂姐提前透露給自己的那個“見見也不虧”。
這是又要給她介紹新人了。
該來的總是要來。
洗衣機響起完成提示音,許沐子嘆着氣,收起手機,抵觸又消極地想:
該不會,明天那個男生就會出現在餐桌上和他們一起吃火鍋吧?不會吧?
這個“大好消息”實在搞人心态,在她沒好氣地把洗好的衣服丢進烘幹機時,身後忽然有人在叫她。
“許沐子。”
邢彭傑高高興興地走進洗衣房:“啤酒已經送到了。”
許沐子關上烘幹機的門,表示自己也快洗完了。
“剛剛來送啤酒的人還說呢,還是年輕,大早晨就開始喝酒了,哈哈哈哈......”
之前遇見過的雞窩頭小哥跟在邢彭傑身後:“我們可以當做是在過紐約時間啊。”
邢彭傑馬上贊同:“這想法沒毛病,兄弟。”
“我們不是要去三樓麽,來洗衣房幹什麽?”
邢彭傑臉一紅,嘴硬道:“樓梯間不是正好往這邊走?”
許沐子在研究烘幹機的幾種模式,沒留意他們的對話。
就這麽幾件衣服,要用四個小時才能烘幹。
她逐一按亮觸控鈕,很輕易分辨出不同選項是什麽音,彈琴是她的習慣性動作,就這樣心不在焉地随手按了個“太陽當空照”的“do re mi do sol”。
洗衣房忽然安靜了,兩個男生驚訝地往許沐子這邊看。
夏夏踩着這個安靜的時間點進來,納悶地挂着滿臉“你們都怎麽了”的表情,又給許沐子送了件厚浴袍。
夏夏說客棧這兩臺烘幹機用時比較長,擔心許沐子會冷。
“謝謝。”
夏夏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紅着臉,擺着手往洗衣房外面退:“不用客氣的,那......我不打擾你們去玩了。”
邢彭傑和雞窩頭小哥特別熱情:“夏夏,你要不要一起來喝點?”
夏夏表示自己還要工作,像個操心的老母親,叮囑他們不要吵到其他客人休息,有什麽需要可以打前臺電話或者下樓找她,說完才離開。
“也快八點半了,走吧,我們也上樓。”
許沐子跟着他們一起上樓。
樓道不算寬敞,邢彭傑走在偏前面些的位置,一直向後側着頭在找話題聊。
誇許沐子厲害,烘幹機鍵也能拿來彈奏。
其實不稀奇,許沐子很多同學都會。
就像把鋼琴同時幾個音按下去的和弦,很多人只能聽到“duang”的一聲,許沐子他們聽完可以分辨出按了哪幾個音。
校園裏的鳥叫聲是降ti,馬路上汽車鳴笛聲是五級和弦sol和si、電梯抵達提示聲是la和fa......
雞窩頭小哥說:“這個我知道,電視上看過叫什麽來着,唉,想不起來了。”
“絕對音感。”
“對對對,就是這個!”
邢彭傑是理科男,很羨慕藝術生這種信手拈來的小技巧:“那你們班男生,會不會經常拿這個撩妹?”
“好像不會,同班的女同學也都很厲害。”
包括許沐子在內,同學們都是在自己圈子裏玩一玩,大家都會,也不稀罕,拿出去顯擺就有點太嘚瑟了。
但......
許沐子忽然想到,自己是嘚瑟過的,她給鄧昀展示過。
當然是在喝多的時候。
一杯甜味低度雞尾酒、一口加冰威士忌,酒精令人興奮,也令人莫名其妙。
事後許沐子怎麽複盤都想不到,自己為什麽要在酒吧樂隊表演即興小節目的時候,主動上臺去和人家PK。
丢人透了。
那個時候,主唱站在臺上說,時間太晚,樂隊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但如果有哪位客人能表演些小節目,他們可能會願意留下來多演唱幾曲。
許沐子舉手了。
她練古典鋼琴曲,聽過的流行歌曲目有限。她坐在電子琴旁,發起挑戰,自信地說,只要吉他手彈一段什麽,她也能跟着彈出一樣的。
她用這樣的小展示,贏來兩首歌。
從小舞臺上跳下來時,周圍好多人歡呼着,吹着口哨還給她鼓掌。
酒精泡掉了所有矜持、局促、緊張,她迎着鄧昀噙着笑的注視,一路和陌生人擊掌,然後回到他身邊。
許沐子臉特別紅,鄧昀用食指指背探了下她額頭溫度,問她要不要回去。
她舉起兩根手指比了個“耶”:“我才剛贏來兩首歌,聽完再走。”
“許沐子。”
“嗯?”
“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
鄧昀還想說什麽,但臺上歌手已經在說,“這兩首歌,獻給剛才那位厲害的小姐......”
許沐子特高興,為了聽清歌手的話,擡手捂住了鄧昀的嘴。
軟的,溫熱的。
呼吸落在她掌心裏。
鄧昀擡了下眉,看她,許沐子眨眨眼睛,把手收回來。
她真覺得自己完全沒醉來着,就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總想說話。
剛捂完人家的嘴,自己又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和他說悄悄話:“鄧昀,你喝酒了,不能開車,我們怎麽回去?”
“叫代駕。”
許沐子按住他去拿手機的手,使勁搖頭,沒玩夠,在兩首歌後,意猶未盡地拉着鄧昀出去壓馬路。
外面飄着雪,她還是帽子、圍巾、手套穿得嚴嚴實實的樣子,大概在路上唱過幾句剛學來的流行歌曲,還跑着追過幾片雪花,身形搖搖晃晃:“鄧昀,下雪啦。”
鄧昀腿長,兩步、三步就給追上了,把人拉回身邊,扶穩。
許沐子仍然不老實,蹦着跳着,企圖往空曠的馬路上沖,像個彈力球成精了。
幾分鐘後,樂極生悲,她開始難受。
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
許沐子在淩晨五點鐘的朦胧天色裏,緊緊抓住鄧昀的手臂:“我呼吸不到氧氣了。”
那天是鄧昀叫了出租車,送許沐子到附近最近的醫院急診。
下車時她已經難受得走不了路,是被他背着進醫院的。
檢查做了一圈,拿到結果,醫生說是呼吸性堿中毒。
至于病因,情緒激動引起的......
怎麽想都覺得很丢臉!
邢彭傑和雞窩頭小哥推開放映室門前,許沐子突然皺眉,擡手拍拍額頭,深覺往事不堪回首。
放映室裏熱熱鬧鬧——
這個小酌局很有意思,天氣冷,客棧裏大半住客都沒有準備足夠厚的衣服。他們穿着客棧的浴袍聚集在一起,像個浴袍派對。
來小酌的人年紀都差不多。
有邢彭傑和想看日出的小情侶這種,還在讀大學的;也有雞窩頭小哥和許沐子這種,大學剛剛畢業的。
大家都不太熟,随便逮個話題,天南地北地瞎聊着。
屋子裏很多人都比許沐子好聊天,邢彭傑也沒一直守着她,喝開了就跑去和別人玩逛三園和劃拳,吵得震天響。
投影儀放了電影,喜劇。
不太擅長酒桌游戲的人都在沙發上邊聊邊看,偶爾爆發出一陣笑聲。
山下小店送來的啤酒是當地品牌,許沐子聽都沒聽過。
有過初次醉酒的尴尬經歷,她很少碰酒,喝也只喝一點點。
今天依然沒多喝。
但這個當地綠瓶子啤酒,感覺比以前喝過的啤酒酒勁要大。喝到第四杯的時候,許沐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喝多了。
有這個意識的原因是:
她本來安靜地在看電影的,連笑容都是小時候拍海報照片攝影師親自教會的“露八齒”标準,卻突然有想插話的沖動。
旁邊人吐槽男朋友不懂浪漫,她這個單身的人都差點接兩句。
第四杯啤酒她只喝了兩口,不想當衆出糗,和邢彭傑他們打過招呼,先離開了。
走廊很安靜,許沐子扶着牆、扶着窗臺、扶着樓梯扶手,一步步挪着。
樓下有人上來,她站定在樓梯上,反應慢半拍地盯着看。
是鄧昀。
他站在離她十幾階樓梯的距離,看她幾秒:“喝多了?”
許沐子答非所問:“你也來喝酒嗎?”
“不是。”
“那你上樓幹什麽?”
“不知道。”
“你好奇怪,自己要幹什麽怎麽會不知道?”
鄧昀有些無奈:“沒想好。”
他這樣說着,人也往樓上走着。
許沐子也在走,只是走得很慢,側着身,兩只手都扶在扶手上,像螃蟹那樣挪着步子下了一階樓梯。
她正努力保持着身體平衡,恍惚間聽見一聲無奈的嘆息,突然就生氣了,指着他:“鄧昀,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說完,身形不穩地晃了晃。
這個酒好煩。
才三杯而已,擡手指個人都要站不穩了?
許沐子一只腳踩在樓梯邊沿,總像要踩空摔下去。
鄧昀神色複雜,在路過許沐子身旁時,忽然伸長手臂把她帶進懷裏:“不是,我是來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