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00-AM (2)
第17章 10:00-AM (2)
萬籁俱寂的夜晚, 許沐子能感覺到藥膏落在發炎的智齒上,涼的。
涼意沁入心底,身體裏卻騰起一簇火焰, 火舌跳躍,燎過五髒。
這種燥灼從何而來?
明明她已經在進入室內時脫掉羽絨服, 針織衫也是薄款。
像幻聽, 空氣裏混奏着舒伯特的幻想曲。
藥膏在塗抹在智齒周圍,許沐子抖了一下,鄧昀收回手指, 問她:“很疼?”
其實不是因為疼才發抖, 許沐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慌亂,手足無措地退開,搖頭。
鄧昀非常鎮定。
他又去卧室自帶的洗手間洗過一次手, 回來後靠在桌邊, 把那支藥膏的蓋子擰好, 順手放進許沐子的羽絨服外套口袋裏:“這個只有消炎鎮痛的功效,有空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說着,又按亮兩盞燈。
許沐子顧着藥膏, 牙齒不敢閉合,點點頭, 又匆忙移開眼,假裝很忙地去打量這間卧室。
他們的卧室朝向和格局完全相同, 只有裝修風格不一樣。
許沐子自己的卧室是奶酪色調,偏暖色系;
鄧昀這裏是暗色調, 連床品都是黑的。他那部黑色的手機丢在床上, 幾乎和床單融為一體。
鄧昀叫許沐子随便坐,她往沙發旁邊走, 越走越覺得奇怪。
Advertisement
卧室實在太過安靜,她幾乎聽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聲。
靜得像她的琴房。
她心裏冒出一個猜測:“你卧室也做了隔音麽?”
“做了。”
“為什麽,你又不學琴......”
鄧昀端着水杯。
這個人有種本事,盛了溫水的霧面陶瓷杯在他手裏,瞧着也像酒杯。
他垂頭喝兩口溫水,把陶瓷杯放在身後桌上,邊伸出拇指,邊說着:“有雜音會影響學習的專注力。”
然後伸出食指,“嫌他們聚會煩。”
鄧昀說,這兩個原因她可以随便選一個信。
真正原因顯然是後者。
而且許沐子也知道,她媽媽一定在她之前就聽說過鄧昀卧室做隔音的事情。
大概是鄧昀爸媽更舍得花冤大頭錢,花費比她家的琴房更高,讓她媽媽覺得好沒面子,才閉口不談。
他們兩家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物件,都是長輩們攀比的結果。
比如,許沐子爸爸有一段時間沉迷于裝高雅,買了唱片機回家,平時是不聽的,只在外人來家裏做客時展示過幾次。
同樣品牌的唱片機也出現在鄧昀家裏,現在在他卧室放着。
牙疼已經有所緩解,許沐子壓着胸腔裏翻騰着的奇怪感受,問鄧昀:“你平時真的聽這個?”
“偶爾。”
黑膠唱片都在櫃子裏,許沐子選出一張純黑色包裝的,抽出來。
名字陌生,不知道是專輯名還是歌手名,她讀出來:“Cigarettes after sex......”
這名字有點......
簡單的單詞變得拗口,越說聲音越小。
房間彌漫着淡淡的番茄藤的清香,她驚慌地轉過頭。
鄧昀坐在他的電腦椅上,靜靜地看着她,還垂頭笑過:“事後煙樂隊的,還不錯,要聽麽?”
很久以後,許沐子才明白,那天晚上在鄧昀卧室裏心潮起伏的感覺,叫做心猿意馬。
也叫做“被引誘”。
那個夜晚,許沐子留在鄧昀家,其實沒做什麽特別刺激的,他們只是聽着唱片、聊着天,連酒都沒喝過。
但就是心慌,比前夜醉酒那會兒心跳得更快。
還被鄧昀問過:“熱麽,開一扇窗?”
他從電腦椅上起身,許沐子意外看見電腦主機上的冰箱貼。
透明包裝還在,系着淺粉色的絲絨蝴蝶結。
“欸?這個......”
鄧昀拉開窗,回頭:“是冰箱貼。”
許沐子指了一下:“我知道啊,墨伽洛斯的紀念品嘛,聽說是你準備送給女朋友的,還沒有送出去麽?”
“少聽八卦。”
鄧昀把冰箱貼從電腦主機上取下來,遞到許沐子面前,“送你了。”
許沐子耿直地“啊”了一聲:“你被甩了嗎,所以送不出去?”
鄧昀直接把手往回收。
許沐子迅速伸手阻止。
她去拿放在他掌心的冰箱貼,指腹觸到他虎口受傷處,創可貼布面幹燥......
那天晚上到底都聊過些什麽?
聊過她沒有參加音樂會的遺憾,也聊過她爸媽喜歡把她說成天才這件事......
忘記是淩晨幾點鐘,鄧昀忽然拉許沐子起身。
一輪皎皎明月挂在夜空。
他示意她往窗外看:“這有一枚偷聽過你心事的月亮。”
記憶裏那時該是像今天這樣濕漉漉的雨天,總有種周圍空氣潮濕湧動的印象。
但其實那只是個幹燥的暖冬夜。
許沐子把手從創可貼布面上收回來,被敲門聲打斷浮想。
她還沒做好見鄧昀的準備,迅速穿好拖鞋,理理頭發。
在開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好,門外站着的是邢彭傑。
當地啤酒确實夠厲害,邢彭傑看起來狀态比許沐子還要糟糕,肯定吐過,也肯定頭暈過,正掐着眉心:“許沐子,沒打擾你睡覺吧?”
“沒有,剛睡過一會兒,已經醒了。”
邢彭傑說,許沐子離開後不久,他們也沒再繼續喝了。
大家酒量都沒有特別好,大部分人都回房間睡覺去了。
“也是邪門,我還覺得自己算能喝的呢,哇,剛剛簡直頭疼到要爆炸。幸虧夏夏那裏有解酒藥,救了我一命。”
說到解酒藥,邢彭傑敏感地察覺到許沐子臉色有變化,還以為是不喜歡他提到其他女生,有些自喜地撓了撓後腦勺:“那個......我的意思是,剛才你是不是也因為不舒服才先走的?要不要也喝點醒酒藥?”
許沐子搖頭,說自己已經喝過了。
醉酒後總覺得頭腦不夠清晰,又很渴,打算下樓去找點其他飲品喝。
邢彭傑說:“那正好,我也下樓,一起呗。”
走廊裏傳來門響,許沐子順着聲音看去,鄧昀正開門往外走。
她視線在他身上等了兩秒。
鄧昀掃過她,沒有要刻意打招呼的意思,只對着他們這個方向略一颔首。
于是許沐子也沒說話,跟着邢彭傑并排往電梯間方向走,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以為鄧昀另有去處,沒想到他也往電梯間這邊來了。
邢彭傑是個外向的熱心腸,擋着電梯門:“快走兩步。”
鄧昀走進電梯:“謝謝。”
“嗐,客氣什麽。”
三個人站在電梯裏,氣氛詭異。
許沐子不自然地用指腹蹭了蹭耳後,總覺得癢得奇怪,對着電梯裏的鏡面壁看,發現自己被蚊子咬過。
許沐子對蚊子毒液輕微過敏,別人被叮咬,可能癢幾天,消腫就好了。
她被叮咬過的地方會有皮下出血,迅速發展成紫紅色,像被人下狠手擰過的淤傷,也像吻痕......
皮膚顏色已經開始變深,她偏着頭查看,在鏡面裏和鄧昀目光相撞。
他們對視着,誰也沒有開口。
很多話好像有其他人在場,就會變得無從說起。多一個人存在,就能封緘掉所有話題的可能性。
邢彭傑似乎察覺到微妙,從電梯裏走出來也不斷拉着許沐子聊天。
“我剛才去洗衣房看過,你的衣服還沒烘幹結束呢,時間真夠長的。”
許沐子摸着耳後:“你急用烘幹機嗎?”
邢彭傑說:“不是啊,我是幫你看的,想着給你拿回去來着。”
許沐子說:“謝謝。”
這聲“謝謝”,似乎和兩三分鐘前的另一聲,語氣如出一轍?
邢彭傑茫然地看了眼身後,鄧昀停在前臺和夏夏說話。
“對了許沐子,聽說你之前撿流浪貓回來,是打算去漿果園來着。這會兒雨小了很多,我們也有幾個人也想去走走,你來麽?”
許沐子同意了。
雨的确小了,星星點點,不帶傘也能出門。
天色仍然陰沉,公共區域開着燈。
幾個剛才在放映室見過的熟面孔正拿着漫畫版指南聊天,聊幾句待會兒出去逛的事情,再吐槽幾句當地啤酒。
有人說:“看天氣預報,雨也就小一陣子,還是要下起來的。”
“唉,還想着看星星呢。”
許沐子和他們坐在一起。
邢彭傑一聽說看星星,來精神了,馬上掏出手機給大家看他之前在沙漠拍到的星空。
分享照片這種事,離太遠看不清。
許沐子也就順其自然,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邢彭傑身旁湊了湊,聽邢彭傑講他們是怎麽用手機APP預測觀星條件的。
這事講了好一會兒,有個年齡相仿的房客玩笑着打斷:“好了老邢,別跟這兒孔雀開屏了,趁着雨小,我們快點出門吧,你手機裏的星星什麽時候不能看?”
邢彭傑神色慌慌地收起手機:“咳,對對對,先出門,還是先出門吧。”
耳後皮膚實在不舒服,許沐子和大家商量:“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一下,馬上下來。”
邢彭傑一揮手:“等你。”
許沐子往電梯間跑,留意過前臺。
只有夏夏在那裏,鄧昀人不見了。
都不用等她思考鄧昀的行蹤,已經看見他在電梯裏,而電梯門正在緩緩閉合。
許沐子情急,叫他:“鄧昀!”
鄧昀看她一眼,在金屬門幾乎快要嚴絲合縫地關閉前,按了延時閉合鍵。
電梯門重新打開,許沐子走進去。
她依然摸着耳後,還是避開了最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話題,抛了句廢話:“朋友在等着......”
鄧昀像是氣笑的:“朋友?你朋友想泡你,沒看出來?”
許沐子靜了一下:“看出來了。”
“所以,你現在是能接受異性示好的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