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謝敬彥莫名為何, 聽不得梁王高綽的名諱。
看到魏妝當着太後、宮妃面前,刻意回避與自己的關系。雖然為了護她,他未必會公開, 但思及德妃那話中意味,一抹失控的鈍刺感又湧起。
男子兀地啓聲道:“禀太後, 魏妝是微臣的未婚妻。”
一語驚起四座,貴女們紛紛愕然。
向來只知謝侯府三公子才名斐絕, 無意惹紅顏,猶如仙嶺難攀。沒想到竟已有姻親了, 還與眼前的魏小姐正在退婚中?
謝敬彥無視打量, 修長眉眼凝向魏妝,又說道:“謝、魏乃生死之交,臣與魏妝自幼定下婚約, 并互持半塊合璧。魏老大人與魏叔父雖以門第、距離猶豫退婚, 只祖父多曾寬慰過, 婚事仍定。依今日課講之上,魏妝所釋之微言大義,更不必以此為隔閡, 臣對此且誠心期待!”
天, 合璧為妻,這是謝大人在當衆表白耶?太稀罕了!
男子一襲整肅的缁衣朝服, 襯得墨眉似劍,貴氣逼人, 言辭更加冷執篤定。
一時四下都安靜了。
什麽?他謝三郎, 誠心期待成親?
況且解釋一回, 便提一回鳳鸾合璧,他對此何意?
魏妝詫異仰頭, 怒瞪過去。又下意識瞥了眼陶沁婉和饴淳公主。
她可沒忘記前世的自己,曾多麽滿心癡慕卻換回男子的拂袖漠視。
她太了解謝三的作風了,絕不會無緣無故沖動,這恐怕是為護住小青梅,在拿她擋箭?
魏妝泠涼含唇,只佯作謙柔道:“小女是晚輩,家父的囑托莫敢違逆。三哥風華綽約,只管聽憑己心,另擇鐘意的女子,不必勉為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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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示謝敬彥在說違心之言,又把箭丢回去了。自個和饴淳公主打架撕扯吧,魏妝不奉陪!
綏太後卻聽得暗含喜樂——那董妃擅巴結,從屬于杜貴妃一派。謝敬彥乃太傅親力栽培,前程無量,其背後的陵州謝氏更資勢不菲,若被擇作饴淳的驸馬,平白就被拉去陣營了。
娶魏氏女卻是甚妙,并無利害相幹,姑娘也有着落。只是可惜了,本以為适合做梁王的側妃。
綏太後便緩和道:“喲,沒想到今日課講,卻多了一對璧人。謝府百年名門,魏氏風骨亮傑,乃是極好。不用說什麽門第,魏厷集造福民生,若未辭官,也必位列三品之上。待魏妝你出嫁時,哀家親自給你籌辦一份嫁妝!只你卻不知,謝三郎在京中可謂稀世之珪,退婚還須考慮。但哀家也不強求你,你若決意,之後的鬥妍會,便再看看別家的男郎,挑一個亦可。”
卻說着,太監進來躬身貼耳說了幾句話。綏太後聞言,揮了揮手吩咐道:“時辰不早,今日課講便到此為止,擺經筵吧!”
而後領着宮人離場了。
雖然此話模棱兩可,但也好,算是得了太後撐腰。
魏妝恭敬應:“喏。”
後排的座位上,陶沁婉一臉訝然。從夢中所知,魏家小姐乃算計上位,怎的看起來卻像謝大人不願放手?
心裏便覺得魏妝犯傻,怕不曉得男子他年權傾朝野、望塵莫及,放着一塊稀玉卻不知珍惜。
董妃随綏太後起身,離開前瞪閨女一眼。饴淳公主了然,凝望講臺的方向咬了咬牙。
且不論謝敬彥俊美絕塵,憑她母妃在宮中無勢,若能與謝家結親,在杜貴妃跟前便能添些底氣了。
饴淳公主心下想,看來她要得到謝公子,還須得魏女先退親……好在姑娘挺識趣,主動提出來了,适才還幫忙說話。饴淳卻也不必為難她,只要魏女一退,機會就輪到自己,日後少不得她好處!
很快筵席便擺了上來,大夥兒沿着亭廊而坐,謝瑩、謝蕊和魏妝挨在了一塊兒。
宮廷桃酥、蟹翅煎豆腐、淡菜蝦子、雙味時蔬,因是經筵,菜肴多偏清淡,卻道道精美,色香俱全。
聽課餓了一上午,姑娘們熱鬧紛紛,邊吃邊議論着剛才聽到的謝大人親事,好不唏噓。
謝瑩說道:“三哥克己複禮,容行嚴謹,卻是難得的好品格。妝妹妹不曉得那些個男郎,別看一個個端方潇灑,私下真不知如何模樣。”
謝瑩的臉色暗藏郁氣,眉間愁懑到這會兒還未散去。魏妝越發猜測與奚四公子有關,只敏感之事,暫不便打聽。
正此時,光祿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瑤裙裙窸窣走了過來。
先見面一禮,而後笑着問起:“謝家瑩姐姐的花養得如何了?這次聽說有趙粉牡丹、瓷玫瑰、金花茶、蓮臺芍藥……就唯獨瑩姐姐的品種還沒透露風聲呢,讓人不免好奇。”
她臉上還有着一縷桃花沾面的俏色,仿佛得了滋潤。
看得謝瑩心弦便揪痛。
她一早來到錦卉園,今日本是女子經筵日講,卻似乎瞥見奚四哥哥的馬車停駐在僻角。
也是好奇,便在園子裏轉了轉,不料卻發現奚淮洛将一名女子抵在假山後擁摟。奚淮洛是大長公主的外孫,皇帝的親姑姑,平素威風倜傥,衣佩雍繁。
隔着石壁,他修長身軀半隐,聽見了裏頭咋吧的動響。而那女子的聲息謝瑩太熟悉了,乃是不斷給自己尋找麻煩的林梓瑤。
謝瑩猛地唔住了洶湧的喉腔,裏頭女子卻瞬時溢了聲“四郎”,仿佛要給她聽見似的。
謝瑩恍惚地回課室來,她心口憋堵着,卻不知該如何表述,也不願被旁人看出貓膩。畢竟她對奚四郎,早幾年已經是當做今生的郎君了。
這次的香玉牡丹,本是她極偶然才買到的,一直悄悄掖藏,想等到鬥妍會上大放異彩。
沒想到,竟被林梓瑤放了一盆帶孢子的長壽花禍害。
謝瑩不由咬唇道:“林梓瑤你存心歹毒,我的香玉牡丹被你殘害得還不夠慘,何必裝糊塗呢?”
林梓瑤看着謝瑩一本正經的模樣,暗嘆難怪奚四郎覺得無趣。
她對奚淮洛愛慕,從及笄之年便互表衷情,後來奚淮洛與謝瑩定親,她好生怨恨。可一想到奚四郎對自己的溫存,又割舍不斷,甚至好不舒坦。
哼,又怎樣,男人還不是只把她當成裝裱內宅的木偶?真正的痛快是自己來享受。
林梓瑤裝作毫無所知的語氣,訝道:“瑩姐姐說的我沒明白,莫非你栽的竟是香玉牡丹嗎?聽聞宮中也想買這種花,奈何去歲秋才培育出來,不僅難養還買不到。瑩姐姐這次出手不凡,可要在娘娘們跟前長臉了,畢竟是趕在婚前的最後一次呢,之後可就沒機會參加了!”
捂手帕呵呵地笑起。
頓然吸引了周遭的貴女,滿臉欣羨地望過來。鬥妍會一年一次,各家官眷、郎君皆有旁觀,乃是彰顯女子榮德賢淑的重要機會,誰都想獨占鳌頭。
然而這卻是捧殺。明知道花害了病菌,林梓瑤把話放出去,謝瑩這花不拿出來便是對宮妃不敬,拿出來則拙劣無賢。
難怪前世香玉牡丹剛出現,就被禁養了。
偏謝瑩是個死要面子的,被激得只知維護自個的婚姻良人。應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搞某些人上不得臺面的那套,香玉牡丹我養得如何,用不着你操心!”
魏妝輕輕攥了下她袖子,含糊推诿說:“瑩姐姐的花出了些問題,準備搬回府上看看情況,還是期待林姐姐的成果吧。”
暗示謝瑩莫擔心。
林梓瑤自然知道那牡丹沒救了,瞬時得意,步姿松快地離了開去。
幾道冷菜結束,宮女們端着熱飲與主食過來,每個姑娘都各自一份餐盤。
綠椒站在廊下,眼瞧一塊牌子上寫有“從六品 魏妝”,便給宮女塞了兩錠錢,換去了魏妝的一壺櫻桃釀酒。
魏妝喝下,一會兒便覺得倦的不行。她也是奇怪,雖不勝酒力,可這果子酒,便發酵了久些,從前喝也不會這樣上頭。不過三四杯過去,便倦沉得擡不起頭來。
眼見謝瑩和謝蕊去附近座位敬酒,她竟是扶着桌子支了幾下動不了,便伏在桌面暈沉沉的阖眼。
一會兒,綠椒匆匆忙忙過來,對謝瑩禀告道:“沈嬷腹痛,魏姑娘不勝飲酒,這會兒卻瞌睡得起不來身了。囑奴婢讓兩位小姐陪沈嬷先行回府,尋個大夫瞧瞧,晚些時候勞煩三公子一道與她回去。”
謝瑩謝蕊睨了眼魏妝那邊,果見女子姝顏紅粉,軟嬌地趴在桌上。想到沈嬷是魏妝的奶娘,自然也敬重一些,交給三哥卻是放心的。當然還希望他們倆人能多相處,當下便先行告辭回府去了。
*
百年柳樹下的休憩室,涼風徐徐,四面窗扇洞開。
謝敬彥端坐案前,面前是一份經筵膳食,還有半壺青梅果酒。往常他在外常飲茶,适才因心中莫名酸悶,多喝了幾杯酒下去,竟迅速灼焰洶騰地難受。
那丹田動靜,竟似與夢裏琴案上擁纏女子時一樣,讓他大略明白發生了甚麽。
呵。
男子墨睫掀起,冰冷寒冽,睇了眼跪在案前的宮女。宮女尚且低着頭,惴惴地複述說:“饴淳公主請謝大人過去涼亭,上午課間幾處疑問,想同謝大人請教則個。”
那藥性之烈,即便謝敬彥慣以清修自律,也忍不住将宮女看成了重影。迷迷糊糊地竟變幻出了他心底的桃花豔靥。看着宮女纖細的薄腰,有一種沖動想要生扯過來。
謝敬彥克制着隐怒,磨唇低語:“滾出去。便說本官回衙房有事,不便耽擱!”
宮女聽得打了個哆嗦。
曉得以饴淳的恣肆放浪,必然不善罷甘休。謝敬彥頓了頓,衣襟內的帕子花息幽幽,提醒着他此女非彼。他捺住丹田內核,起身往外面離開。
回廊上,饴淳公主果然已換了身華麗紗裳,親自迤逦過來了。
驀然瞅見男子颀挺的身軀,對上深邃似海的眼眸,如風一般踅過去:“公主自重!”
丢下無怒無笑的言辭,卻寒顫得她都忘記了張口。
——饴淳公主為了保險,不僅在茶水、果酒,連菜肴裏都撒了粉。尋常人用了那個料,瞅見女子便恨不得用力摁下,他竟還能步履清風,道一句自重?!
謝敬彥行至錦卉園外,賈衡正坐在車轅上等候。
他一靠近車廂,便聞見了一抹熟悉的媚柔淡香,掀開簾子,竟看到魏女倚在中間錦椅上,閉着眼睛淺寐。
不由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何不與三妹她們回去,卻坐于我馬車?”
賈衡嘣噔站起,納悶咋舌:“莫不是公子你安排的?魏小姐不勝飲酒昏睡,那奶娘沈嬷子腹痛,三小姐她們先行送回去看大夫了。綠椒讓宮女把魏小姐扶出來,說是與公子你一同回府去!”
哼,可好,都趕在一塊了。
謝敬彥用指頭想,都知道是誰的主意!
正待猶豫,一旁端敏公主的馬車行駛過來,好生熱切地招呼:“魏小姐這是怎的了,可要我扶去宮中尋個太醫?”
她是梁王高綽的妹妹,聽了德妃的口風,自然曉得母親有意。
謝敬彥瞅着女子嬌憨的睡顏,卻容不得将她送去宮廷,誰知入了德妃宮中将會發生什麽。
左不過半個時辰距離。
男子道了句謝,只覺腳下鈍重,便上了車:“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