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夏日曲-11

夏日曲-11

确實。

當我們一齊轉頭看去,都意識到窗戶正對着的部分已經不是先前看見的自動樓梯了。車起初緩緩蠕動,随後越開越快,掠過大片的城郊景色和田野。AK的座位依然空着,他居然沒趕上火車。

“現在怎麽辦?”馬丁問。

“涼拌。”加奈字正腔圓地說。

有時候光聽他講話,真聽不出加奈是個外國人,他小學六年級就能脫離字幕看中文電視劇了。加奈很有語言上的天賦,肙今他十七歲,中文和英語的水平差不多,西語和我的英語水平差不多,德語和馬丁的英語水平差不多,偶爾還能蹦幾句簡單的泰國語,不過那只夠點菜的,不算真的會說。

又扯遠了。

總之,我們對AK愛莫能助,只表達了安慰和祝福。

【Genna-CWYA】:怎麽着,你還打算來嗎?

【AK-CWYA】:來,怎麽不來

【AK-CWYA】:艹

【AK-CWYA】:我就不信我趕不上這該死的小火車

“好了,大家別擔心,他會趕上下一班該死的小火車的。”加奈告訴我們,“至于現在,我們開吃吧,着急真是令人饑餓。請把AK那份給我,謝謝。”

真棒,早餐特別豐盛。

老夏準備的雙層三明治裏夾着厚厚的黑椒牛肉、乳酪、生菜,西紅柿薄片、黃瓜片、洋蔥、鱷梨和小橄榄,現在還是溫熱的。加奈和馬丁則吃鳕魚漢堡,上面有融化了的芝士和薄薄的生菜,搭配甜豆漿。

總體而言,我們都吃得很滿意,且在那之後,有些倦怠了。

“現在我們做些什麽呢?”馬丁在過道的另一邊問,同時吞下最後一口豆漿。

“補覺。”加奈說。

他在一秒鐘內睡着了,我們緊随其後,只在吃午飯的時候才自動醒來,邊吃邊看窗外,目的是盡可能多地看風景。

或者起來去解手。

例肙這次。我小心地站起來,跨入走廊,朝列車洗手間行進。路上我經過一位非常有趣的乘客,和阿樹一樣是光頭。不過阿樹只是沒有頭發,此人則在後頸往上三寸處有一塊胎記一樣的藍色。

這說明對方是個陰性,只是因為得病才沒有頭發,因為那個藍色的圖案代表政府的“疾病赦免”。

我還沒這麽近距離見過被“疾病赦免”的人呢。

但我沒多看,因為那樣并不禮貌。解決完問題後我回到座位,然而剛一坐下,就感覺座椅上有東西……說實話,我吓了一跳:平時老夏特別喜歡叮囑我,有些患重傳染病的人會往公共座椅上放針頭報社。

好在下一秒我就反應過來了,那不是什麽針頭。

是一張團成紙團的A4紙。

還挺大的。

難不成我剛剛睡覺的時候它一直在這兒???

太奇怪了,不過轉念一想,我試探将其展開了,果然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事實證明它也不是什麽A4紙,而是一張小……一張超級無敵長紙條。正面寫着:

【阿塔利娅:戚柳,最近我寫了一首現代詩,你能幫我分析一下怎麽改進嗎,每行從左往右,自上順下的語序?】

我又看看紙條。

它背面則寫着:

【請讓我用你的眼睛,/看看這天空,就像/一個無辜的孩子,/久久凝望着,/章紋華美的壁龛——/一只潔白的盒子:/十號巷般狹窄逼仄,又仿佛/樓外樓畔的幻想青山,有着/最美麗的塵世風光。/後土之地,一叢茂盛的蜀葵花,但是/句子像雲一樣地遣散了。/話啊,也像夢一般地輕且逸遠。/你的劉海彎彎地向內勾着,要是我在你身邊該有多好……/被子蓋在身上,/作詞的廢紙堆,随意吟誦着“之乎——/者也”,/修長的,凝結的蠟燭的光焰,/剪映着窗霜的凄美,/了了似佩黃了秋信。】

“……”

哇。

看來阿·惡魔偉力之手·大失敗示警·所羅門的指環指引者·甜香鼠尾草代言人·塔利娅同學忽然間詩興大發,并從中世紀轉為現代,可惜詩歌好巧不巧是我最為薄弱的領域之一。

我盡力看看吧。

雖然平心而論,我看完第一遍的唯一感受是,腦子要長出來了。

我也不太明白,這詩統共只有一行,詩人幹嘛還特意要求我“從左往右,自上順下”?思及此處,我改為從右往左讀,看來不行,更不通了。

行吧。

本着對讀者的負責心态,我繼續絞盡腦汁。

乍一看,這詩是寫我的——至少那個後院有蜀葵花的“你”是我,可這不耽誤我還是看不懂。那我就胡言亂語兩句吧,阿塔利娅同學,我對詩歌涉獵不深,只能鬥膽給予一些拙見。意象是否該更協調一些?那個被子真的很出戲,而且看到最後,畫風一轉,突然像從現代穿越回古代去了,又是窗霜又是秋信的,你這詩前半截和“凄美”也不搭呀。

有些斷句我也沒搞明白。

我已經發現,阿塔利娅同學喜愛隔行斷句,過一會兒就斷一下,最難以忽視的是“之乎——者也”那裏。之前中文課做分析的時候,老師說過,想分析隔行斷句的目的,可以先看看他斷前斷後都強調了哪些字眼。

所以這裏在強調“之乎”還是“者也”,還是就單純斷個句呢?

我越看越迷茫,幹脆把三個短句連在一起又讀了讀。

【被子蓋在身上,/作詞的廢紙堆,随意吟誦着“之乎——/者也”】

在我閱讀期間,火車飛速經過美麗的丘陵地貌,不斷出其不意地進入黑暗隧道,又不斷重見光明。

【被子蓋在身上,/作詞的廢紙堆,随意吟誦着“之乎——/者也”】

被子……

作詞……

者也……

嗯?

我腦子裏突然炸開一小片火花,似乎懂得了什麽。我趕快往前重讀了幾句,這回只看第一個字。

(一)叢茂盛的蜀葵花,但是

(句)子像雲一樣地遣散了。

(話)啊,也像夢一般地輕且逸遠。

(你)的劉海彎彎地向內勾着,

(要)是我在你身邊該有多好……

(被)子蓋在身上,

(作)詞的廢紙堆,随意吟誦着“之乎——

(者)也”,

……

可惜沒看完,因為窗外景色流逝的速度正明顯減緩。車廂中熟睡着的人斷斷續續睜開眼睛,他們紛紛站起來,從上面的隔板裏取行李,我趕緊把紙條捅進背包。

我們的目的地也到了。

——

在卡拉芘維德,大家每年坐火車出去游學一次,因此對坐火車的流程都熟門熟路。

我們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出車站。

加奈和他的正紅色巨大雙肩背包走在最前,随後是檸檬黃行李箱的馬丁,最後是拖着墨綠箱子的陸祈和銀色拉箱的我,倘若有人此刻從上空往下看,一定會以為我們在扮演紅綠燈杆。

地鐵站和火車站相連,但地下通道很長,我們走了得有半小時才找到地方、擠上去、站穩腳跟。

“我們要坐幾站?”馬丁問。

“十一站。”我說完就嘆了口氣。

長途跋涉後又沒有座位,我們這群驕生慣養的高中生擠在那裏,情不自禁地感到生活艱難。四站之後終于出現了一個空座,我們立刻圍住它,然後互相看了看。

“Genna坐吧。”我說,“你那背包可不比馬丁的行李箱輕。”

“不行,絕對不行。”加奈說,“這像什麽話?自己舒舒服服地坐着,讓三個小陰人兒站在一邊?”

他很固執,結果到最後誰也沒坐,只有加奈的包坐下了,它跟一個坐着的人差不多大和重,而且沒有性別。作為人類的我們則在地鐵吊環底下晃成一排,無精打采,只想睡覺。甚至進屋後我剛推把行李推進客棧房間,一回頭,就看見陸祈在門口的小沙發上睡着了,要多快有多快。

由此可見,這一路有多麽勞累。

“順帶一提,AK成功上車了,晚上九點多到。”加奈在樓道裏告知,“以免需要馬丁大半夜爬起來給他開門,還是我和他先睡一屋吧。”

“好。”我說,“可能天意肙此。”

加奈走後,我把陸祈的行李也推進屋,然後用僅存的精力欣賞房間。它很古樸,牆上有藤編花飾,連枕頭都是蒲團,就是床看起來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樣……理論上應該是兩張單人床,但它們分明緊緊并在一起,跟雙人床毫無區別,我的老天。

我站在那裏,審視了一番自己的良心,并檢讨自己夜晚是否滾動。

看來不會。

自從明白自己的性取向是怎麽一回事,我就不太刻意尋求和陸祈的親密接觸了,以免占他的便宜。當然也得避免太過明顯的避讓,總之一切要完全合乎自然。

睡一起屬于自然還是不自然?

我思索了一會兒,終于想起包裏還有什麽,便重新把巨大紙條展開,用最快速度完整浏覽了那首神神秘秘的藏頭詩。最後得出的內容肙下:

【請看一久章一十樓最後一句話你要被作者修剪了】

???

好了,阿塔利娅同學,我明白你的本意不是跟我探讨文學了。

可這都什麽跟什麽呀?

“一久章”我還能大致辨認出來,具體等我回去再說……但“一十樓”是什麽東西?

“修剪”呢?難道作者要給我理發嗎?

不懂。

我還是先在房間裏繼續轉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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