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羨慕你哭與笑永未顧忌
【十】羨慕你哭與笑永未顧忌
随着農歷新年的腳步日益臨近，整個出版社仿佛被一種緊張而迫切的氛圍所籠罩，各個部門都沉浸在一片燈火通明中，加班的節奏如同急促的鼓點，敲擊着每個人的心弦。
在這場年終沖刺中，編輯部無疑站在了風口浪尖，不僅承擔着繁重的文稿審核與校對任務，還要應對突如其來的各種收尾工作，壓力之大，可見一斑。而主管的意外離職，更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波瀾，讓團隊中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蕩與挑戰。姜靜顏和她的同事們，幾乎每日都處于一種人仰馬翻的緊張狀态，竭盡全力維持着工作的正常運轉。
這天，姜靜顏不得不硬着頭皮，給女兒兮月的班主任黃老師打電話，聲音中帶着幾分歉意：“黃老師，真是抱歉，因為今天出版社這邊的工作特別繁忙，我會晚半個小時去接兮月，希望您能理解。”
電話那頭，黃老師的回答顯得有些公式化：“好的，請盡快。”盡管言語簡短，但姜靜顏敏感地捕捉到了對方語氣中隐含的不悅——畢竟，自從元旦之後，這已經是她第四或第五次因為加班而延遲接孩子了。
環顧四周，辦公室內一片忙碌景象，每個人都埋頭于自己的任務之中，連平時與她意見相左的任思璇也不見了蹤跡。姜
靜顏抓緊時間，将手頭尚未完成的文字資料匆匆保存至U盤，随後迅速關閉電腦，幾乎是俯身穿過辦公桌間的縫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公司，試圖減少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動作。
走到公交站臺的最深處，南方特有的濕冷空氣仿佛能穿透衣物，直抵骨髓。她下意識地将羽絨服領口又收緊了一些，多年的通勤生活讓她對每班公交車的到站時間了如指掌。不多時，正如她所預料，公交車準時出現在視線中，仿佛是冬日裏一個溫暖而準時的約定，帶給她一絲慰藉。
盡管她試圖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盡早趕到幼兒園，但當姜靜顏推開幼兒園保安室的門，看到女兒兮月那小小的身影獨自坐在角落，大大的眼睛望向門口，期待與不安交織在一起時，內心深處的自責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她所有的辯解和理由。她默默地在心裏對自己說：“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好。”
告別了還在忙碌的老師，母女倆手牽手踏入了冬日的寒風中。姜靜顏緊緊握住兮月的小手，似乎想通過這股溫暖傳遞給她所有的歉意和愛。兮月則用稚嫩的聲音，從圍得嚴實的圍巾間傳出：“媽媽，我沒事的。”
姜靜顏喉嚨一緊，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卻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言語回應。
她低下頭，望着女兒因寒冷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最終只輕輕應了一聲：“嗯。”她選擇了沉默，因為有時候，無聲的陪伴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表達那份深沉的愛與歉疚。她們繼續并肩前行，在寒風中相互依偎，彼此給予最堅實的溫暖與力量。
夜色已深，城市的喧嚣漸漸沉寂，錯過最後一班公交車的母女二人，并沒有因此感到沮喪。
反正家就在不遠處，她們決定享受這段難得的步行時光，将冬夜的清冷空氣和街燈下的影子作為伴奏，緩緩踏上歸途。
小兮月的童心未泯，在路過那家招牌上畫着标志性字母、被孩子們親切稱為“麥爺爺”的快餐店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眼神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想吃嗎？”姜靜顏溫柔地詢問，話語中充滿了寵溺。兮月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那急切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愛。
走進快餐店，店內景象與往常不同，此刻它變成了高中生們的小小聚集地，青春洋溢的校服填滿了每一個角落，使得空間顯得格外熱鬧而又略顯擁擠。
小兮月的表情瞬間從興奮轉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姜靜顏用她的細心與體貼化解了這份遺憾。她輕輕摘下自己的帽子，同時耐心地幫女兒整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柔聲說：“沒關系，我們可以把食物打包帶回家，那樣還能邊看電影邊吃美食呢。”
兮月的眼神重新亮了起來，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安慰。她熟門熟路地拽着媽媽的手，直奔點餐區，那自信的小步伐似乎在告訴所有人，這是屬于她的小小儀式感。姜靜顏彎下腰，一把抱起兮月，讓她能夠剛好觸及點餐屏幕，讓這個小大人親自參與選擇晚餐的過程，這一刻，母女間的溫馨與默契，比店內任何一道美食都要來得更加甜蜜和珍貴。
“姜媽媽！兮月！”——這呼喊聲穿透了嘈雜的背景音，精準地觸動了兩人的聽覺神經。
姜靜顏敏捷地轉身，視線在四周穿梭，試圖捕捉那熟悉的聲音來源。正當她疑惑之際，一抹青春活力的身影從人群中閃現，穿着校服的陶朵像只歡快的小鳥，輕盈地蹦跳到她們面前，一個熱情的擁抱讓大人小孩都猝不及防，被這份意外的喜悅緊緊包裹。
“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見啦！”陶朵笑靥如花，她的手指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兮月的小手，輕輕摩挲，滿眼都是歡喜，“在這兒碰到你們真是太驚喜了！”
姜靜顏望着眼前這位元氣滿滿的朋友，心中湧動着溫暖。她迅速在點餐機上敲定了幾樣兮月鐘愛的美食，回應道：“是啊，最近生活忙。”
陶朵見狀，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不容置疑地提議：“看樣子你們還沒找到位子呢，不如先到我那邊坐坐？店裏人多，等餐估計還得一會兒呢。”說完，她幾乎是半拖半拽地領着姜靜顏母女倆，向着店內較為安靜的一角前進，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空位正等待着她們，仿佛是這場偶遇最完美的續篇。
在陶朵為她們争取到的座位上，幾位同學正悠閑地圍坐着，桌上散落着餐盤，他們或是低頭沉浸在手機的世界，或是偶爾交頭接耳，自得其樂。
姜靜顏禮貌地點點頭，抱着兮月坐下，小女孩的眼眸中閃爍着好奇，不時在這些身着校服的大孩子們身上流轉，似乎在悄悄觀察着這個對她而言既新鮮又陌生的世界。
“太好了！”一位留着齊耳短發的女生忽然壓低聲音歡呼，“我爸告訴我他有事，不來參加家長會了！”
“哇，你簡直是走了狗屎運嘛！”紮着高馬尾的女孩投去羨慕的目光，語氣裏夾雜着幾分無奈，“我媽媽可是鐵了心要來，我多希望她臨時被鄰居拉去打麻将啊。”
“哈哈，你哪有朵朵幸運，根本不用擔心哥哥代替家長來。”短發女生調皮地調侃，引來一陣嬉笑。
“馬晶晶，你皮癢了是不是！”兩邊的同學幾乎異口同聲，各自賞了馬晶晶一個輕巧的腦瓜崩。
“哎喲，我還活着呢！”一位看似總是被忽略的男生幽幽地插話，逗得大家一陣哄笑。
“其實，我也挺希望哥哥能來的。”陶朵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愁容，“老林可說了，如果家長今晚不到場，明天就準備迎接家訪吧。我也很努力了，可成績提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姜靜顏在一旁靜靜聆聽，這些青春的煩惱與小确幸，讓她不禁有些懷念。她輕輕湊近陶朵的耳邊，低聲問道：“你哥哥經常很忙嗎？”
與此同時，兮月也在媽媽懷裏擡起頭，天真無邪地加入了對話：“媽媽，我也有點想念叔叔了，我們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他呢？”
陶朵輕輕點了點頭，随即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閃現，連她自己都被這個想法逗笑了。
她望向姜靜顏，眼中閃爍着一絲頑皮的光芒：“姜媽媽，你能幫我一個小忙嗎？”
姜靜顏微微挑了挑眉毛，目光中滿是洞悉一切的睿智：“該不會是要我替你出席家長會吧？”
面對姜靜顏的直接，陶朵眨巴着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表情裏既有期待也有幾分忐忑。
“那我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呢？”姜靜顏提出了關鍵問題。
陶朵稍微猶豫了一下，随即解釋道：“這個嘛，老師通常不會仔細盤問的，只要有人到場就好。如果實在需要解釋，姜媽媽你就委屈一下，假裝是我嫂子吧！”
姜靜顏聞言，思考片刻後說：“家長會是什麽時候？我得先把兮月送回家才行。”話音剛落，她注意到屏幕上顯示了她們的取餐號碼，于是起身道：“我去拿我們的餐，你幫我照看一下兮月。”
此時，周圍的幾位同學也紛紛起身，神色變得凝重，仿佛即将面臨一場大戰：“朵朵，我們先撤了，家裏大人已經到了。”
陶朵笑着向他們揮揮手，轉而低頭對着兮月，眼裏滿是期待：“兮月，想不想悄悄去姐姐的學校看看呀？”
小姑娘一聽，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滿臉都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走在前往學校的路上，姜靜顏心中仍舊有些難以置信，不禁再次确認：“你确定帶着兮月一起去不會有影響嗎？這可是家長會。”她的話語中夾雜着一絲擔憂。
陶朵則是信心滿滿，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放心吧姜媽媽，兮月這麽乖，不會有事的。而且，讓她提前感受一下學校的氛圍也是件好事呢！”
晚餐在匆忙中結束，兮月吃東西雖然細嚼慢咽，但陶朵還是領着姜靜顏匆匆趕往教室。
當她們到達時，教室裏已是人頭攢動，學生們與家長們肩并肩坐在一起，盡管空間狹小，卻秩序井然。班主任的座位空着，但整個教室卻異常安靜，每個人都保持着一種不言而喻的嚴肅，仿佛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兮月初時滿是好奇與興奮，小臉蛋上寫滿了對新環境的好奇。然而，一進入這莊重的氛圍中，她立刻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那些原本吸引她的新鮮感瞬間被一種莫名的緊張所取代。小手不由自主地摟緊了媽媽的脖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求助和不安，仿佛是在尋求一個安全的港灣。
姜靜顏感受到兮月的緊張，連忙輕撫她的背，這份安撫如同溫暖的陽光，逐漸驅散了兮月心中的陰霾，讓她慢慢放松下來，重新鼓起了探索未知世界的勇氣。
陶朵坐在第三桌，左邊是剛剛見過面的馬晶晶，此刻女孩哭喪着臉，一位坐着位妝容精致，帶着細邊眼鏡的女士，她的心情從天堂跌入了谷底。
姜靜顏憑借多年的生活經驗，大致猜到了接下來的情景。
不多時，班主任林傑手持一沓文件步入教室，他首先低下頭，仔細檢查了講臺上放置的簽到名單，那細微的點頭動作，仿佛是對當前情況的滿意認可。
他将資料輕輕放置于講臺上，這一舉動雖不顯山露水，卻足以令在座的家長們屏息以待，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緊張而又期待的氣息。
林傑老師以一種資深教育者的姿态，緩緩開口：“非常欣慰地告訴大家，今晚的家長會是我們這兩年半以來出席率最高的一次，這充分體現了在座每一位家長對孩子成長的高度重視。廢話不多說，我現在手裏拿着的是上個月進行的各科成績測試及排名情況。我将把這些資料分發下去，請家長們先心裏有個底，同時，這也是給大家的一個提醒，讓我們共同關注孩子們的學習狀況，适時給予必要的支持與引導。”
随着資料分發下去，教室裏響起了一片輕微的翻頁聲。陶朵拿到成績單的那一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将其迅速對折，藏匿于地理書之下，動作中透露出一絲逃避與不安。
姜靜顏看在眼裏，心中暗自感嘆，她輕輕地拉過陶朵的手，用一種無需言語的溫柔方式給予安慰，輕輕拍打着。
班主任的聲音在教室裏持續回蕩，內容無非是些耳熟能詳的老話題，聽起來頗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
姜靜顏對此并未太過上心，而一直依偎在她懷中的兮月，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幹擾，睡得格外香甜，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嚣都與她無關。
“……本學期即将畫上句號，為了幫助同學們鞏固學習成果，寒假期間，學校将開設自願參與的有償輔導課程，有意者請前往教務處報名參加。那麽，今天的家長會就到這裏，謝謝各位家長的配合與參與。”
正當班主任準備離開時，他突然轉身，補充道：“請馬晶晶的家長和陶朵的家長稍後留下來，我們簡單交流幾句。”
教室內的氣氛驟然變得沉重，不少家長的臉色都頗為嚴峻，長時間的會議讓他們壓抑的情緒終于找到了釋放的出口，責備與質詢之聲此起彼伏，充斥着整個空間。
被點名的馬晶晶和陶朵聽到召喚，相繼起身。姜靜顏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兮月托付給陶朵：“幫我照看好悄悄，好嗎？”而
馬晶晶身旁的女士則是一臉嚴肅，簡短地說：“我們過去吧。”
陶朵低着頭，沒有擡眼，身體不自覺地縮了縮，似乎想将自己藏得更深一些。手中那份成績單上的數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以為自己可以灑脫以對，沒想到內心的在意超乎了自己的預料。這份在意，不僅僅是對成績本身，更是對自己未能達到期望的一種自責與不甘。
辦公室的氛圍顯得凝重而私密，林傑逐一與家長們進行着深入的交談。
不遠處，姜靜顏靜靜地坐在椅上，偶爾飄入耳畔的只言片語，拼接出一幅幅畫面：馬晶晶的學習成績下滑顯著，校方察覺到了早戀的苗頭，正懇請家長協同，力求及時幹預，防微杜漸。
這一幕，對姜靜顏而言，既熟悉又深切，恍如昨日重現——她的高中時代，班主任也曾這般語重心長，只是那時一切已悄然超出掌控，她腹中悄然孕育的新生命，成了她一人承載的秘密，無人知曉。
那些“如果”在她腦海中盤旋：假如有誰能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結局是否會改寫？是否她會選擇另一條路，比如終止妊娠？是否她就不會那樣孤注一擲，放棄了一切常規的生活軌跡？但人生從不容假設，過去的章節無法重寫，現實總是鐵铮铮地矗立，提醒着人們時光不可逆，每個決定都鑄就了當下的自我。
馬晶晶的母親起身時腳步微微踉跄，林傑連忙上前，攙扶着她，緩緩走出了辦公室的門。轉身之際，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坐着的姜靜顏身上，帶着一絲詢問：“請問，您是陶朵的……？”
姜靜顏挺直了背脊，以一種沉穩的姿态回應：“我是她的嫂子，老師，請直接告訴我情況吧。”
林傑聞言，輕咳了一聲，調整到最為溫和的語調，盡管心中對于眼前這位年輕女性的身份有些許詫異，但他的專業素養讓他迅速恢複了平日的從容不迫：“是這樣的，陶朵作為本學期新加入我們班級的學生，初入校時的測試表現還算令人滿意。然而，随着時間推移至學期末，我們遺憾地發現，她的學習成績出現了顯著的下滑趨勢，這種變化之大，幾乎可以用肉眼直觀感受到。我考慮了很久，覺得有必要與家人溝通，共同探讨可能的原因及解決之道……”
随着林傑的每一句話落下，姜靜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六年前，那段自己也經歷過的青澀而又充滿挑戰的日子。
她的眼神漸漸柔和，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輕輕吐出一口氣，那聲嘆息裏，滿載着對過往的感慨與對未來的期許。
在結束了一系列的禮貌性對話後，姜靜顏誠懇地補充道：“林老師，您的關切我完全明白，對于我們來說，朵朵的成績并不是衡量她價值的唯一标準，或許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我對朵朵的了解遠超過分數所能體現的。她是一個努力的孩子，即便有時候努力的結果不盡如人意，我更希望您能在恰當的時機給予她鼓勵和肯定，畢竟人生的路有千萬條，成功也并非只有唯一的定義。”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寒風中，陶朵紅着眼眶，懷裏緊緊抱着兮月，顯然，辦公室不太理想的隔音效果讓她無意間聽到了剛才的所有對話。姜靜顏心疼地用拇指輕輕拭去陶朵臉頰上的淚水，柔聲提醒：“不要迎着風哭，不好。”。”
随後，她展開了一個溫暖的微笑，張開雙臂将陶朵和兮月一同擁入懷中：“走吧，我們回家。如果你想哭，你可以在我懷裏哭。”
在昏黃的路燈下，三人緊緊相依的身影被拉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