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半路中雙親望不見

【十七】半路中雙親望不見

"顏顏……"方豔芸的聲音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她竭力控制着雙手的抖動,緩緩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來。腿上放置的塑料碗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失去平衡,掉落于地,清脆的破裂聲在安靜的病房內顯得格外突兀,仿佛也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寧靜與僞裝的堅強。

除了喚出女兒的名字,方豔芸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言語來表達此刻複雜的心情,所有的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凝結成了無言的淚光。床上的男子,盡管身體已極度虛弱,仍努力地想要轉動脖子,看向門口的方向,喉嚨裏發出的“顏……”聲,雖然低啞破碎,卻飽含着難以言喻的情感與期盼。

姜靜顏在這一刻,內心的冰川仿佛被親情的暖流瞬間融化,千萬種情緒在心中翻湧,有苦澀,有釋然,更有難以言說的酸楚。她發現自己竟然也詞窮了,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姜兮月從母親身後悄悄探出好奇又害怕的小腦袋,看到這一幕,又迅速縮了回去,仿佛明白了些什麽,小手緊緊抱住媽媽的腿,将臉深深地埋進媽媽的衣褶裏,用這種方式表達着她對母親無聲的支持與安慰。

病房內,一片沉寂,空氣似乎凝固,只有呼吸聲和心跳聲在靜靜交織,彼此間的心照不宣,讓這份沉默充滿了厚重的情感與未盡的言辭。

突如其來的,心電監護儀發出一陣刺耳至極的警報聲,尖銳而緊迫,劃破了病房原有的沉默氛圍。

姜州的身體随之劇烈地抽搐,伴随着急促而艱難的呼吸,嘴角隐約泛起了血絲,那模樣令人不忍直視,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

監視器屏幕上,那條象征着生命跡象的綠色線條,此刻正劇烈地從左至右波動,仿佛是在發出最後的警告。姜靜顏見狀,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按下床頭的急救按鈕。醫護人員以驚人的速度湧入,

她與兮月被迅速引導至簾幕之外,只能透過細小的縫隙,窺見裏面醫護人員緊張而有序的搶救場面,那令人窒息的警報聲暫時得到了一絲緩解。

随着一陣急促的輪子滾動聲,病床被迅速推出,姜州袒露的上身顯得異常消瘦,皮包骨頭,肋骨的輪廓清晰可見,幾道歷歷在目的開胸手術疤痕上,還殘留着斑斑血跡,觸目驚心。姜靜顏只是匆匆一瞥,便不忍再看,心中五味雜陳。

主治醫生神色凝重,話語簡短而有力:“病人情況危急,立即準備手術室進行開胸手術。請通知家屬,患者處于病危狀态。”一旁的護士迅速接話:“明白。家屬,請跟我來。”

方豔芸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顯得驚慌失措,腳步踉跄地跟随護士離去。

“媽媽,我怕……”兮月首次直面這樣的生死場面,小臉蛋上滿是驚恐,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姜靜顏連忙抱起孩子,給予她最直接的安慰,随後将兮月交給了在門口等候的陶然,自己則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在門口,陶然早已洞悉了裏面的緊急情況,但他驚訝地發現,姜靜顏在這一刻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與堅定。

“……病情拖延至今,已近一月之久,此次惡化異常迅猛,保守療法恐怕已難以奏效。作為醫生,我必須坦誠相告,時間緊迫,我們務必采取行動。請您理解,我們全體醫療團隊始終以患者的最大利益為先,衷心希望患者能夠轉危為安。”主刀醫生語重心長地将病危通知書遞給方豔芸,那薄薄的紙張此刻卻顯得異常沉重,承載着生命的重量。

方豔芸的眼眶早已泛紅,雙手掩面,聲音顫抖:“我……我實在無法下筆。”她搖着頭,幾乎是在懇求:“大夫,求您了,再想想別的治療方案吧。”

就在這時,一直靜默站立于門邊的姜靜顏,終于開口,她的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堅定:“我來簽吧。”

這是她今天重逢父母後,首次出聲。她緩緩走到方豔芸身邊坐下,拿起筆,目光堅定地說道:“我是她的女兒,有權利也有責任作出這個決定。”

醫生輕輕點頭,眼神中滿是理解和尊重:“簽完字,我們會立即啓動手術程序。”

方豔芸卻仍舊執拗地按住女兒的手,聲音哽咽:“不,這段時間我已經簽過太多次這樣的通知單了,你爸爸的狀況卻每況愈下。他一直盼着你能回來,就為了見你一面……可是現在……”她的話語裏滿是不祥的預感。

盡管婚姻已成過往,但多年的血脈相連,終究在心底保留着一份割舍不斷的親情。

姜靜顏輕輕拉開母親的手,握緊筆,一筆一劃,鄭重地在紙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最後一筆,她仿佛傾注了全身的力量,筆觸深入紙背,那不僅僅是一個簽名,更是一種責任的承擔。

“你……難道連讓你父親在離開前見你最後一面的願望,也要殘忍剝奪嗎?”方豔芸眼睜睜看着姜靜顏決絕地簽署完文件,情緒崩潰,聲音裏夾雜着憤怒與哀求,手指顫抖地指向她,仿佛在質問,又仿佛在自責。

姜靜顏沒有回頭,她的身影在邁出房門的那一刻顯得異常決絕,手輕輕搭在門框上,那動作仿佛是在與過去做最後的切割。她自嘲地勾起嘴角,聲音冷淡而疏離:“他早在六年前,就已經不再是我的爸爸了。”這話語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感,有痛苦,有失望,還有無法言說的釋懷。

方豔芸癱坐在手術室外冰冷的長凳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這一連串的變故仿佛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只能靜靜地等待,等待那決定命運的最後一刻。時間在此刻變得異常沉重,每一秒都像是在進行着無聲的較量。

姜靜顏則如雕塑般伫立在手術室門外,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盞亮起的手術中指示燈上,眼神深邃,仿佛在進行着某種無聲的對話。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緊抿的唇角和緊繃的下巴線透露出她內心的波瀾。陶然默默地陪在她身邊,無聲的支持比任何言語都來得有力。

兮月趴在陶然的肩膀上,她的小手輕輕扯了扯媽媽的衣角,細弱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安:“媽媽……”然而,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姜靜顏仿佛石化了一般,身體沒有絲毫的移動,她的眼神在兮月與方豔芸之間徘徊,心中五味雜陳。

陶然領着兮月,以及在半推半就中跟随的方豔芸,下樓尋吃了點東西,享用了一頓略顯沉重的午餐。時間在等待中似乎被拉長,每一分鐘都顯得格外漫長,但姜靜顏仿佛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三個刺目的紅色漢字上——“手術中”,仿佛那是她與父親之間僅剩的連線,她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站着,堅守着,直到那光亮終于熄滅,宣告着手術的結束。

姜州被轉移到重症監護室,雖然呼吸穩定,但他的身體上密布着各式維持生命的管道,每一根都仿佛在無聲訴說着戰鬥的激烈與生命的脆弱。醫生走到家屬面前,面容嚴肅,話語中滿是謹慎與無奈:“我們已經盡力切除原發病竈及可能轉移的淋巴結,但是,後續是否會發生新的轉移,病情是否會有反複,乃至他能否安然度過危險期,這些都是目前無法給出确切答案的問題。”

方豔芸木然地點頭,眼神空洞,仿佛這些話并未完全進入她的意識,她機械地問道:“那他……還能活多久?”醫生的目光轉向姜靜顏,見她面容雖平靜,身體卻依然挺立,不言放棄,不禁輕嘆:“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醫療并非萬能,很多時候,我們也只能盡力而為。”

“他還有醒來的可能嗎?”姜靜顏的聲音輕得仿佛在讨論日常瑣事,卻字字千鈞,沉甸甸地落在每個人的心頭。醫生的回應帶着職業性的客觀與溫柔:“如果他能挺過這一關,自然會醒來;如果……”言下之意,無需明說,每個人都明白其中的含義。

“謝謝醫生。”姜靜顏颔首。

重症監護室的規定嚴格,每次只允許一位家屬進入探視,方豔芸的情緒難以平複,她一邊揉着因長時間等待而僵硬的雙腿,一邊坐在冷冰冰的長凳上,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滿與無奈,對着姜靜顏下達了近乎命令式的口吻:“你進去吧,去履行你作為女兒應盡的孝心。”

“好。”姜靜顏的回答簡單而堅決,沒有多餘的辯解,只是默默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推開監護室的門,仿佛踏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的光線異常明亮,儀器的金屬光澤在白牆的映襯下更顯冷冽,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與外界的喧嚣隔絕。周圍傳來其他探視家屬或輕或重的問候聲、焦急的呼喚聲,以及偶爾壓抑不住的啜泣,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複雜的情緒交響曲,讓姜靜顏的眼眶不禁一陣酸澀。她眨了眨眼,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因為連日來的疲憊所導致的敏感。

走到父親的床邊,她看到護工已經細心地為姜州做好了清潔,換上了整潔的病號服。經歷了手術的洗禮,姜州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削,臉部的棱角因消瘦而更加分明,仿佛每一寸肌膚下都透露着與病魔抗争的痕跡。

看着眼前的父親,姜靜顏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心疼,也有對過往的釋懷,還有對未來的不确定。她靜靜地坐在床邊,握住父親的手,那份溫度透過掌心,似乎在無聲地傳遞着力量與安慰。

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話,此刻大腦卻一片空白。

病床上的臉已經和六年前重合不到一塊了。

護工阿姨問她:“小姑娘,你是他的女兒嗎?”

姜靜顏點點頭。

護工:“我頭一次見着你。你說你爸病了這麽久,怎麽就不見你來看看她呢?”

姜靜顏張張嘴,喉嚨刺痛,只得垂下眼簾,掩去眼神的閃躲。

護工:“多跟你爸講講話,阿姨見過很多事例,會有希望的。”見她不說話,以為是內疚,貼心地拍拍她肩膀走了。

該說點什麽呢?

面對着眼前的父親,姜靜顏心中湧動着千言萬語,卻又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語來表達。她凝視着姜州那只伸出被褥外、正挂着點滴的右手,那手背上的皮膚緊貼着血管,因頻繁的輸液而顯得異常脆弱,靜脈在皮膚下凸顯,宛如一條條藍色的小河,清晰可見的藥液緩緩流淌,滋養着生命,也映射出時間的無情流逝。

她緩緩地伸出雙手,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将自己的手覆蓋在父親冰冷的手上,兩雙同樣缺乏溫度的手掌貼合在一起,卻在這一刻不可思議地傳遞出一種溫暖的力量,仿佛是久違的親情在無聲中複蘇,穿越了時間和誤解的鴻溝,重新連結起兩顆曾漸行漸遠的心。

姜靜顏維持着這個姿态,仿佛通過這樣的接觸,能将內心深處的歉疚、關懷與無以言表的複雜情感,都悄然傳遞給沉睡中的父親。探視的時間總是短暫而寶貴的,

不一會,護士輕聲進來,禮貌地提醒家屬探視時間已到,示意她該離開了。

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姜靜顏的視線再次落在了父親的身上,心中五味雜陳。她輕聲說:“爸,我走了。”

聲音裏帶着一日未進水食的虛弱,這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是安慰,也是告別。

"媽媽!" 兮月稚嫩而充滿期待的聲音在走廊裏響起,她像一只小鹿般歡快地奔向姜靜顏,滿心歡喜地想要投入母親的懷抱。

姜靜顏從重症監護室沉重的氛圍中走出,精神與體力都已到達極限,眼前突然一陣眩暈,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紗,她下意識伸出手,卻未能穩穩接住飛奔而來的兮月,反倒是被孩子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陶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姜靜顏,順勢将她半摟在懷中,給予她最堅實的支撐。他轉身面向方豔芸,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這裏交給我們吧,阿姨,您先回去休息,有任何事情我們會立刻通知您。”

方豔芸從剛才的茫然中回過神來,她起身,步伐顯得有些蹒跚,緩緩走向電梯口,臨行前留下一句:“有事就來7-015找我。”話音剛落,她便踏進了電梯,門緩緩合上,将姜靜顏的視線隔絕在外。

姜靜顏想要追趕,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電梯門關閉,心中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焦急與困惑。

恍惚間擡頭,目光落在了電梯旁的導引牌上,那上面,“7F—骨科”幾個字靜靜地映入眼簾,仿佛解答了她心中未曾問出口的疑惑。

這一刻,她意識到方豔芸可能也承受着不為人知的痛苦,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