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将僅有願望都風光殓葬
【十九】将僅有願望都風光殓葬
手持醫院正式出具的死亡證明文件,姜靜顏與陶然沉重地步入派出所進行銷戶。
與此同時,殡儀館的車輛早在晨曦初破時分便靜靜地将逝者的遺體接走,方豔芸決定親自陪同,似乎這樣能為這段關系畫上一個她認為合适的句號。
沒有華麗的告別儀式,只有簡潔而莊重的過程,等待着一系列繁瑣程序的逐一完成。随後,親朋好友們陸續到來,在這既悲傷又不失平和的氛圍中,給予逝者最後的致敬。對于姜靜顏的出現,衆人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詫異,似乎在這一刻,過往的恩怨都已随風而散,剩下的唯有對逝者的緬懷。
僅僅兩天之後,遺體便被匆忙火化,生命的痕跡似乎就這樣被時間匆匆帶走。火化當日,方豔芸選擇了缺席,她以不再是法律意義上的伴侶為由,認為自己不應出現在那樣的場合,只委托姜靜顏在安葬事宜結束後,通過一條簡短的信息告知她一切的終結。
到了下葬的日子,殡儀館的工作人員貼心地幫助姜靜顏預約了車輛,送她們前往墓園。當車輛緩緩停在目的地,陶然下車的瞬間,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沉穩與尊重。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紅包和一包煙,默默地遞給了司機。
黑色的傘将周遭的世界緊緊包裹,連一縷陽光也無法穿透,為這場莊嚴肅穆的儀式更添幾分凝重。
姜靜顏身穿素服,懷抱裝有親人骨灰的精致木盒,每一步都踏在斑駁濕潤的青石板臺階上,步伐沉重而堅定。幼小的兮月緊随其後,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滿是對未知的敬畏,小手緊緊拽住媽媽的衣角,生怕在這片寂靜的墓園裏迷失方向。
墓園的工作人員,身着整潔的制服,以一種幾乎可以稱為儀式化的精确執行着他們的任務,每個動作都透露出對這份工作的尊重及對往生者的哀思。他們在一旁默默地準備着,确保這片土地能夠迎接新的安息者,給予永恒的寧靜。
當姜靜顏終于将手中的骨灰盒安放于預定的位置,那雙曾因重負而顯得僵硬的手似乎在一瞬間解脫,仿佛卸下了壓在心頭的千斤巨石。她目光停留在面前那塊剛被安置好的墓碑上,上面精心雕刻着的姓名與生辰,成為了逝者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物質印記,靜靜地訴說着一段生命的過往。
轉身望向兮月,姜靜顏的聲音溫柔卻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兮月,跟姥爺說聲再見吧。”小
姑娘似懂非懂,但依然乖巧地重複着母親的話語:“姥爺再見。”稚嫩的嗓音在這靜谧的空間裏回蕩,充滿了純真與不舍。
随後,母女倆輕輕放下三束鮮花——白菊、百合與康乃馨,它們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以它們特有的語言,傳達着對逝者的哀悼與無盡的思念。花瓣上的露珠,在這一刻,也仿佛承載了家屬的淚水,靜靜地滑落,融入大地,歸于寧靜。
兮月一手牽着媽媽姜靜顏,一手拉着陶然,蹦跳着走下那長長的青石臺階,活潑的步伐與周圍的靜谧形成了鮮明對比。
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灑在她們身上,帶來些許溫暖。就在這一片光影交錯間,兮月的小腦瓜似乎想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她突然停下腳步,擡頭望向媽媽,大眼睛裏閃爍着好奇與不解:“媽媽,你沒有爸爸了嗎?”
姜靜顏聞言,心中一陣酸楚,卻也有一絲暖流湧動,她輕輕應了一聲:“嗯。”
兮月聽後,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傷,而是以一種孩子特有的純真與樂觀,安慰起媽媽來:“別怕,我也沒有爸爸。”
這簡單的一問一答,于無聲處傳遞着親情的力量,讓這短暫的瞬間充滿了溫馨與希望。
打車來到曾經的家,這一片矮房在周圍高樓的包圍顯得特別突出,像是成績平平的中等生,吸引不了老師的過多關注,拆遷改造排不上號,尴尬的立在城市邊緣。
自從姜州和方豔芸相繼住進了醫院,曾經充滿溫馨與笑聲的房子,如今顯得格外空曠與寂靜。盡管家中的物品還保持着他們離開時的擺放順序,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時間的印記卻無情地留下了它的痕跡,表面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灰塵,無聲地述說着這段無人居住的時光。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被遺忘的沉悶,每一件物品都似乎在訴說着對主人歸來的渴望。
姜兮月的小肚子咕咕作響,顯然是餓壞了,但她懂事地沒有抱怨,耐心地等待着媽媽。只見姜靜顏拿起抹布,仔細擦拭着餐桌上的每一寸,試圖拂去那層時間的塵埃。随後,她打開了外賣打包的面條,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瞬間彌漫在整個客廳,給這個冷清的家帶來了一絲溫暖。兮月乖巧地坐在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條,偶爾擡頭望向媽媽。
餐畢,姜靜顏緩緩走向小房間,那裏曾是她無數個日夜學習、夢想啓航的地方。當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陣沉悶而潮濕的空氣迎面撲來,仿佛時間在這裏停滞了,所有關于過去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房間內的每一樣物品,從書架上排列整齊的書籍到桌面上散落的筆和筆記,都保持着她離開時的樣子,讓人有種錯覺,仿佛主人從未真正離開,一切只是昨天的事情。
在這一刻,姜靜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既有對過往的懷念,也有對未來的不确定。
牆上貼着零星的幾張獎狀,都是一些小名頭獎勵,姜靜顏從小就不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孩子,對這些獎狀格外寶貝,每張都用透明膠帶仔仔細細粘好,想相片過塑一樣。
十多年間竟無褪色一分。
陶然尾随其後,輕輕合上門扉,仿佛連空氣都不願驚擾這片刻的靜谧。視線所及之處,一扇略顯斑駁的白色木門後,一張用膠帶仔細固定、保存完好的藍色海報映入眼簾。
畫面上,一對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偶像并肩倚在自行車旁,嘴角勾勒出青春獨有的明媚笑容,仿佛能穿越時空,喚醒那段無憂無慮的舊時光。
“你喜歡她們?”陶然的詢問中帶着一絲好奇。
姜靜顏的嘴角揚起一抹略帶羞澀的微笑:“在她們初登舞臺時,我就已深深被吸引。”她的聲音裏藏着過往的回憶。
“那些旋律你還記得嗎?”陶然繼續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人遺忘很多。她們曾是我的青春符號,但當那段歲月漸行漸遠,我也就慢慢不再追尋。你能猜到我為何最初被她們吸引嗎?”
陶然猜測着:“是因為她們的美貌,演技,還是歌聲?”
姜靜顏的答案卻出乎意料:“其實是她們講粵語。小時候,那種聽不懂的語言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驕傲和與衆不同。”
陶然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理解的笑意:“真是個特別的理由,很別致。”
姜靜顏:“但我記得她們有句歌詞讓我自怨自艾很久呢。‘曾做什麽承受惡果,但我卻從未殺人又未放火’。”
陶然摸摸她的頭:“又亂講話。”
她的指尖輕柔地撫過牆面,如同與久違的故友逐一問候,在每一寸可觸及的空間留下細膩而悠長的軌跡,塵埃中勾勒出記憶的輪廓。
最終,她的手停駐在書桌的抽屜前,緩緩拉開,揭示了隐匿其中的秘密:六只包裹于紅色絨布中的精致小盒與一疊厚重的牛皮紙文件靜靜地躺着。
在取出這些物件的瞬間,一張折疊細致的便箋悄然滑落,其上承載着深切的寄托。
【致吾女妍妍——】
【妍妍:
爸爸一時自私導致你離家出走。我已愧疚萬分,把你帶去醫院也是萬般無奈,為你了之後的路好走一點,醫生勸我你的身體太虛建議你保胎,打你罵你是在氣我自己一點都不曾關心過你,其實氣憤過後我又何嘗不希望你能平安生下孩子。這幾年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找你也是力不從心,原以為的小病熬成了大病,等了又等,不知能否見到你最後一面了我心中大石。妍妍,爸爸和媽媽陸陸續續搜集了一些當時的線索和證據,如果你回來了,我們希望可以親手交給你,還有給我們來不及見面的外孫(女)準備的金鎖。】
随着姜靜顏的手指輕輕撥動,那六只絨布盒依序開啓,展露其上的文字從“壹歲”直至“陸歲”,每一把鎖面上的刻字,都是對未來的期許與無盡的愛意。
電話響起,她打開免提。
“妍妍,你回家了嗎?”方豔芸問她。
“嗯。”
再無其他聲音。
倏忽間好似重回小時候,無數黑白片段在眼前不斷閃回,有溫暖的懷抱,有熱氣騰騰的晚飯,有滾燙的淚水,有嘈雜的電視機雪花屏,有自行車斷斷續續的鈴铛聲,有刺耳的吵架聲,還有熱鬧的同學聚會和苦澀的啤酒味。
"妍妍,媽媽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是擔心面對面時,我的情緒會失控,無法平靜地把這些話說完。這些年,你離家出走的真相,其實只是因為你父親一時的錯誤判斷,對你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但請相信,我們從未放棄過尋找真相,為你讨回公道。我們輾轉找到了那天為你服務的酒保,以及在場的幾位客人,懇求他們重新陳述事實,并依據他們的證詞,整理成了詳盡的文字材料。這些,都是我們能為你做的,希望能減輕你心裏的負擔……"
姜靜顏聽到這裏,忍不住揉了揉因淚水而發脹的雙眼,手指在牛皮紙袋上纏繞的棉線上反複摩挲,似乎在猶豫是否立即打開這個裝滿秘密的信封。
陶然見狀,輕聲補充道:"私下達成的協議,只要參與簽訂的雙方具備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和權利能力,且協議內容本身不違反法律,那麽這份協議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他的話語裏帶着一絲安慰,試圖為姜靜顏提供一些理性的思考角度。
姜靜顏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情感與理智的交織,讓她在這一刻難以做出決斷。她深知,這些材料不僅僅是文字的堆砌,更是她多年尋求公正與真相的艱辛歷程,
姜靜顏又何嘗不知道。
在一瞬間,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過去了都過去了,既然無能為力就不要垂死掙紮,六年的光景他們默默做了很多,在挽回在贖罪,可她呢,軀殼那麽不堪一擊,砌了這麽多年的圍牆用來保護自己,明知都是無用功,卻仍固執地堅持着。
"妍妍,媽媽想你在走之前……"方豔芸的聲音因情緒激動而顫抖,話語未盡,已哽咽難言,滿是未說出口的歉疚與不舍。
"媽,別再說了,這改變不了什麽。"姜靜顏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她不願再揭開那些已結痂的傷口。
"妍妍,要是你沒有改名字,媽媽或許不必拖着這副殘缺的身體苦苦守候這麽久。難道,直到最後,你還是對我們不願意給予一絲寬恕嗎"方豔芸的話語裏,是深深的自責與期盼。
"媽……"姜靜顏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梗在喉頭,化作一聲沉重的呼喚。
"在你們走之前,能不能再來看看我?就這一次,好嗎?"方豔芸的聲音裏充滿了懇求,每一個字都承載着沉甸甸的期盼。
姜靜顏沉默片刻,最終,一個字,輕而重,落入空氣中:"……好。"這簡單的答應,是她對過往的釋懷,也是對未來的讓步。
電話那端的忙音落下,姜靜顏緩緩将六個承載着歲月記憶的絨布盒子和那個裝滿秘密的文件袋重新安置于抽屜深處,仿佛連同過往一同塵封。她轉身,雙手撐在斑駁的書桌邊緣,背對着陶然,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陶然的回答簡潔而肯定:“沒有。”
姜靜顏的疑問并未因此而消散,她緊接着追問:“那你怎麽會知道我爸爸曾經簽過那份私了協議的事?”
陶然的語氣裏多了幾分躊躇:“你想知道真相嗎?”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堅定:“我希望你能坦誠相告。”
陶然點了點頭,正欲開口,卻在這關鍵時刻,手機鈴聲再次突兀地響起,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接聽後,那頭傳來市二腫瘤醫院護士急促而焦急的聲音:“您好,這裏是市二腫瘤醫院。您是方豔芸的家屬吧?病人情況危急,狀況非常不好,請您盡快趕來醫院。”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擊中了姜靜顏的心髒,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世界在瞬間失去了色彩與聲音,身體無力地向前傾斜,意識在恐懼與絕望中漸漸模糊。
最終,她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