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你是個好孩子。
徐執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句話了。
從來都沒有人認為他是個好孩子,仿佛他作為徐勇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一個壞坯子。
只有兩年前他幫助一個撿破爛的老奶奶推車,老奶奶慈愛的摸摸他的頭,遞給他一顆大白兔奶糖,對他說:“真是個好孩子。”
因為這一句話,小徐執開心了好幾天,那一顆奶糖留了好久也舍不得吃。
徐執張了張口,從心底湧上來的一股股暖流溫柔的浸潤了他的心髒。
他将池桐的手拿下來,放進自己的懷裏,臉頰有些發熱:“……你明明看起來比我小,怎麽會說這麽老成的話?”
池桐則是在一旁懵懂地眨着大眼睛。
“好啦,很晚了,要睡覺了。”徐執把圍着自己和池桐的小毯子掖一掖,兩個小孩在潮濕陰冷的屋子裏相互依靠着入睡。
直到兩天後院長才将阿洋和徐執從小黑屋裏放了出來,并且對兩人敲打了一番。在這期間,池桐每天晚上在院長檢查完每一個孩子有沒有乖乖待在房間裏之後便拿着小零食和小毯子偷偷去找徐執,所以徐執這兩天過的不算艱難。
阿洋就不一樣了,福利院的孩子都很會看院長眼色,知道阿洋最近不讨院長喜歡,再加上平時阿洋嚣張跋扈慣了,就連小虎和阿泰都躲得遠遠的。
兩天過去,阿洋面容蒼白,身體虛弱,幾乎要暈倒過去,就算是這樣,怨毒的視線也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徐執。
徐執面色沉靜,淡然處之,并不理會他。
這一天豔陽高照,萬裏無雲。
前兩天剛下過雨,院長聚集所有的孩子,讓阿洋帶着孩子們去福利院後面的小山上采一些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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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所在的位置本就比較荒涼偏遠,不遠處有一座不高不低的小山,院長常常會讓孩子們去山上采蘑菇,撿一些野果回來,這樣晚飯便有了着落,不需要開車再去縣裏買菜。
雖然院長近日對阿洋的不聽話很不滿,但還是把帶領孩子們上山這件事交給了他,因為這件事從前一直都是阿洋做慣了的,且阿洋年紀比較大,在孩子們當中比較有威信。
院長細細叮囑阿洋,故作溫柔的拍拍阿洋的肩膀,阿洋更是振作起來,向院長保證自己會把這件事做好。
趁着天氣涼爽,阿洋帶着孩子們上山。
路上,于露露的鞋子開了膠,山路不好走,女孩沒辦法,只能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面。
徐執握着池桐的手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坑,回頭注意到了,抹了抹頭上的汗,把于露露拉到一旁,“我把鞋子換給你吧。”
于露露連忙擺手:“那你怎麽辦?這邊路不好走,全是斜坡,還都是雜草樹叢,你會不方便的。”
徐執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沒關系的,咱們還是趕緊換吧,要跟不上隊伍了。”
于露露擡頭一看,阿洋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急忙脫了鞋子,和徐執交換。
徐執換上于露露的鞋子,找了堅韌的草莖,将鞋底和鞋面牢牢綁在一起,然後快速追上前面等待他的池桐,“走吧!”
阿洋帶領孩子們走到山的背面,開始分散孩子們去各個方向找蘑菇。
“你們三個!去那邊!”
“小虎,你帶着他們兩個到西邊去!”
随即看到徐執一行人,阿洋擡起手,指向徐執:“徐執!你去南邊!”
池桐和于露露跟着轉身,就在這時,阿洋叫住了他們:“喂!你們兩個,和我過來!”
“徐執,你自己去那邊找!”阿洋一臉挑釁的看着徐執。
面對阿洋的安排,三個人沒有動。
于露露為難的左右看看,阿洋讓徐執去的地方地勢比較高,又比較偏,她不放心徐執一個人過去。
徐執看出于露露的為難,但還是沖她搖搖頭:“沒事,你過去吧,我可以的。”說完頓了頓,小聲道,“替我看着點池桐。”
于露露抿抿唇,還是點了點頭。
池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着阿洋,阿洋有些煩了,暴躁的催促,“你們兩個快點!”
徐執走上前去安撫池桐:“你乖,跟他去,他如果欺負你就過來找我。”
池桐眨了一下眼睛,白淨的小臉上露出一絲不太明顯的不情願的神情,轉瞬即逝,随即乖乖點頭,跟着于露露離開了。
可能是下過雨的緣故,地面濕滑的很,再加上遍地野草,徐執艱難的蹲下身,用手不停的翻找着,還要注意着不讓自己滑下山坡。
找了不知道多久,太陽越來越高,徐執站起身來,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讓徐執的身體發酸,他搖晃了一下手裏的籃子,一共有将近半筐的蘑菇。
他轉身看了看,發現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看不到其他孩子的身影了,徐執決定往回走。
剛剛爬上更高的地勢,徐執發現阿洋就在不遠處,池桐和于露露都不在。
阿洋此時也看見了他,徐執從阿洋身旁走過,連一絲一毫的視線都沒有分給阿洋。
阿洋有些惱怒,他叫住徐執:“喂!”
徐執停下來,冷漠地看向阿洋:“做什麽?”
阿洋随手翻了翻徐執的籃子,嗤笑一聲:“這麽半天就采了這麽點兒?”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幹活?”
徐執不想理他,轉身就要走。
阿洋憤怒地攔住他:“問你話呢!”随即将籃筐裏的蘑菇用力一撒,所有的蘑菇散落到地上,滾進草叢裏。
“你幹什麽!”徐執也怒了,“怎麽?你還想找我麻煩嗎?忘記之前院長是怎麽訓斥你的了?”
“真可憐啊!失去了院長的寵愛,那日子不好過吧!”
阿洋當即氣紅了眼,前幾天的受得苦頭一一浮現在腦海裏,“你敢和我這麽說話!?”阿洋緊緊抓着徐執的胳膊,沖着他的臉就是一拳。
徐執被打的偏過頭去,用盡全身力氣抵抗阿洋,兩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再一次扭打在一起。
徐執的力氣沒有阿洋大,被阿洋推攘着一直後退,兩個孩子跌進矮叢,堅硬的樹枝劃傷了兩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膚。
找準機會,阿洋對着徐執的肩膀重重一推。
徐執綁着草莖的鞋子因為用力過大而猝然斷開,地面泥土濕滑,徐執一個沒站穩直直向後倒去。
兩個孩子誰也不知道,看似茂密的矮叢後面竟然是一處斷崖。
就好像定格的動畫,阿洋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十分清晰,在徐執仰頭倒下去的那一刻,最後只看到阿洋憤怒轉變為驚恐的神情。
失重感立馬占據了全身,風聲呼嘯着充斥在耳邊,徐執身上滿是樹枝劃出的傷痕,心髒還因為和阿洋打架而劇烈跳動。
徐執面朝天空,直直的向下墜落,墜落。
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心裏還有些茫然。
我是要死了嗎?
如果我死了,池桐會傷心嗎?
他一定會哭的。
想到這兒,徐執心裏隐隐有些難過,但也無能為力。
忽然,一根潔白的羽毛從徐執的身後飄出,出現在徐執眼前,一切仿佛慢放一般,羽毛輕盈的打轉,輕撫過徐執的眼眸,順着徐執的下颌,舒展着飛向天空。
徐執能夠看清楚羽毛的每一處脈絡,舒展的角度。心裏暗暗驚奇,他微微張開手掌,手指下意識的跟随,羽毛掃過他的手掌,靈活的繞過他的手指,仿佛在跟他游戲。
接下來,大片大片的白色羽毛從徐執的身後綻放,随風飄動,配合着風,舒展自由的飄向天空。
徐執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神奇而又夢幻的景象。
一瞬間,徐執的視線被大片的羽毛覆蓋,身體好像都變得輕盈,仿佛在空中飛翔。
羽毛随風散開,徐執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無數潔白的羽毛在池桐身後紛飛,池桐用手輕輕捧起徐執的臉頰,湊到他耳邊,清脆悅耳的聲音宛若天使。
“別害怕。”
池桐張開雙臂,将徐執緊緊擁抱在懷裏。
……
徐執雙眼緊閉,還有些頭暈目眩,等眩暈散去,他用手撐着地慢慢直起身子,手下是泥土和石塊,能夠聞到青草的香氣。
徐執睜開眼,視線模糊了一瞬,随即變得清晰,他感覺到身上有些重,一雙屬于孩童的手臂軟軟的挂在他的脖頸上。
他猛的一驚,低下頭來。
池桐壓在他身上,臉龐埋在他胸前,身體軟軟的,沒有任何動靜,白色陳舊的衣服上除了蹭上的泥土,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跡。
徐執愣住了,他輕輕推了推池桐的肩膀:“……池桐?”
懷中的小男孩沒有任何反應。
徐執一下子就慌了,濃郁的悲傷從心底噴湧而出,大滴大滴的淚水在徐執的眼眶聚集,模糊了視線,順着徐執清瘦的臉頰快速滴落。
他開始用力搖晃池桐的身體。
“池桐!池桐!”
“池桐你醒醒!”
死亡對于徐執來說并不遙遠,他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父親也在不久之前死在他面前。
但是他不能接受池桐也離開他。
徐執坐在地上,用手緊緊摟住池桐,嚎啕大哭:“池桐!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離開我!
徐執在內心無助的吶喊。
徐執沉浸在濃烈的悲傷之中,放聲大哭,并沒有注意到池桐的頭微微動了一下。
池桐的手臂重新用力,輕輕拍打徐執的後背,出聲輕哄:“不哭不哭……”
“別害怕,不要哭……”
聽到池桐的回應,徐執懸着的心終于落到了地上,內心的悲傷和突如而來的喜悅充斥交雜在一起,讓徐執的心口發出陣陣疼痛。
他手忙腳亂的和池桐分開一段距離,雙手胡亂撫摸池桐的身體,止不住的哽咽:“你沒事……你沒事!”
确認池桐的身體沒事,徐執再一次緊緊抱住池桐。
兩個男孩坐在草地上,其中一個放聲大哭,另一個則是不停的安慰。
徐執抱着池桐哭了很久,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他的心裏還是一陣一陣的後怕,不停的撫摸池桐,确認池桐的呼吸和心跳,抱着池桐一刻也不願意放開。
池桐輕輕按揉徐執沾着泥土的發梢,對他說:“不要怕,我不會死。”
徐執垂着眼眸,眼淚挂在睫毛上将掉不掉,現在才隐隐察覺出來奇怪。
為什麽池桐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那些羽毛又是什麽?
他悶悶道,還有些抽噎:“……你到底是什麽?”
池桐歪了歪頭:“我是你的許願神,我告訴過你的呀。”
許願神……
徐執後知後覺的驚訝,一開始他并不相信,但是池桐和他一起從崖上掉下來,兩人毫發無損。
這一系列種種神奇的現象讓徐執相信了,池桐是神。
池桐認真的用自己的袖子擦掉徐執臉上的淚水,再次安慰他:“你不要怕,我不會死的。”
徐執低頭看着池桐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跡,心裏有些刺痛,“……那這些血,是從哪裏來的?”
池桐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那你受傷了嗎?”徐執緊緊握住池桐的手臂,十分緊張。
池桐再次搖了搖頭。
見池桐不願說,徐執不再追問,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痛,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徐執困倦不已。
天色暗下來,微風吹過密林,靜谧又安詳,頭頂星光閃爍,草叢裏的蟋蟀在奏樂,此起彼伏,一切好像童話般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