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蒸梅幹菜
蒸梅幹菜
餘翠芝沒理解小厮的意思,詹世海作為兄長來探望詹世瀚合情合理,這怎麽弄得和捉奸似的。
詹世海聽到小厮的來報,迅速捋直了辮子,脫下抹布裙,把臉上親和溫暖的表情收了回去,變成了一副冷若冰霜高高在在上的模樣。
他變身結束,祝連英正好站在了別院門口。
餘翠芝的別院破舊,牆體剝落,本來是閑置的柴房,牆面被煙火熏得沒一處是白的。
園子的正廳給詹世瀚做了房間,剩下的一間犄角旮旯大房間,給小桃單獨做了閨房。
餘翠芝平時招待客人,吃飯都是在天井中搖搖欲墜的帳篷之中。
祝連英看到園子裏的情景,咂了咂嘴,柳條似的細眉微挑,肉眼可見的嫌棄,見餘翠芝瞧着她,卻立刻和顏悅色:“翠芝妹妹,我本與世海一起來看世瀚,臨出門前身體忽感不适,來晚了些。”
祝連英站在園子的門檻外頭,三寸金蓮始終都沒跨進餘翠芝的園子,好像這園子會污了她的三寸金蓮似的。
見了詹世海,她作揖道:“夫君怎麽也不等等妾身。”
詹世海表情嚴肅,對祝連英作了揖回話:“夫人體弱,且與世瀚男女有別,為夫一人探望足以,你可先行回去,等我看望完世瀚速速便歸。”
“夫君想的周到,但翠芝妹妹照顧世瀚必然妥帖,且天色已晚,就不必叨擾世瀚休息了,夫君公務在身,不如速速回去。”
祝連英對詹世海說話時,表情神态畢恭畢敬,但每字每句都在逼着詹世海回去。
詹世海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奈,他的身子沒有動,側眼望了望廚房,竈臺上的蒸籠冒着蒸氣,蒸氣的水霧裏夾雜着梅幹菜的甘香。
詹世海握緊了拳,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開口:“連英不如……”
“夫君,君子遠庖廚,夫豈惡刍豢(注1),口腹之欲,賢能者應置于腦後,詹家世代為官,夫君應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不應拘泥于一方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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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世海想吃完再走的心思,徹底被祝連英扼殺在搖籃裏,他的星目再睨了一眼廚房的火氣,正想向作揖和餘翠芝作揖道別。
餘翠芝卻先行一步,把站在園子外頭的祝連英拽了園子,嬉笑着恭維:“大嫂說的甚對,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江山社稷,為民而立(注2),大哥為百姓父母官,自不能限于一方陋室之食,當嘗盡下八方滋味,知天下百姓酸甜苦辣,方能明君心之所想,為民心之所向。”
“弟妹說的有理。”
詹世海忍不住拍手贊同,好一個君心所想,民心所向。
詹世海文采斐然,他知道餘翠芝說的全是歪理,但他佩服餘翠芝硬是把歪理說直了,連他那才女老婆祝連英都沒有反駁的理由。
“連英,為夫蒸了梅幹菜,甚香,夫人一定要好好品嘗一番。”
詹世海整個嚴肅拘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活潑了起來,眼神清亮,他用抹布細細擦了桌子,親自去廚房端菜。
他捧着一大鍋子白米飯和梅幹菜一并端上了來,稻米甘甜清新香味混合着梅幹菜甘甜之味,聞起來空氣裏都有甜絲絲的味道。
餘翠芝和小桃這會子啃飽了豬蹄,本以為不吃不下什麽了,但聞到這飯香,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們想吃,可詹世海卻獻寶似的把兩大盆子,挪到了空着的位子上,邀請祝連英坐下:“夫人,米飯甚香,梅幹菜甚是甘甜,一口幹菜就飯,實乃人間美味,快些嘗嘗。”
詹世海親自把筷子送到祝連英手裏。
略有些發黃的米飯,枯枝般黑紅黑紅的梅幹菜。
祝連英微眯着她的柳葉眼,輕嗤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夫君當須努力,這山野間的粗鄙食物,怎會比得上皇城的山珍海味。”
詹世海文采卓越,二十幾歲就進了翰林院,但他不喜京城官場争鬥,主動放棄了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的職務,回到浙江幹了紹興府的同知,這活多錢少的差事。
祝連英望夫成龍,自然不悅,整天謀劃着讓詹世海重返朝堂。而詹世海顯然安于現狀。
詹世海親自送筷,祝連英一拂袖躲過接筷,詹世海看祝連英的清亮眼神暗了下去,整個人也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兩個人之間沒有牆,卻隔着千山萬水。
濃濃的疏離感,他們誰都不說話,整個氣氛都僵了下來。
“翠芝正愁着二哥送來的吃食太多,吃不完浪費,今天難得的機會,既有山珍海味,又有農家小菜,雅俗共賞,大嫂一定要賞臉。”
人各有志,餘翠芝很同情詹世海的境況,她打破了僵局,硬把祝連英按在詹世海旁邊的位子上,又命小桃把詹世洋送來的菜肴,鋪開在了桌面上。
一桌佳肴十分豐盛。
祝連英不能不給餘翠芝面子,勉強坐着,餘翠芝撞了撞詹世海暗示:“大哥,菜都齊全了,你還不幫大嫂添飯。”
“好。”
詹世海接受到了餘翠芝的好意,急忙添飯,眼神裏又亮了起來。
“我用過晚膳了。”祝連英冷冰冰地拒絕。
“大家先吃,我去看看世瀚。”
這次,詹世海眼神中的光亮徹底消失了,他帶上了一小碗梅幹菜,垂着頭打開了詹世瀚的房門,離開祝連英的視線。
詹世海和詹世瀚有十歲的年齡差,父親詹元顯公務繁忙,詹世瀚從小其實是被大哥詹世海帶大的。
所以,詹世海對詹世瀚,比親弟弟詹世洋更親近些。
詹世海看到滿身是傷的詹世瀚第一眼,眼眶就紅了,拿着梅幹菜的手直抖,努力用微笑掩飾着他的心疼:“世瀚,大哥來晚了,所幸傷勢不重,等你好起來,大哥再與你烹羊宰牛,把酒言歡。”
“西……”
詹世瀚沒有原主的記憶,并不認識眼前這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他用陌生眼神望着詹世海,只是伸手朝向不遠處的餘翠芝。
“大哥,郎中說世瀚在火場壓壞腦子,除了我,其他人他都不認得了。”
餘翠芝解釋,詹世海點頭:“不打緊的,世瀚,大哥做了你愛吃梅幹菜快些嘗嘗。”
詹世瀚整日躺在床上,嘴裏沒有滋味,想起梅幹菜的味道,嘴裏就分泌出了甘甜的滋味。
詹世海夾了少許梅幹菜喂進詹世瀚的嘴裏,吸滿油脂的菜梗,一進嘴裏先品到的是菜籽油微酸微苦的油脂香,然後清香淡雅的油菜花香,這花的香甜逐步加深,帶出了梅幹菜菜的鹹鮮,烏黑油亮的菜梗,用唇齒一抿,就透出無比的鮮,含在嘴裏鮮味一層層滲出帶出清新的回甘,整個口腔都充滿了鹹鮮清甜的味道。
“哥……好……吃……”
聽到詹世瀚能說三個字了,餘翠芝激動地上前握住了詹世瀚的手。
詹世海見狀轉頭微咳,餘翠芝紅着臉抽回了自己的手。
“翠芝,患難與共,心意相通,大哥……”
詹世海的話沒說完,門外傳來敲門聲。
“夫君,天色已晚,你尚有公務,且與我回去。”
祝連英的音調清冷,如嚴師的疾言厲色。
詹世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