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終焉

終焉

“青逾,青逾。”宋青逾下垂的手被人輕輕地扯了一下。

宋青逾眼睛也沒睜開,手晃了一下:“別鬧,青梧。”扯他的動作停了,宋青逾倒是清醒了一點,倏地睜開了眼,正好和邊歧對視上。邊歧看着宋青逾,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

“先生。”

邊歧眼裏的光暗了下去,宋青逾頭皮一緊,福至心靈地喊了一聲:“青梧?”

邊歧安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輕輕地揉了一下他的頭:“醒了就回去吃飯吧,再不回去宋太太要來我這拿人了。”

“青梧。”宋青逾又喊了一聲。

“先回去吧。”邊歧垂眸看着他。他一直想讓宋青逾回想起來曾經,可現在宋青逾真想起來了,邊歧卻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了。這大概就叫“近鄉情更怯”,邊歧心裏陡然生出一股膽怯來。

宋青逾在邊歧稱得上溫柔的注視裏暈暈乎乎地回去了。回了宋家,宋青逾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邊歧的反應有些不對味,頓時有些懊悔,居然這樣就被打發回來了。

……

次日恰好輪到月休,不用去落梧堂,但宋青逾卻起了個大早。

昨晚他幾乎沒怎麽睡着。

天剛亮,宋青逾就去敲了邊歧的門,嘴裏喊的是“先生”。邊歧沒第一時間來開門,宋青逾又喊了兩聲。

邊歧拉開門。宋青逾正好擡手準備敲門,沒來得及收,手捶在了邊歧的胸口,人也撲了過去。邊歧拉着他往後踉跄了幾步。

“青梧。”宋青逾這一聲喊得很嚴肅。

邊歧順手把門關上,聽見他這麽喊,頓時有些緊張:“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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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逾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你的心跳呢?”

不可遏止地,宋青逾想到了那天夢裏的青綠色心髒。

邊歧那顆不存在的心漏了一拍。

“我是梧桐,不是人,沒有心髒,也沒有心跳。”

宋青逾用手推了一下邊歧的胸膛,從他的懷裏退出來,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邊歧抿了一下唇,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埋在了楓吳嶺,給你殉葬了。”

在很久以前,他的那顆心髒就死在了楓吳嶺。

宋青逾微俯下身,在邊歧的心口落下一個很虔誠的吻。

吻得邊歧心口處枯死的經絡都好像又活了過來。

“你別這樣,我會忍不住的。”邊歧顫着聲,伸出一只手捂在自己眼睛上。

宋青逾又踮起腳吻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要忍着。”

邊歧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了下來,看向宋青逾。宋青逾看着他的眼睛說:“青梧,我知道你一個人等了我很多年,也隐忍了很久,一定很累,很辛苦吧。”

他輕輕吻上了青梧的唇,一觸即分。

“真是要了我的命。”邊歧聲音低啞。話音剛落,宋青逾就感覺自己身體懸空了,然後被邊歧放在了身後的木桌上。

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宋青逾被他輕柔的吻弄得有些癢,便幹脆自己環過邊歧的脖頸吻了上去。邊歧修長的手指插進了宋青逾的發間,按着他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唇舌交纏,邊歧恨不得立刻把宋青逾拆吞入腹。

宋青逾被他親得暈暈乎乎的,身子都軟了半截,突然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從後脖子爬到了脊背。宋青逾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邊歧的梧桐枝,便任它去了,人仍在邊歧懷裏被壓着親。

纖細的梧桐枝停在椎骨處便不肯往下爬了,被主人又收了回去,邊歧也停了下來,錯開臉,下巴尖擱在宋青逾的肩窩上。

“怎麽停了?”宋青逾不明所以。

邊歧輕輕地咬了一下宋青逾的耳垂,耳垂上立馬染了一片粉紅。

“你自己心裏沒數嗎?你現在這副身體,我要是真幹點什麽,你半條命就沒了。”

粉紅從耳垂漫遍了脖頸,宋青逾有些委屈:“可是我……”

邊歧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的話斷在喉嚨裏。梧桐枝又重新伸展開,這次沒有再停頓,梧桐枝與衣服摩擦發出“簌簌”的響。

嗚咽聲于唇齒間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宋青逾身體顫栗了一下,然後眼神渙散地靠在邊歧懷裏。邊歧在他發頂親了一下:“舒服了?”

宋青逾餍足地“嗯”了一聲,擡眼看了眼邊歧,嘴角勾起:“禮尚往來,我幫你。”

他肩上搭着的那只手突然握緊幾分。

邊歧眸色深沉。

……

宋青逾剛從邊歧的吻裏緩過來神,軟在一旁大口喘着氣。邊歧的手摩擦過宋青逾通紅的皮膚,有些癢。宋青逾剛想推開邊歧說自己來清理,就看見邊歧埋下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難耐的嗚咽聲從宋青逾的喉間溢出。

邊歧眼裏帶了一點笑,拾起地上的衣服幫宋青逾穿好。

兩人相擁着,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幹,只是聽着對方的呼吸聲,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白日宣淫”過一回,淺嘗辄止自然是不可能的,兩個人天天膩在一起,哪怕沉默着也是快樂的。

但是這種平和的日子終究無法持恒。

宋青逾正在窗邊和邊歧下着棋,就聽見外面小巷裏傳來幾聲哭喊,然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安濟失陷了——”

尾音被拖得很長,宋青逾指間的棋子摔落在地上,裂出了幾條縫,幾點碎屑在空中飄了一下又落回地面,像是在做無謂的垂死掙紮。

宋青逾心亂如麻,安濟失陷了,他在心裏又重複了一遍。

邊歧捏緊了宋青逾的手,兩只冰冷的手握在一塊兒,像是無聲的安慰。

宋青逾想起了不久前宋曉離開時的場景,擡手攥緊了脖子上的玉符。他抿了一下唇:“邊歧,我們得離開了。”

“去哪兒?”

“相康。”

宋青逾連夜收拾好東西出了南寧,和邊歧一起。

相康比南寧偏東一點,戰火還沒有漫過來,相對而言,宋青逾這一路下來堪稱太平。可是邊歧這一路都很心慌,也許是因為現下的情形實在和數百年前宋青逾的那場死有些相像。

戰亂、信物和推不開的職責,這些元素加起來讓邊歧根本放不下心,何況現在的宋青逾還身體孱弱。

邊歧不止一次在抵死纏綿的時候咬着宋青逾的後脖頸說:“不要再離開我了。”宋青逾知道他是想起了往事,便擁緊了他。兩具身軀緊緊貼合在一起,似乎這樣真的任何事物都無法把他們分開。

相康周遭多雨,一連着七八個陰雨天,宋青逾的身體終于受不住了,患上了風寒。行程暫且停下,兩人租了一處小院落腳。

宋青逾的身體一直不見好。

“咳咳——”

邊歧吻了一下宋青逾的眉心:“別亂跑,我出去給你抓藥。”前幾日在藥房拿的藥已經煎完了。

“好。”宋青逾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

邊歧走出院門,仍有些不放心,手一擡,房門口圍了一圈梧桐枝。和百年前的那個不一樣,這個宋青逾出不來,邊歧真的怕他再亂跑。

藥房離小院不算遠,隔了一條街。

邊歧很快就拿好了藥從藥房裏出來,陽光斜斜地灑在他身上,舒服得邊歧的梧桐枝都快要伸出來了,向陽是樹的本性。

連着幾天的陰雨,最近難得放了晴。

宋青逾也喜歡晴天,等會可以讓他出來曬曬太陽。邊歧這樣想,連繃了幾天的心都松了點。

可能因為是晴天,今天街道上的人都比往常多了許多,來來來往往的。邊歧耐着性子擠開人群,往院子的方向走。

人群推搡間,邊歧手上的藥包被撞落在地上,他俯身去撿。直起身的時候,他聽見人群裏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邊歧費盡好大力氣才聽出那人喊的是什麽。

“街西走水啦!”

他們租的那個小院就在街西。

邊歧變了臉色,管顧不了那麽多了,把自己面前的人全部都用力推開,跑回到小院。

起火的是隔壁的院子,火勢很烈,屋子已經燒了一半了,連帶着宋青逾所在的院子也起了火。

選院子的時候,宋青逾選了這個周遭有樹的,這會兒成了催命符,火是先把樹燎着的,再點着了屋子。

這是這段時間為數不多的晴天,火勢也蔓延得格外快。

邊歧突然開始痛恨起來臨走前下的那個咒,宋青逾出不來,除非那些梧桐枝已經被火燒成了灰,可如果那樣的話也沒有用了,到了那個時候,火一定已經很大了。

冥冥之間,這一切都像是命數。

火燒紅了邊歧的眼。

樹都怕火,邊歧不過只是只梧桐精,更何況他的修為本來就只有數百年,百年前還挖了一顆心,修為掉了大半。說到底,他只是一只修為尚淺的小妖。

邊歧擠開人群沖進了小院。

煙味很嗆,大火燎着了他的葉,燒着了他的枝,爬上了他的樹幹,通紅的火光映得邊歧青白的皮膚都染上了血色。

邊歧抱着宋青逾從火裏出來,宋青逾已經昏迷了,邊歧也沒好到哪去。

梧桐精畏火,大火對他也是致命的。光是把宋青逾從火裏救出來,就耗費了他很多精力。邊歧不知道要做什麽才能讓大火停下,也不知道要做什麽才能讓宋青逾安然無恙。

到最後,他甚至連人形也化不了,宋青逾被摔落在地上滾了兩圈。邊歧看着他,卻連動也動不了,只剩一棵沒了枝葉的梧桐樹,狼狽地立在那裏。

所幸已經接近院門口了,宋青逾很快就被救了出去。聽着屋外人聲喧鬧,邊歧意識模糊起來,周遭都變得死寂。

邊歧不知道,宋青逾沒有熬過這一年,死在了相康的一個雨夜裏。

五年之後。

南北軍閥全面停戰,打算握手言和,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終于來了。

“賣報啦,賣報啦——南北約談最新消息,南北軍閥和解啦——”賣報的男孩在街頭亂竄,不留神踩到了水坑裏,濺起了矮矮的水花。

旁邊被他濺到的人不滿地皺起了眉:“小心一點!”

相康周遭的一座小城裏,消息已經全面傳開,街道上一片喧嘩。只有掃地的老人因為耳背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老人一邊用掃帚掃着落葉,一邊嘴裏還念叨着:“太平,天下太平。”

早些年搬出去避難的人又回來了,一個青年人路過這條街,看見了一棵面目猙獰的梧桐,看上去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只有梧桐枝葉依舊青翠。

“咦,這什麽時候長出來一棵梧桐?”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街道人聲喧嚣,他們所期盼的太平盛世真的到了,只有梧桐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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