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一手八卦

一手八卦

賀湑只見管事弟子怔愣了一瞬,而後露出大徹大悟、鬥志昂揚的模樣,不禁在心中吐槽。

“他為何神情變化如此這般,怎麽,是在質疑本尊的財力嗎?”賀湑陰恻恻地冷笑一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現在可是坐擁四十六萬靈石的人!

“……”

行重:“其實我覺得他……”并無此意。

賀湑眼裏已然燃起了熊熊鬥志:“不必多說,看我實力。”

管事弟子帶領賀湑朝着城內最繁華的地段走去。

一路上人流擁擠,可兩人所到之處,人群卻自動地退散開來,連喧鬧也随之褪去了。

仙人的排場可真大,行走在同一條街道上,卻好像跟凡俗隔了一層似的。

賀湑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尤其是那些沉默的注視,明明不帶惡意,卻莫名讓他感到不适。

好在沒走兩條街,就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長老,這便是北原城中規模最大的成衣店。”管事弟子将賀湑引至一棟裝潢華貴的樓前。

鑲金楠木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天下第一裳。

這名字起得倒是霸氣非凡,不錯,非常能稱托他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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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倨傲地一點頭,昂首闊步走進樓裏,管事弟子緊跟其後。

甫一進門,便有使女迎了上來,殷切地詢問賀湑的需求。

“好看些的,但也不要太複雜,最好有點顏色。”賀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再找幾件孩童穿的衣服。”

使女笑吟吟地應下:“請問仙君孩子的身量年歲幾何?”

賀湑估摸了一下忘鶴的體格,手在自己齊腰的位置比劃了下:“年紀麽,十歲左右。”

“好的,請仙君稍作休息,奴家這就為仙君安排。”使女福了福身,退下了。

對于賀湑的要求,使女表現十分平淡。

這天下第一裳每日迎來送往數不清的客人,其中不乏有修者,而修者年歲漫長,有個把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管事弟子顯然沒有如此平靜。

先是賀湑說出要好看的、有顏色的衣服,便已讓他小小地吃了一驚。

誰人不知劍尊永遠是一襲白衣勝雪,就連劍穗也是雪白的,這幾乎已經成了天下人對劍尊的刻板印象。

好看有顏色的衣服,若說是幫別人買的,倒還解釋得通。

可孩童的衣服又是怎麽回事?

管事弟子下山三年,望月峰行事又十分低調,因此他并不知曉一年前望月峰下拜入新弟子的事,腦子裏開始冒出一些天馬行空的猜測來。

十歲左右的孩童,劍尊又閉關了整整十年,這不是剛好對上了麽!

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那個讓劍尊親自來為之買衣服的,難道就是孩子他娘親?

這是什麽驚天大八卦,管事弟子內心發出尖銳暴鳴。

好歹是在北原城裏做了三年管事,磨練出了一點定力,在賀湑回頭之前,管事弟子及時收住了自己的表情。

賀湑微微蹙眉,總覺得這名弟子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

賀湑波瀾不驚的态度讓管事弟子的八卦之火稍熄,想起來到此處還有正事。

說不定方才劍尊讓使女找那些衣服,只是為了掩飾真實目的呢。

果不其然,支開使女後,劍尊在四下裏觀察了起來。

管事弟子默默将手按在腰間佩劍上,目光跟随着賀湑移動,試圖從那一匹匹精美華貴的綢緞上看出異樣。

将一樓逛了個遍,管事弟子又跟着賀湑上了二樓。

終于,劍尊停在了一匹緋色織錦絲綢前。

管事弟子的神色驟然淩厲起來,如臨大敵,如炬的目光幾乎要将那匹絲綢盯出一個洞來。

賀湑駐足了約莫半刻,終于,擡手緩緩撫上那匹絹紗。

這是昆侖天蠶絲織就的絹紗,薄如蟬翼,那一層緋色似天邊紅霞,連帶着絹紗上的仙鶴織錦都栩栩如生起來,宛如穿行于團團紅雲當中。

亮而不豔,貴而不俗。

拿來做成罩袍,內搭白色裏衣,倒是很襯他頸邊這朵桃花。

“仙君好眼力,這匹絹紗的原料是天山靈蠶化蝶前吐出的最後一縷絲織成的,蘊含靈蠶精血,天然就是這燦若雲霞的緋色。”不知何時,那使女已然回到賀湑身邊。

她手裏捧着個托盤,托盤裏齊齊整整地疊放着幾件衣服,面料俱是精美非常。

見賀湑對這匹緋色絹紗感興趣,使女索性将它取了下來,以便賀湑仔細觀賞。

蘊含精血的靈蠶絲紡成的織品果然不俗,賀湑能夠感受到其中流淌的靈力,似乎正按照某種奇異的走勢流動。

“我們的織女在紡紗時,将防禦陣法融入了這匹絹紗的紋樣當中,因此它制成的衣物不但美輪美奂,還是具有防禦功能的法衣。”織女的解說讓賀湑心動不已。

只是這樣侬麗的緋色,對于劍尊來說,多少有些過于風流了。

雖然他內心十分想要這匹絹紗,但考慮到自己現在的人設,賀湑覺得還是不能脫離得太明顯。

劍尊的交際圈裏盡是大能,萬一被其中哪個看出端倪,發現他是假冒的,那他不就創業未半中道崩殂了。

還是循序漸進些為好。

“的确不錯,不過……還是罷了,就把你找來的那些包起來吧。”賀湑內心掙紮片刻,依依不舍地放棄了。

使女眼睛一亮,歡歡喜喜地應下,帶着賀湑去了櫃臺。

她果然沒有看錯,如此芝蘭玉樹氣度非凡的仙君,出手就是大方。

而跟在賀湑身後的管事弟子,臉上神情卻和使女的歡喜形成鮮明對比。

他手還按在劍柄上,神色茫然地目送賀湑在使女的帶領下去了櫃臺。

這就完了?

他還在等劍尊開口斷言這匹絹紗是用邪法織就,或者有什麽別的問題呢。

他連一會拔劍的姿勢都想好了,只待劍尊一聲令下,他便一劍封鎖天下第一裳,好好掙個表現。

管事弟子殷殷期待着事情有所轉機,一眨不眨地盯着賀湑。

賀湑從乾坤袋裏摸出了靈石。

賀湑從使女手上接過打包好的衣物,看都沒看一眼就扔進了乾坤袋。

賀湑招架不住使女的熱情推銷,辦理了會員業務。

賀湑……

“今日有勞,告辭。”

在管事弟子殷切的目光中,賀湑客氣疏離地同他告了別。

而後身影一轉,便消失在了人流裏,片刻後,天邊一點靛藍禦劍遠去。

管事弟子久久沒有回過神。

原來劍尊此次來北原城,真的就只是為了買衣服?

他艱難地消化了半晌,仿佛方才見到的不是劍尊下山買衣服,而是嫦娥下凡逛夜市,玉兔上街稱蘿蔔。

魔幻,十分魔幻。

既然如此,那些衣服難道真是買給……管事弟子一個激靈,眼底的震驚頓時變了味道,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

他和山上的同門好友一直保持着聯系,可是卻并未從他們的口中聽說過這件事情。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是掌握第一手八卦的人啊!

雖然沒能讓他述職的履歷的履歷更加豐滿,但是卻讓他掌握了彌足珍貴的第一手八卦,他已經可以預想到回到山上後被同門簇擁的盛況了。

管事弟子頓時又恢複了精氣神。

另一邊,賀湑已然踩着飛劍飛離了北原城。

北原城裏的新鮮玩意還挺多,要不是此次揣着目的來,他真想将街頭巷尾全部逛上一遭。

“你方才分明喜歡那匹絹紗,為何不買下?”行重冷不丁問道。

“也沒有很喜歡吧,”賀湑說完,又惋惜似地嘆氣:“那顏色太風流,同謝之涯這冷面劍尊不相配。”

前半句是假話,後半句是真話。

真話也真得有限,某人從前明明最愛哄他穿侬麗的衣裳。

雖然這人已全然忘記了。

“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何要買孩童的衣服。”賀湑話鋒一轉。

不難猜到,這衣服是給忘鶴買的,賀湑只認識這麽一個孩童。

不過行重還是從善如流地問道:“為何要買?”

難道不維持惡毒師尊的形象了?

賀湑引人來問,卻又賣關子,唇角一勾:“秘密。一會你就知道了。”

不多時,寒劍山的山門出現在前方。

飛劍一進入寒劍山地界,賀湑臉上多餘的神色立刻收斂了。

北原城離寒劍山不算近,加之賀湑也沒有特意趕路,一來一回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此時太陽已然西斜了,天邊開始浮現出若隐若現的緋色,像極了那匹絹紗。

賀湑回到望月峰上的小木屋,推門而入時,俯在桌邊抄寫的忘鶴下意識挺了挺脊背。

忘鶴手執毛筆,一筆一劃抄寫得極為認真,看起來幾乎到了全神貫注的地步。

如果他偷瞄賀湑的目光沒有被發現的話。

一個油紙包被扔到了桌上,恰好落在忘鶴面前,食物的香味透過油紙輕飄飄地鑽進忘鶴鼻腔。

忘鶴·咽了口唾沫,巴巴望向賀湑:“師尊,這是?”

賀湑在窗邊的小幾旁坐下,喝了口茶潤潤喉,淡道:“你的晚餐。我說了,抄完之前不許離開。”

“謝謝師尊!”忘鶴小心翼翼地拆開油紙包,裏面是賀湑在街邊随手買的糕點。

忘鶴認得,這是凡間的梅花酥,從前他差點餓死在街頭時,曾有人施舍過他兩塊。

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世間無二的珍馐。

忘鶴吃得狼吞虎咽,幾塊小小糕點,生生讓他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架勢。

他自幼流落街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幸而有好心人瞧他可憐,又看出他頗具根骨,将他送到寒劍山下,替他指明了一條生路。

上山的路很坎坷,跌跌撞撞間,他不知怎的就誤闖望月峰,驚擾了隐居山巅的仙人。

接着他便成了劍尊唯一的親傳弟子。

這一切都幸運得像夢一樣。

他仰望着他的師尊,與世疏離,不染纖塵,卻俯身将他從泥沼中撈起。

有那麽一瞬間,忘鶴真的以為自己的苦難就此終結,而滿心歡喜地憧憬起未來的生活。

卻不料,方脫離凡世苦海,轉頭又被陷入了仙山頂上寒冷徹骨的雪中。

而親手将他推進雪裏的,正是那親手将他拉出泥沼的師尊。

師尊并不喜他。

忘鶴早已接受了這個現實。

可今日的梅花酥,吃起來又是如此香甜。

盡管它意味着懲罰的延續。

或許是喚醒了味蕾經年的記憶,那埋藏心底的嫩芽又小小地、試探性地冒出了頭。

忘鶴鼻頭一酸,啪嗒掉下兩滴淚來,将還沒幹透的墨跡暈開兩團。

他連忙抹了把眼睛,下意識地往賀湑那邊看了一眼。

那披着靛藍色外袍的仙人半阖着眼,骨節分明的手微曲,支着額角。

他看起來神色有些迷蒙,像是卸下外殼露出了柔軟脆弱的內膽。

不過那只是一瞬,眨眼間,冰冷堅硬的盔甲又将那絲脆弱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了,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劍尊褪去靛藍色的外袍,站起身,極輕而淡地掃了忘鶴一眼。

那一眼不夾帶任何情緒,卻好似雪夜裏寒風席卷,冷得忘鶴一激靈,立刻低下頭去。

直到木門開阖的“吱呀”聲落下,他才再度擡起頭。

只看見天邊最後一絲餘晖,恰被夜色吞沒。

北原城內,暮色四合,街上行人漸漸寥落。

使女點亮了燈籠,指揮小厮将其挂在檐下,融融亮光照亮了那塊橫書着“天下第一裳”的牌匾。

夜間明燈是主家的要求。

挂完燈,使女便準備閉店。

晚間人流本就稀少,更別提是在寒冬的北境,各家各戶早早就關上了門窗。

因為沒有客人,天下第一裳閉店的時間也早。

門扉将要阖上,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抵在了門上。

來人身量颀長,燈光自上而下灑落在身上,他背着光,線條利落而孤冷。

使女擡頭仔細辨認,認出這是白日光臨過的仙君,于是重又拉開了門。

從前不乏有去而複返的客人,訴求大抵是回去思量後,對買下的貨物不滿,要來反悔。

使女便自動地将謝之涯也歸為此類,心下有幾分忐忑,恭敬問道:“仙君,可是今日購置的衣物有何不妥?”

謝之涯垂眼,認出這使女便是今日接待過賀湑的那位。

于是他開門見山道:“今日我看過的那匹絹紗尚在否?”

使女立刻便反應過來,笑容真切了兩分:“尚在,奴家這便替仙君取來。”

很快,使女将裝着那匹緋色絹紗的檀木盒遞到謝之涯手裏,而後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了。

直到望不見白衣仙君的背影,她才輕舒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這仙君讓她感到有些奇怪。

白日裏他分明對那絹紗依依不舍,晚間下定決心來買走,本也正常,可那仙君面上卻敲不出一丁點合乎常情的愉悅。

甚至那眉眼間的清寒,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仙家的事,她想這麽多做甚。

使女搖搖頭,趕走紛雜的思緒,重又關山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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