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因材施罰
因材施罰
忘鶴這一哽咽,讓賀湑的心也瞬間梗了。
他重新審視了一遍忘鶴。
這個因為師尊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就委屈得随時能掉小珍珠的小弟子,跟将他囚禁在地宮,極盡淩。辱的逆徒,怎麽看也搭不上關系。
黑化之路漫漫啊。
賀湑問行重:“你說,如果忘鶴沒能成功黑化,算不算我沒完成謝之涯的命數?”
行重沉吟片刻:“算。”
賀湑懸着的心終于死了……什麽霸王條款,違背人性啊!
這是逼他親手把忘鶴培養成內心扭曲陰暗的瘋批。
然後淩虐他自己。
如果賀湑是受虐狂,那他會很愉快地接受這個設定,但很可惜,他不是。
賀湑目光幽幽地盯着忘鶴,一動不動。
那目光極有壓迫感,讓忘鶴噤若寒蟬,憋着不敢哭,只發出一些細小的抽氣聲。
半晌,賀湑終于動了,他端起茶盞,淺呷一口。
而後繼續盯着忘鶴。
忘鶴從榻上下來,緊張地咬着下唇,低頭站在賀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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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的沉默令忘鶴不安,他忍住鼻腔酸澀,又重複道:“請師尊責罰。”
賀湑輕哼一聲,終于有了反應。
“擡頭,看着我。”賀湑命令道。
忘鶴乖乖照做。
劍尊的神色似乎永遠淡然,所有情緒全都藏在那雙深邃的深黑色眸子裏。
此刻,那雙眼眸沉靜如水。
賀湑支手撐頤,眼眸微虛,淡道:“你說說,本尊為何要罰你?”
忘鶴敏銳地察覺到了稱謂的變化。
劍尊平日裏都以“我”自稱,若不是極為嚴肅的時候,不會自稱“本尊”。
忘鶴咬了咬牙:“因為弟子違背師囑。師尊命我多加餐食,我卻執意辟谷,冥頑不靈。”
竟是因為這個。
要不是忘鶴此時重提,賀湑還真想不起來自己給過這麽一道師囑。
賀湑讓忘鶴多吃點,單純是因為看他身體太瘦弱了,昨日知道這個命令耽誤忘鶴辟谷之後,他還很是愧疚了一陣。
但行重告訴他,忘鶴本就還沒到辟谷的時候。
一般修士到了築基,才能夠徹底擺脫對食物的需要,以靈氣維持生命。
忘鶴方才入門一年,修為剛到練氣,內府中靈氣稀薄得可憐,根本供應不了身體的需求。
更別說他才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時候選擇辟谷,是極為不明智的。不僅身體發育會受到影響,根基也會因為過度消耗而受損。
這一點,方才賀湑并不是吓唬忘鶴。
主峰的入門課程中,一定會給弟子們講述這些基本的修仙常識,賀湑不相信忘鶴會不知道其中利害。
“那你可有何要解釋的?”賀湑擡了擡眼皮。
本來他沒想把這件事情處理得如此嚴肅,但忘鶴這又是哽咽又是請罪的,把氣氛烘托到了這個高度。
他作為善解人意的惡毒師尊,只好滿足小弟子的願望。
忘鶴緊咬着下唇,原本“英勇就義”的神色忽而猶豫了起來。
一時間,屋內靜默了幾息。
這不對勁。
按照忘鶴現下的人設,應當不會違背師尊的一切命令,也不會回避師尊的一切問話。
要不是全心信任,卻又一次次被辜負、被折磨,又怎會将如此單純的小弟子變成未來心狠手辣的魔頭?
可眼下忘鶴卻猶豫了,顯然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如此扭捏,總不能是沒錢吃飯吧。”賀湑等得不耐煩,思維開始發散。
“他是劍尊的親傳弟子,不至于。”行重淡道。
劍尊的親傳弟子……賀湑靈光一閃,隐約猜到了真相。
在賀湑逐漸不耐的目光中,忘鶴嗫嚅道:“師尊,我……”
“行了。”賀湑站起身。
突然的一打斷,又讓忘鶴鼻頭一酸。
他從平視變成了仰望,那靛藍色的高大背影袍袖一揮,冰涼的聲線如天神審判,極具壓迫感。
“你既違背師囑,便将弟子訓與寒星劍法各抄二十遍,抄完之前不許離開。”
扔下這句話,賀湑便出了門。
待走出百米,賀湑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看我這個師尊當得如何?”
他的語調有些許的得意,行重一時難以理解。
思忖片刻,行重試探道:“教導有方?”
先前讓忘鶴用劍掃雪,以此教他劍法技巧,這回又讓忘鶴抄寒星劍法,加強他對劍法的記憶與理解。
行重覺得自己分析得非常細致。
賀湑卻搖了搖頭:“不,這麽正面的評價,可不是我們惡毒師尊想聽到的。而且你看到的只是表面。”
行重來了興趣:“那你說如何?”
賀湑說:“他想為我掃雪,我便罰他用劍掃雪,而他體力不濟,經受不住體罰的時候,我便罰他抄書。”
這話說得有些雲裏霧裏,行重還在試圖挖掘其中邏輯,就聽賀湑總結道:“在充分尊重弟子個人意願的情況下,我又結合弟子的身體狀況,來選擇懲罰方式,這就叫因材施罰。”
好一個因材施罰,堪稱惡毒師尊典範。
行重沉默了。
行重轉移話題:“你方才為何不讓忘鶴解釋?”
“因為我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賀湑熟門熟路地找了個空地扔出鐵劍,踩上劍升到空中。
行重不解:“真相為何?”
“倒黴拜在謝之涯門下,受同門排擠了呗。”
行重要是個人身,這會眉毛已經擰成了“川”字,他仍是不解:“各大峰主的親傳弟子,是寒劍山最核心的弟子,怎會受到排擠?”
他這話說得含蓄,事實上,親傳弟子因為是弟子中地位最高的存在,一向都是被其他弟子簇擁讨好的,哪裏會有被排擠的?
更何況謝之涯還不是一般的峰主,他是寒劍山的劍尊,他的親傳弟子不更應該是旁人追捧的對象?
賀湑卻不解釋,只哼笑了下:“你看下去便知道了。”
賀湑催動法訣,飛劍朝着一個方向飛去,和行重預想中的方向不太一樣。
“不去弟子房?”行重問,“不是說忘鶴受其他弟子排擠麽。”
雖然仍沒理解賀湑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但如果要解決忘鶴受排擠的問題,不應該從其他弟子身上下手嗎?
賀湑語氣很是無謂:“去那裏幹嘛?用不着。”
“那你現在要去何處?”
飛劍已經離開了寒劍山,一頭朝南紮去。
賀湑的聲音飄在風裏,語氣頗為歡快:“好不容易有了錢,當然是去消費。”
……
寒劍山南行三十餘裏,便是北原城。
北原城規模壯大,經濟繁榮,是最北邊的一座城池。
城內禁止飛行,賀湑于是找了個偏僻的城牆腳下降落,正要往城門去,卻被行重攔住了。
“劍尊極少踏足人間城池,你最好易個容再進去。”行重提醒道。
賀湑想了想,卻沒動作:“既然如此,想必城中凡人也未必認得出我。”
“北原城是寒劍山轄地,城內有門人駐守。”
“哦?”賀湑笑了,“那豈不正合我意。”
說完,他便拒絕了行重的提議,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也不知行重在擔心些什麽,劍尊來趟北原城又有何妨,他又不會做出什麽有辱劍尊身份的事情。
行重拗不過他,便只能暗自嘆了口氣,随他去了。
年關将至,北原城裏一派喜樂融融,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街邊小販叫賣着過年用的對聯、窗花以及各色吃食,特別些的,還學起修界的傳統,賣起了請元用的挑花劍和除穢燈。
賀湑順着人流,目光興致勃勃地在那些小攤上逡巡。
果然如賀湑所料,那些凡人并沒有認出他的身份,只道這是哪個仙府來的仙君,如此氣度非凡。
混在陌生的人群裏,賀湑暫且脫去寒劍山劍尊的外衣,頓時覺得呼吸都暢快起來。
只是不等他多享受一會自由的空氣,就有一穿着寒劍山弟子服的人過來,恭敬道:“謝長老。”
這人便是駐守在北原城裏的管事弟子之一。
見寒劍山來的仙長都對這個穿着靛藍色衣袍的俊俏仙君俯低做小,周圍行人看向賀湑的眼神頓時從欣賞變成了恭敬。
這讓賀湑頗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鮮活了的眉眼又耷拉下去,端出一副劍尊的淡漠,微微一點頭。
好在這弟子還算有眼色,稱呼的是長老,而不是劍尊。
否則周圍的行人可能就不只是拘謹了,怕是會引起不小的混亂。
而現在混亂的只有管事弟子一人。
這名管事弟子長期領着駐守北原城的任務,在這裏待了已經不下三年了。
北原城是座大城,平日裏也時常有大人物落腳,但都不足以讓他像今天這般心緒起伏。
眼前這位,乃是當世劍尊謝之涯,多年前他還是個外門負責灑掃的小弟子時,謝之涯的天才之名便已經舉世皆知。
那時世上還沒有劍尊,只有五歲便聞三百劍的少年天才。
可以說,少年時期的謝之涯,是天下無數劍修羨慕與欽佩的對象,這名管事弟子也不例外。
從前管事弟子練劍時,每每将要洩氣,可一想到三百劍的風采,便又重新燃起了熊熊鬥志。
只可惜後來……天才隕落,世上再無三百劍。
“長老來北原城,可是有何要事?若是我等能幫忙,但聽長老吩咐。”管事弟子強壓下心頭唏噓,畢恭畢敬地問道。
管事弟子的想法很簡單,劍尊十年未踏出望月峰一步,如今突然來了北原城,還做了僞裝,必定是有要事。
而他在這北原城裏待了三年,對北原城比較了解,說不準能幫上忙。
如此,不僅能夠跟昔日偶像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說不準還能立下什麽功勞,過兩天回宗述職,內容也更精彩些。
賀湑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穿了件有顏色些的衣服,便被管事弟子認作是僞裝。
不過要事麽,倒确乎是有。
只見高冷淡漠的劍尊略一點頭,淡道:“帶我去北原城內最好的成衣鋪。”
成衣鋪?
管事弟子有所不解,但見賀湑神色坦然,似乎已有十成的謀略。
想必是成衣鋪有魔蹤現世,而他修為低微,巡查時竟沒看出絲毫的問題。
劍尊即使境界跌落,修為停滞,那也是實打實的化神期劍修,他不過區區一介金丹,怎敢心生質疑。
只管跟着劍尊幹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