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即便施了隐匿氣息的術法,賀湑此刻仍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凝神谛聽着,那細碎的悉簌聲越來越密集,如同暗潮湧動。
月色掩映下,似乎有點點亮光爬上了樹梢,挂在枝頭。
身旁的杜恪然蠢蠢欲動了起來。
樹梢的亮光亮出了翅,杜恪然急不可耐地往前一聳,被賀湑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腦袋。
就在此時,金蟬開始鳴唱了。
賀湑反手在杜恪然耳下一點,切斷了他的聽覺,旁邊的另幾個弟子也當即給自己點了穴。
唯有賀湑暴露在了第一道振翅聲中。
他瞬間白了臉。
那只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一聲顫動,卻讓賀湑的神魂都跟着震顫起來。
這一刻的感覺很難形容。
身旁的弟子大聲叫喊,可賀湑卻毫無察覺,他的世界裏仿佛只剩下了連綿的蟬鳴。
嗡——嗡嗡——
賀湑難耐地搖了搖頭,下唇因為他極為用力的噬咬而滲出血絲,鐵鏽味在口腔中彌漫。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神魂的每一塊碎片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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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心悸,難言的恐懼,一瞬間席卷而上。
他的神魂好似年久失修的危房,樹枝搭建的高臺,在狂風中搖搖欲墜,行将破碎。
忽而,一只溫暖的大手覆上了他的耳朵,接着是太陽穴、眉心,溫柔地安撫。
那些焦躁和恐懼随着這只手的揉按,漸漸遠去了。
細碎的嗡鳴如潮水般褪去,賀湑眼前漸漸恢複成了世界的本來面貌。
寂靜的樹林,有風刮過,卻不見蟬鳴。
賀湑似有所感,怔怔地将手從臉上移開,低頭看着雙手。
他驚愕地發現,原來方才安撫自己的那只手,是他自己的。
“我方才失控了?”賀湑問行重。
行重正要開口,卻被一道急切的稚嫩嗓音搶了先。
忘鶴幾乎是撲了過來:“師尊,你沒事吧?”
賀湑擡頭,見四個弟子均是滿臉惶然地望着自己,他随便扯了個幌子:“無礙,舊疾罷了。”
聞言,幾個弟子的神色都略微放松,除了心有愧疚的杜恪然。
“金蟬都躲回地下去了。”葉若琪懊喪道。
原本她的劍都要拔出來了,可方才對岸忽地竄出一道黑影,極其迅捷地從龍爪潭上方掠過,金蟬受驚,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聽聞了事情的經過,賀湑皺眉。
他還以為是自己失控吓走了金蟬,卻沒想到是因為旁人驚擾。
一道黑影?
他先前怎未察覺到對岸藏着個人?
“這人先前并不在此處,是方才你失控時出現的。”行重适時解釋道。
賀湑正要仔細問,卻又聽行重說:“又有人過來了。”
話音剛落,對岸忽地又飛出幾道人影,在水面上懸停半刻,似乎是在辨認方向。
賀湑俯身撿了塊石頭。
領頭那人往某個方向指了指,剛要動作,賀湑便飛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出石頭,那石頭在水面上接連飄轉方向,将幾道黑影連連打落,下餃子似地砸進潭水中。
“哎喲!”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平靜的水面上接連炸起四道水花,其中隐隐夾雜着一聲慘叫。
柳川側耳細聽,怪道:“嘶,我怎覺得這聲音有點像慕師兄?”
葉若琪當即否定道:“慕師兄怎麽可能出現在此處。”
雖然這聲音的确有些像。
大約是錯覺吧。
“何處宵小,竟敢偷襲我等!”
不出片刻,那四道黑影便嘩啦啦飛出水面,怒氣沖沖地向岸邊衆人沖了過來。
為首那人直直沖到了賀湑跟前,一路上滴滴答答淌着水,怨氣深重宛如水鬼上岸。
賀湑巋然不動,擡手捏了個訣,指尖迸發出光亮,照出了這群上岸水鬼的全貌。
“真的是慕師兄!”身後傳來柳川的驚呼。
賀湑眉梢微挑,睨着眼将水鬼們挨個打量了一遍。
為首那人果真是慕流風,其餘三個他不認識,想來應當也是步道忱座下弟子。
柳川那一嗓子把慕流風喊懵了,他盯着賀湑,結結實實地愣了一瞬,氣焰瞬間被澆滅:“謝師叔?”
“嗯。”賀湑淡淡應了聲,“你們怎會出現在此處?”
這也正是慕流風此刻想問的問題。
謝師叔,謝之涯?怎會是他來了?還帶了這許多個剛入門的小弟子?
縱使心中千分震驚,萬般疑惑,慕流風都只能暫時壓了下去,拱手道:“師叔,不日前青州魔蹤現世,為免北境也遭魔物迫害,我等奉掌門之命巡查北境,确保北境安全。”
三日前,慕流風等人巡查到龍爪潭附近的梧桐鄉,察覺到有魔氣的存在,便循其蹤跡,找到了魔物。
不料那魔物實力強悍,幾人與之纏鬥了一番,不僅讓它跑掉了,幾個弟子還都或多或少負了傷。
他們向宗門傳訊請求支援,同時在此處蹲守,以防魔物流竄到別處,方才便是追着那魔物來到此處,碰見了賀湑等人。
“你說,你向宗門請求支援,師兄可有回信?”賀湑瞬間警覺。
“尚未。”慕流風有些遲疑。
他原以為師尊會直接派個長老過來幫忙,方才見了賀湑,便以為師尊竟然請動了劍尊出山,正處于震驚當中。
可現在賀湑這麽一問,難道他不是師尊派來的救援?
慕流風陷入了小小的茫然。
賀湑咬牙,他就說步道忱的物資怎的送得那麽爽快,他只是略微暗示,回到望月峰屁股都沒坐熱,那小道童便殷殷地上了門。
原來竟在此處等着。
若是步道忱直說也就算了,為宗門做事也是劍尊的職責所在,可步道忱偏偏不說,偏偏要等賀湑來自己發現。
最重要的是,他還給車不給馬!
無私好師兄的形象徹底崩塌,賀湑深覺自己已經看穿了步道忱的真面目,他就是個吝啬還睚眦必報的假面老狐貍!
“謝師叔,你……還好嗎?”見賀湑蒼白又陰沉的臉色,慕流風莫名有些膽顫心驚。
事已至此,賀湑不得不暫時忍下這口氣。
他擡手掩唇,假模假式地咳了一聲:“舊疾發作罷了。”
慕流風關懷道:“師叔可有大礙?”
“無礙。”賀湑幾乎是從牙關裏擠出這兩個字。
無礙才怪!
知不知道你師尊幹了什麽好事。
慕流風聽不見賀湑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氣。
賀湑熄滅指尖光亮,飛身至水面上,凝神感受着周圍的氣息。
龍爪潭上方水汽蒸騰,混雜着未經煉化的天地靈氣,将先前那魔物的氣息掩蓋得嚴嚴實實,賀湑只能感受到一片駁雜的靈氣。
“行重兄,你可有辦法尋到那魔物的氣息?”賀湑問道。
“我只能感受到一個大致的方位,那人往東南方去了。”
“好。”賀湑旋身回到岸邊。
他剛一落地,一衆弟子便眼巴巴地盯着他,這讓賀湑感到些許壓力。
“魔物往東南方去了,那邊可有人跡?”
慕流風道:“有,梧桐鄉便在東南方。那魔物身上有傷,我們發現它時,它便躲在梧桐鄉中療傷,想必是又回去了。”
賀湑點頭,下了指令:“那我們便去梧桐鄉。”
至于金蟬,回頭再來抓也不遲。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作祟,攪了他的好事。
……
梧桐鄉離龍爪潭只有十幾裏地,慕流風等人禦劍在前引路,賀湑則又鑽進了馬車裏。
飛馬休憩了小半天,将将恢複了體力,便又要趕路,發出不滿的嗬嗬聲。
一刻鐘後,衆人抵達了梧桐鄉。
慕流風走到車窗旁:“師叔,我們到了。”
賀湑出了馬車。
梧桐鄉算起來大約是個小鎮的規模,鄉風淳樸,鄉人們遵循着古老的傳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刻,漆黑的梧桐鄉一片阒寂。
“此處的确有殘留的魔氣。”行重道。
賀湑轉向慕流風:“你們是在何處發現魔物的?”
在慕流風的帶領下,衆人行至鄉郊的一座破廟中。
這裏的魔氣比方才還要濃厚三分,無需行重提醒,賀湑自己便也察覺到了。
破廟看起來已經荒廢了有些年頭,四面斷壁殘垣,蛛網遍結,塵埃浮動。
本該端坐于龛臺之上的神像,半個身子都塌倒在了泥地上,剩下一半的眉目也在歲月侵襲中變得模糊斑駁,散發着幽幽魔氣。
賀湑走上前,仔細端詳神像剩下的半張臉。
不知為何,這面目模糊的神像,令他感到熟悉。
“行重兄,你可知這敬奉的是何方神聖?”賀湑伸出手,指尖觸碰神像向信徒伸出的右手——這姿态隐含着救贖衆生的意味。
只是他向世人伸出手,卻也逃不過被摒棄的命運,獨自在這破落的廟宇中坍塌腐爛。
“這是神狐像。”
神像背後的故事很長,講述起來恐要花費些時間,此處不是适合講故事的地方,行重于是直接用意念傳遞給了賀湑。
數百年前,天下靈氣尚處于混沌鴻蒙之态,世上還沒有修士,但已出現了各式精怪,也就是如今所說的先天靈物。
狐族便是這衆多精怪中的一族。
但和別的精怪不同的是,狐族得天獨厚,最先開啓了靈智,也最早學會了化作人形混入凡間,與人類建立了聯系。
有了聯系,便順理成章地有了感情。
那些混入人間的狐族,開始運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人類,留下了許多傳世佳話,也成了人類敬仰的“神狐”。
這神狐廟,便是在那時開始興起的。
可惜好景不長,兩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中,狐族的一支投入了魔物的陣營,被各方修士聯合剿滅。
狐族的其餘部族雖未涉及此事,但隔閡已存,人族與狐族的情誼宣告終結,重新劃出了人與妖的楚河漢界,世間各處的神狐廟也就此無人問津,逐漸廢棄。
“竟有這樣一段曲折的故事……”賀湑莫名感到一陣悲哀,“可除了與魔物糾纏的那一支,旁的狐族又做錯了什麽呢?”
他指尖略微用力,剩下半座完好的神像轟然倒塌,煙塵四起,彌漫了整座廟宇。
待塵埃落定,神像之下,赫然露出了一個洞穴,正是廟宇中魔氣的源頭。
慕流風目瞪口呆,他們也來此處搜查過,卻沒有任何的發現,沒想到魔物的真正藏身之所竟在神像之下!
他轉頭正要向賀湑請示,是否即刻入洞查探,卻見賀湑思索片刻,而後長臂一揮,從身後抓出忘鶴,一腳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