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你帶着狄俄尼索斯-b327來到宿舍。宿舍是雙人間，有兩個單獨的卧室，除此之外是公共的客廳、廚房和浴室。

收拾好東西，你岔開雙腿半倚着沙發玩終端游戲，虛空中投射出一小段影像文件，你需要通過分析影像中各人物的行為，找出撒謊的那一個。它是你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消遣，因為好玩，同時不費腦子。

你玩了一會兒游戲，宿舍的大門處傳來解鎖的聲音——是你的室友。他領着管家機器人走進來，你發現他的機器人和狄俄尼索斯-b327十分相似，但是看起來更先進些，你猜那是與狄俄尼索斯同系列的新産品。你友好地朝他揮手，他笑了笑，微微點頭，随即不動聲色地将視線轉開一個角度，你順着他視線原本的軌跡看了看，發現它的落點位于你大岔着的雙腿中央。你并攏腿，站起身來，主動提出幫他收拾房間，他推拒不過，連聲道謝，挑了些諸如擦桌子、擺放花朵等不費力氣的活計讓交到你手上。

為了感謝你的善意，卡文迪許——你的新室友——點了一份昂貴的外賣與你分享，你們來到餐桌前，他替你拉開椅子，在你坐下的同時将椅子往前推了推，完成這一切之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優雅坐下。看着他挺直的脊背，你忽然生出一股極其強烈的破壞欲。你分享自己身邊的趣事逸聞，誇贊盤中的食物，并籍食物的香氣引出對他信息素味道的好奇。你問他信息素和精|液混合後味道是否會變得奇怪。卡文迪許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皺着眉看你，活像滅世戰争之前被站街女調戲的良家婦男。↑

你們的晚餐不歡而散。

你收拾了餐桌上的餐具，邊收邊覺出幾分後悔——平心而論，卡文迪許是個不錯的家夥，至少他一直試圖展現出善意，如果不是你故意冒犯他，也許這份善意将延續很長的時間。然而你實在無法忍受他的紳士做派，無法忍受他将上古時期男人對女人的那一套用在你的身上。

曾經，在alpha面前裝模作樣是你的生存之道，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變得這麽敏[gǎn]，這麽易怒。

你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态并不太妙，然而你情難自禁。

你時常幻想，如果自己是一個alpha，那麽，二十歲時，沒有義務生育期的負擔，你是不是就能夠得到一份真正的戀情？一份真正的、以情感為基礎的戀情。也許那并不是愛，也許那只是“需要有一個戀人”的虛榮，或者“一個人太孤單”的寂寞，或者“我想擁有家庭”的企盼。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份戀情都将是建立在“你”這一個體的需要之上的。你不需要因為逃避生出第七性的危險而找尋一個又一個情人，在一段又一段戀情之中扮演一個與自己全然不同的、虛假的人。

有時候你懷疑，是不是“每年定期與服務站的陌生alpha交合”這樣更好？畢竟，哪怕是适齡beta，懷上第七性的幾率也不足億分之一，也許你根本不會懷上第七性，也許你根本不會面臨作為第七性生理母親所需要面對的、持續終生的、物質豐沃的軟性監禁。事實上，費勁心思經營的BA關系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監禁？以“追求自由”為名，你從虛無的牢籠逃脫，反而跳入另一個真實的牢籠。

而且，這一經歷使你對alpha們産生了巨大的、不甚理智的敵意——即使這一切并不是alpha們的錯。

生理結構決定社會地位。滅世戰争之前，人類社會社會初期，由于生理結構，女人擁有人口再生産的能力，于是她們能在群族中獲得較高的地位。刻在獸骨之上的、表首領義的象形文字呈現出女人生育的圖樣正說明了這一點。此後，由于社會的發展，在狩獵和戰争中，男性的身體優勢使他們逐漸占據優勢地位，于是，綿延至滅世戰争的男權社會逐漸搭骨生肌。

omega敏[gǎn]、柔弱、生育能力強，beta平庸、遲鈍、善忍耐，alpha易怒、短壽、腦力體力超群，第七性冷靜、條理清晰、缺乏感情、沒有生育能力。生理結構推動各性別社會分工的分化，這樣似乎也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如果情緒化的omega擔任決策者，易怒的alpha進行無休止的流水線作業，遲滞的beta參與尖端科技的研究，無情的第七性照顧幼崽和嬰兒，如此下去，不出幾年大家都得完蛋。

但是，即便理智知道存在現狀之合理，你還是感到悲哀與憤怒——

憑什麽第七性生來就能成為區域長官？是的，為了保證絕對的公證與清廉，第七性終生不知父母是何人，他們不能擁有家庭甚至情人，也不能擁有私産，就連不能生育的生理屬性也似乎全為“決策者”身份而生。但是，同時，他們能夠享有最好的物質條件，他們手握大權，他們生來就是要留在歷史書上的。但是，事實上，從某種程度來說，“第七性”也不過就是生殖系統發育異常的beta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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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alpha生來注定就能站在社會中上層？即使alpha的确擁有與BO兩性不完全相同的大腦結構，這結構使他們聰慧，并且學習能力超群。

憑什麽甚至連傷春悲秋的omega都能憑借生育能力過上優渥的生活？雖然omega中被玩弄、被侮辱、被抛棄的個體并不在少數，但是，正是這樣糟糕的生境，才讓omega中出現了一位又一位藝術巨擘。世界頂尖的藝術家中，光omega一性就占去了大約百分之七十五，新無賴派、新現代主義、新浪漫主義的集大成者無一例外全是omega，他們表現人類痛苦、傳達普泛人性的能力是AB兩性望塵莫及的。即使omega生來痛苦，但至少能獲得死後的榮光。

只有beta，只有平庸的beta，文不成，武不就。beta沒有alpha發達的大腦和肢體，沒有omega憂愁的視角和敏銳的感知能力，受到同樣教育的ABO之中，beta在藝術創作上不如omega，一般工作又比不上alpha出色。beta唯一超過ao兩性的就是忍耐力。Beta能夠忍受種種糟糕的生境：貧窮、饑餓、過勞、侮辱。同樣處于這樣的條件之下，beta中抑郁症的發病率不到ao兩性的十分之一。

是的，是的，正因為能夠忍耐、善于忍耐，所以beta才必須忍耐更多。

以生理結構——或者換言之——以“有用”“無用”劃分人類真的是合理的嗎？

難道擁有完美基因的優秀個體就活該獲得優秀的環境變得更優秀，而擁有不完美基因的倒黴個體則活該身處糟糕的環境裏，被各種困苦折磨，最終庸庸碌碌，成為維持穩定、制造量變的大多數嗎？

難道生而為beta就注定低賤嗎？

成為“天選之子”、擁有無數特權的alpha和第七性就真的不會對現狀感到荒謬和空茫嗎？

所謂“有價值”的個體就真的比所謂“沒有價值”的個體更應該活着嗎？

使人類成為“人類”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是科技嗎？是語言嗎？是知識嗎？是社會嗎？是什麽使人類擁有“我們不同于其他非智慧生物”的傲慢？人類真的與其他非智慧生物不同嗎？

我們迫使強者承受不可承受的壓力，同時又剝奪弱者選擇的權利；

我們将其他同為人類的個體視作仇雠；

我們忍耐着來自其他人類的壓力，然而一旦獲得機會又将這份壓力轉嫁于其他人類；

我們為了繁衍無所不用其極；

我們将兩套生殖系統發育都不完全的畸形個體命名為第七性，将他們從父母身邊帶走，剝奪他們愛與被愛的機會，以此創造絕對理智、絕對公正的決策者，保證社會平穩運行；

為了得到足夠多的第七性幼崽，我們強迫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單身beta每三年上交一個嬰兒，因為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beta與成年alpha交合最容易生出第七性，同時，封閉而艱苦的中心區需要更多無牽無挂的工作人員；

為了得到更多基因完滿的個體，我們放任alpha和omega之間獸性吸引力的蔓延，對這種與動物發倩無二的無理智過程瘋狂吹捧，我們給它冠上“命運”、“愛情”的名義，以此誘騙一個個少年男女将生理沖動視作“上天注定的緣分”——若更多AO能老老實實結合，而不是去搞什麽AB、BO戀，alpha的出生率将大大提高，這也将促進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

如此看來，人類又的的确确是非常不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