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豈料郎君在眼前
豈料郎君在眼前
大晚上的,洞明司大牢還等來一位新客入住,獄卒都是臨時從半夢半醒之間回過神來的。
鑰匙與鐵鎖撞擊的聲音十分響亮,不過沒有驚動多少人,這牢裏現在人還挺少的。畢竟此處只是暫時收押,很多人都只是在這裏被關上幾天就得挪地方,而且洞明司查的都是些特殊案子,特殊案子少,特殊案犯自然也少。
獄卒走了之後,卓絕靠着牆緩緩坐了下來。
捆住他的麻繩實在礙事,他扭動身體,縮起骨骼間的空隙,繩索便松動了許多。雙手得了自由,這繩子就沒了作用,扯下礙事玩意兒,把嘴裏塞的布給拽出來,就算恢複了自由身。
實在太晚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洞明司的大牢至少還算幹淨,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他耐不住那沉沉睡意,躺在地上便睡。
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之間他聽到了一個聲音,被吵得睜開了眼。
只見隔壁有個人坐在兩間牢房之間的隔欄前,正一聲又一聲叫着自己。
那人是個老頭,蓬頭垢面,身上的囚衣都比他的人幹淨。卓絕來時他正窩在角落裏睡覺,都沒讓人注意到他。
卓絕爬起來伸個懶腰,才望過去。
那邋遢老頭見他給了自己眼神,叫得更起勁:“嘿,小子!”
卓絕一臉疑惑。
老頭招招手:“來來來,咱倆唠唠。”
卓絕猶豫了一瞬,真就坐了過去,啞穴已解,開口有了聲:“您好啊老人家。”
閑着也是閑着嘛,有個人說說話挺好。
Advertisement
老頭樂呵呵地道:“我好幾天都沒見着人了,你怎麽進來的?看你穿得那麽富貴,得是什麽黨争大案?還是你貪了?”
卓絕摸摸鼻子,含糊道:“我哪兒夠得上這級別的啊……您又是怎麽進來的?”
老頭故作神秘道:“我啊,就是偷了樣東西。那東西好像還挺厲害的,就給我關進來了。”
卓絕卻沒因為他的故作神秘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只點點頭:“不瞞您說,我啊,也是偷東西進來的。”
老頭看他穿着非富即貴,哪像個會偷東西的,心中大是奇怪:“你偷了個啥啊?”
卓絕從兜裏又掏出個橙子,開始剝皮:“就是從趙王家裏偷了倆橙子,還挺甜的,您要不也來點?”
這是真挺甜的,先前給那位無厭大捕頭,他都還不知道珍惜。
能進王府的東西,哪怕只是那麽一個小小的橙子,也得是橙子裏的極品。卓絕随手一拿的橙子,都是長得極為圓潤,色澤鮮麗,皮一剝開就有香氣沖向四周。
大半夜的,本來人肚裏饞蟲就在蠢蠢欲動,哪裏拒絕得了如此誘惑。
“來來來。”老頭伸了手,卓絕真分了一半橙子給他。到手直接一口咬下去,汁水都滴在了衣服上,不過他也不在意這個了。
“偷倆橙子,就把你關進來了?”老頭砸吧砸吧嘴,似乎也覺得這橙子味道不錯。
卓絕道:“可不是嘛,我偷的可是趙王府的橙子,能不進來嗎?”
“也是也是,你要偷個街邊小攤的,也沒人管你咯……”老頭忽然語重心長起來,“不過你幹嘛非要去趙王府偷?橙子哪裏都有啊,不值當。”
卓絕哀嘆:“我也就是路過口渴,剛好碰見就拿了,誰知道堂堂王爺那麽小氣。”
老頭連連點頭,深表贊同:“這些權貴就是小題大做仗勢欺人,連倆橙子都斤斤計較。不過你這也就是個小事,估計關你兩天就放你走了。”
卓絕道:“不不不,往大了說那是藐視皇族威嚴,還挺吓人的。”
“嘿,你這小子話裏有話啊。”老頭笑呵呵地道,“放心,就你這事,你要說的實話,就沒事。就沖你這半個橙子,過兩天我出去,帶你一起。”
卓絕不由挑了眉,這老頭說話那麽胸有成竹,倒是把這洞明司大牢當客棧了。可照他方才所言,他分明是重罪,哪兒還有被放的道理,便問道:“您這話的意思……方才不是說您偷的東西還挺厲害的?”
老頭笑道:“洞明司用得着我,當然會放了我。”
卓絕奇道:“您莫非是……”
不待他問完,那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故作神秘地朝他招招手,待他附耳才小聲道:“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
卓絕不禁輕聲驚嘆:“原來是鬼市的前輩,失敬失敬。”
幾乎每座城,都會有那麽一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銷贓,走私,買兇……一切□□上的營生勾當,都會在此處進行。
在京城,這個地方叫做鬼市。“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是鬼市情報交易暗號。這個老頭又說洞明司用得着他,想來應該就是掌握鬼市情報網之人。
老頭笑笑:“什麽前輩不前輩的,聽着還怪文雅,不習慣,喊我老賊頭就好。”
“您讓我喊,我也得敢喊不是?到底是前輩,總得敬重些。”卓絕說完便站起身來,直望着前面牢門,“多謝您老了,不過我有點事,現在就得走了。”
老頭奇道:“怎麽,你還能鑽出去不成?”
卓絕笑:“給您變個戲法。”
朝前走去,手往鐵欄杆空隙之間一探,側過身後身上骨骼響了幾聲,就試着往外擠。
這鐵欄不算太密,至少還能過一個橙子,對卓絕而言,這樣的空隙已經足夠。
半個身子已經出了門去,那老頭卻不忍目睹一般別過了臉:“你可別卡裏邊,明個一早人家來見了多尴尬。”
“沒事。”卓絕已經從那小空隙中間鑽了出去,回頭向老頭道別,“我就先走了,有緣再會。”
随後他邁開步子,大搖大擺地往外走,氣焰極其嚣張。路上有巡邏的獄卒,都被他用輕功一一躲了開去。
接下來他打算去無厭住處,吓吓人。
不過最先受到驚吓的卻是他自己。
路上逮了個倒黴的獄卒,打暈扒下衣服,易容成那人模樣,行走起來更是方便許多。
前廳值守的大多數人都已經很是疲憊,沒怎麽注意他這個“巡邏”回來的獄卒。
但是有個人還坐在案前看書,腰杆挺得筆直,目中清明,全然沒有半分倦色。
是無厭。
他此刻穿一身寬袍大袖的常服,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眉目微垂輕翻書頁,畫面竟是有幾分恬靜。宛如一個在小樓裏燃香讀詩的公子哥,跟這陰暗昏沉的地牢格格不入。
也就非常顯眼。
卓絕一眼就看到他,很是失望。他這去人房裏吓人的計劃,是無法實施了。
所以他取消了這個計劃,打算就直接出門,這人看書看那麽專注,動靜小點興許都不會發現他。
可就在他心中如此想之時,無厭微擡了眸,目中一片清冷倏然飄至卓絕眼中,他開口:“回來了?”
卓絕只能過去抱拳道:“禀大人,一切如常。”
“嗯。”無厭放下手中書卷,“他們呢?”
“還在後面。”
無厭起身,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從他身上掉下。這東西還是活物,瞬間就竄到了卓絕身前。
卓絕低眸一看,那是一只通體銀白的貓,樣貌卻與普通家貓很是不同,耳朵要大上許多。
這貓在他腳邊轉了轉,突然就開始叫起來,聲音兇惡,根本就不是什麽奶甜軟糯的“喵嗚”聲。
無厭冷笑:“你想去哪兒?”
卓絕暗道:這貓一看就不同尋常,指不定就是養來查人的,當真礙事!
因為無厭這一句話,還有那貓跟見了天敵一樣的兇狠叫聲,旁邊幾個獄卒都将他圍起。一個個手都按在刀把上,只等無厭一聲令下,就要上前捉拿他這個企圖越獄的案犯。
形勢如此嚴峻,如此明了,卓絕也懶得狡辯了:“這不是來找你嘛。我說了,不是你看着我,我一定逃。沒想到你還真在啊。”
讪笑兩聲,他轉身跟沒事人一樣往回走:“那我就先回去睡了,大家也早點休息啊哈哈……”
身後一聲清冷似冰泉:“你想知道洞明司一般如何處置逃犯麽?”
“不想。”卓絕回得奇快,“我回去睡了啊,無厭大人,有事明天再聊。”
無厭冷冷一笑,竟然也沒依律對他進行什麽處置,只擺手下令:“帶卓絕回去,他的牢房外面也派人守着。”
話音一停,卓絕就已經被沖上來的一衆獄卒押着,要把他剛剛走過的路再走一遍。至于他本人,也放棄了抵抗。
大半夜玩越獄,除了讓這群本來有些撐不住想睡覺的獄卒變清醒以外,無事發生。
片刻後,卓絕又一次被推進了那間牢房裏。鑰匙轉動聲還伴随着一聲怒喝:“老實點!再跑你不會有好果子吃!”
那人上完鎖,并沒有走開,而是與其餘幾人站到一旁,看樣子真是準備盯他一晚上。
卓絕忍不住嘆了口氣,默默坐回牆角。
他在反思,冷靜分析一下,方才他若是直接拔腿就跑,有六成可能直接沖出大門,剩下四成可能,則是被無厭截住。
就算被無厭截住,他也還有四成可能靠着輕功離開這地方。
不過大牢之外也有防守,出大牢容易,但出洞明司就不太容易……雖說本來他也沒打算離開洞明司,就是想去到處摸摸路,順路吓吓那位神捕無厭。
唉,宮清絕說讓自己住王府的時候,怎麽不答應呢。
“怎麽大半夜的還有人被送進來啊,這兩天熱鬧啊。”隔壁那個老頭又一次湊過來。
卓絕聽見聲音,沒什麽表情地轉過臉。
他身上還穿着那個倒黴獄卒的衣服,臉也還是那人的樣。老頭便極是驚奇:“你不是看大牢的麽?怎麽把你也抓進來了?”
卓絕嘆氣,用自己的聲音道:“前輩,是我。”
老頭頓時明白了:“嚯,易容啊!”
卓絕低下頭,面容就在那麽一瞬間迅速改變,再擡頭時已經是另一張面容。
老頭眯眼看了他半天,才确認他是剛才那個跑出去的年輕人,啧聲道:“你怎麽又回來了?不是走了嗎?”
卓絕悻悻道:“就是出去散散步,還得回來睡覺嘛。”
老頭哈哈大笑,也不知是在笑什麽,總之笑得卓絕感受到了幾分嘲諷。不過看他那麽個笑法,卓絕更多的是擔心,怕他一不小心笑得背過氣去。
所以卓絕一直留意着他,随時準備着出手,老人家一有不對勁,他就趕緊喊人救命。
笑夠了,老頭又問:“你走到哪兒被抓回來的啊?”
卓絕道:“門口。”
老頭又笑兩聲,卓絕辯解道:“無厭在門口守着呢。”
老頭還是笑:“我跟你說,你就是出了這牢門,也離不了洞明司。你小子當洞明司什麽地方啊?這裏就跟皇宮一樣守衛森嚴,你一跑出去,那三個神捕,立馬就在你身前攔着了。”
卓絕搖頭:“說真的,還真不一定。我是因為本來也不是特別想走,就猶豫了一下,剛要是直接跑,興許就走了。您也別小瞧我,無厭要跟我比輕功,沒可能的事,我讓他先跑一炷香……”
他的話忽地一頓,只因聽見那邊守夜的獄卒突然道:“無厭大人!”
接着又是那個清清冷冷沉如死水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我讓你先跑一炷香,你看看能不能走出洞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