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阿栀将許墨帶回了自己的小竹屋,煞有介事地向他介紹自己的“隐樓”。

“隐樓?”許墨挑着眉毛将那可憐巴巴的兩間屋子來回打量個遍:“是因為它小得快要看不見了嗎?”

阿栀為自己的小窩報不平:“聖殿恪守清規,這已經是所有竹屋中最好的啦!何況……”她開始害羞,扭捏地小聲道:“你……你這不是來了嘛,如何修整擴建,不都随你嗎……”

到後面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許墨卻是一怔,倏而又淺淺笑開,看着她的目光柔軟寵溺:“這樣就很好,足夠好了。”因為這樣,就可以每時每刻都離你很近。

他們度過了極為幸福的一段時光,他們在隐樓煮茶,對弈,彈琴。有時候許墨還會帶她到浮山,浮山頂上終年積雪,許墨修行千年的山洞就在其中,他帶她看色澤瑰麗的雪蓮,毛茸茸的雪兔子,以及開在冰雪之中,異于人界的紫色鳶尾。後來他們将鳶尾移栽到鏡湖旁和隐樓,只待來年綻放連成一片花海。

可是阿栀沒想到,他們竟然連來年都等不到。

自她跳出“栖梧”之後,神力大漲,修為連上兩階。可她沒有再接着鑽研接下來的兩式,她總覺得最後的“泣血”和“涅槃”,聽起來就有些不祥。

“你終究還是煉成了‘栖梧’……”聖巫女背對着阿栀跪在鳳凰神像前,一身華麗的黑色長袍鋪在地上,袍上金鳳眼睛殷紅如血,仿佛下一秒就會将血淚滴落在地上。

阿栀只覺那金鳳無比的刺眼,她強捺下心中不安,低聲道:“師父,弟子學祭舞三年,其中兩年的時間都用來參透第五式,最後兩式只會越來越難,弟子恐怕不能在兩年之內學會祭舞了。也……無法按期繼承師父衣缽,望師父恕罪!”

“呵!”聖巫女一聲輕笑,她的語氣中透着一種令人不解的悲涼,“你既已經跳出了“栖梧”,就再也逃不了了,那麽很快的,最後兩式也用不了多久了。”

阿栀駭然,她此番來的确是因為想要離開殊林,不想再做巫女,她最近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故而來探聖巫女的口風。如今聖巫女那種了無生氣的認命一般的語氣更加令她害怕,她想要追問,卻被聖巫女一揮袖趕出殿外。

“我因為喜歡上你,才悟出‘栖梧’的真谛,按此推測,舞譜中最後兩式那麽凄厲決絕,我總覺得……如要練成,勢必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阿栀靠在許墨懷裏,手裏抱着許墨的尾巴揉來揉去。

許墨蹙眉不語,阿栀知道許墨也在焦躁不安,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在保持人形是時候露出破綻,現出自己的尾巴和耳朵。

良久,許墨問她:“成為聖巫女,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她在他懷中仰頭看他,那雙紫晶般的眸緊張地盯着她,似乎隐隐有些擔憂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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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栀明白,許墨是在害怕自己最終不會選他,她安撫地摸了摸許墨不安地甩動着的耳朵,笑着道:“已經不重要了,我來到殊林,不過是奉父皇旨意,履行一個西月國的公主應盡的指責。做聖巫女勢必要一生侍奉鳳凰神,不得有兒女私情,如今的我早已失去資格,所以我想請父皇恩準我離開。”

許墨滿意了,将耳朵貼在她的掌心蹭了蹭,溫柔地說:“阿栀,謝謝你。不過……”他的聲音倏而變得凝重,“你确定你的父皇會準嗎?”

阿栀猶疑着說:“我先寫封信給父皇,如果他不答應,我們再做打算。”

然而還不等阿栀将信寄出,皇室就來人了,來者是西月皇的心腹大太監,他帶來了西月皇的旨意,宣召栀公主即刻回宮,道是剛結束的臨淵之戰中西月國損失慘重,甚至連李家的少将軍都折損其中。故而下召令身為巫女的栀公主回宴都為戰場上的亡魂祈福,以安撫民心。

阿栀本欲讓許墨陪她一同前往,許墨卻拒絕了。

許墨眼中含笑,聲音低柔地對她說:“我是妖,為人世所不容,所以我不喜歡踏足人界。你放心,我會在隐樓等你回來。”

阿栀連哄帶騙撒了幾次嬌,許墨都不為所動,磨磨蹭蹭過了好久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許墨閉着眼,用神識感覺到阿栀安全離開了殊林,才緩緩睜開眼,眼中含着冰冷的殺意:“出來吧,鬼鬼祟祟藏了這麽久,不就等這一刻嗎?”

西月國,宴都皇宮。

阿栀主持完祈福會已經是三天後,她緊接着就向父皇表明了心意。一向疼愛她的父皇這次卻像變了個人一樣,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很好,既然你這麽喜歡他,那你最終一定可以跳出最完美的祭舞。”那神情仿佛很快就可以獲得無上至寶一般帶着激動和詭異的笑。

阿栀大驚,瘋了一樣往殊林趕,期間宮裏也沒有一個人來阻攔她。沿路才發現皇宮和都城中的禦隐師都少了大半,祈福時也沒有看到三大禦隐世家的家主和長老。她越發擔心許墨兇多吉少,心髒陣陣抽痛,只盼着許墨一定不要出事。

她跌跌撞撞趕回聖殿,遠遠就看到被摧殘得破敗不堪的紫金竹林,她失魂落魄地走過去,一擡頭就看到挂在竹林裏的九條狐尾,從來都潔白無瑕的尾巴此刻髒污不堪,一點一點地往下滴着血。

“啊!!!”阿栀心中痛極,噴出一口血,一頭栽倒在地,暈死過去。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出自司馬相如《鳳求凰》)

阿栀冷冷地盯着聖巫女:“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的眼淚已經流幹,雙眼通紅,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來。

“你指的是什麽?”聖巫女臉色蒼白,神情麻木,猶如一個死人。

“所有的一切。”阿栀緊緊抱着懷中九尾,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當年,我親眼看着最愛的人被燒死在我面前,随即,我在隐靈臺上跳出了完整的祭舞。鳳凰泣血,涅槃重生。每一個成為聖巫女的女子,都必須渡過一次染血的情劫。所以,無論我們愛上誰,那個人都會死。只有這樣,才能領悟‘泣血’的真谛,也這有這樣,才能獲得最強的神力。《鳳來》雖有舞譜,但是每一屆聖巫女所跳祭舞都有些不同,獲得的神力也不同。你極具天賦,西月皇和禦隐師協會都想要你跳出最完美的祭舞,這樣他們才可以從你身上獲得最強的神力。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必然還有後招,所以……”聖巫女看着阿栀懷中的九條狐尾,眼中總算有了一絲生氣,“趁着你現在還能留下一絲念想,快逃吧。”

“為什麽現在又願意告訴我了?”阿栀嘲諷地看着她。

“當一個人心如死灰的時候,就什麽都不會在乎了,我活着和死了已經沒有什麽區別,可你不是,阿栀,你就聽……姑姑一句勸吧。”

樹影迅速地向後退去,阿栀幾乎用了所有的神力禦劍往殊林外逃,結果剛出聖殿就被人攔住了,是禦隐師協會的大長老。

阿栀變出一柄劍,直指大長老額頭,她眼中怨恨的殺意駭得隐能深厚的大長老都不禁後退了一步。

“我是來告訴你,那狐妖沒有死。”大長老看着阿栀,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哐當——”阿栀的劍落在了地上。

明知前方是陷阱,她還是一步一步踏了進去。

阿栀跟着大長老又回到了隐樓,紫金竹林被毀了大半,那竹屋卻在層層禁制下完好無損。阿栀聽到隐樓中許墨壓抑着痛楚的低吟,不顧一切地沖入禁制之中,那禁制并沒有阻礙她,将她放了進去,然而罩住竹屋的最後一層禁制卻又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回眸怒視大長老。

“我們殺了他九次。”禁制外,大長老沉聲說道。

“什麽?”什麽叫……殺了他九次?

“這九尾狐乃天地靈氣所化,修為已俞千年,我等竟都殺不了他,只能毀了他肉身,囚禁他的生魂。然而狐有九尾,得九條命,所以我們殺了他九次才得以毀了他的肉身。他每死一次就會脫落一條尾巴,挂在竹林外那九條狐尾,公主不是已經看到了麽?”

阿栀痛得渾身都在抽搐,她倒在地上,蜷縮着身體,仿佛這樣才能抑制住心中的痛。九次,九次……許墨,你為什麽不逃呢?

“因為我們對他說,他若不伏誅,你就會被當做叛國的巫女綁上隐靈臺,焚燒祭天,安撫百姓。”大長老仿佛聽到了阿栀的疑問,不帶一絲感情地回答她道,“我們三大家族聯手都不能傷他分毫,結果一用你威脅他就乖乖束手就擒,那九次,我們殺得不費吹灰之力。而那九道致命重傷,則深深的印在了他的魂魄上,令他生不如死,如墜地獄。”

身後竹屋中痛苦壓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如魔音般折磨着阿栀的神經。

“我要……殺了你們!!!”阿栀死死地咬着牙,眼中的紅越來越濃,逐漸積成鮮血,沿着臉頰流了下來。

大長老見狀反而松了口氣,道:“既然‘泣血’已成,那麽接下來只剩‘涅槃’了,公主就在這裏好好悟吧。

這禁制是為他設,也是為你而設,我等且去準備祭禮,兩年後恭迎公主回宮。”說罷悲憫地看了阿栀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呃——”隐樓內又傳來難以抑制的痛吟。

“許墨,許墨……”阿栀瘋了一樣将手中的劍向竹屋的禁制砍去,然而竭盡所有的神力都不能撼動其分毫。

原以為許墨的死已經令她痛苦萬分,沒想到真正的折磨竟然在這裏,真狠啊!不僅讓他們陰陽相隔,還能讓他們時時刻刻被這樣的痛折磨。阿栀頹然地靠在禁制上,松了手中的劍,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消逝,直到化為一潭死水。

兩年時間一晃而過,期間或許那些人覺得這樣還不夠,竟派禦隐師削了浮山,填平了鏡湖,焚毀了鳶尾。阿栀望着火海中蜷縮卷曲最終化為灰燼的花瓣,眼神一片死寂,不起一絲波瀾。

隐樓中的痛吟聲到後來也漸漸歸于沉寂,阿栀卻連呼喚許墨的勇氣都沒有,她有什麽資格喊他呢?她的父皇殺了他,他為她飽受折磨,而她只能被隔在隐樓外什麽都做不了。她想,那些人最終還是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阿栀穿着華麗的羽衣站在隐靈臺上。臺下跪滿了密密麻麻的人,有禦隐師,有皇室貴族,有百姓,全部都在祈求天神能夠賜予她最高神力。而他們則可以借此獲得她體內的力量。遠處傳來空靈的鈴音,吉時已到。

阿栀伴着音樂緩緩起舞,一招一式,臻入化境。神力逐漸在她身上凝聚。為國家?為蒼生?還是為了某些人的私欲?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她呢?她在高臺上越轉越快,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她痛失摯愛,被逼泣血,兩年苦痛折磨,心死如灰。鳳凰只有經歷苦難,才能涅槃重生,可是心死成空,即為涅槃嗎?阿栀嘴角挑起一個報複的笑,都說她是最具天賦的巫女,那麽就該讓世人看看,何為真正的涅槃!

當祭舞跳到最後一式,神力在她體內達到巅峰,阿栀雙臂一振,身體中的力量轟然炸開,形成一團烈火将她包圍,她看着臺下大驚失色的人們,微笑着墜入隐靈臺的漩渦中。

這才是真正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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