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我踏入亭中,男子正巧擡頭看向我,他俊美到近乎妖異的面容讓我窒息了一瞬,一雙紫眸幽暗深邃,就那麽靜靜地看着我。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我遲疑着開口:“你……”

他卻忽然道:“再有三個月,你就及笄了。”

我訝然道:“你怎麽知道?你是誰?”

“啊……”他似乎是愣了一會,然後才答道:“我是許墨。”

我說不上他現在的神情算不算是失落,仿佛我不認識他跟辜負了他似得,我忍不住問他:“我應該認識你嗎?我們以前見過?”

這次我清楚地看到他臉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亭中靜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道:“你還是不願意跳那只舞嗎?”

這次輪到我發愣了,反應了片刻才明白他說的是祭舞《鳳來》,我明明有很認真地學啊,只是學得不好而已嘛,哪裏就是不願意了。

因此我也不甚客氣地質問他:“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事?!”

可許墨卻沒再搭理我,他擡眸看向湖面,目光如歷盡千年滄桑,孤寂,寥落。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湖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子,正在跳《鳳來》。俯仰之間儀态萬千,她身上的羽衣随着她的動作在空中飄逸舞動,我一眼就認出,是出現在我夢中的那個女子。

許墨又開始彈琴,湖中的女子伴着琴聲跳得越發曼妙,舉手投足間動人心魄。

“于飛、來儀、和鳴、朝陽……”我忍不住随着女子的舞姿念出聲,《鳳來》中的招式被女子演繹得出神入化,那女子已經仿佛下一秒就要幻化成孤高桀骜的鳳凰展翅離去。

可是……不對!一切都不對……到底哪裏不對?此時那女子折腰轉身,面孔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竟然是……我自己!

我駭然轉身看向彈琴的許墨,心中湧出無限的懼意,我驚恐地朝他吼道:“停下!停下!!不要再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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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閉着眼睛蹲了下來,不敢聽不敢看。

一切都不對,我從來沒有見過鳶尾,可是我初次在夢中看見就知道那是什麽花,我竟然還能識別出夕霧身上的鳶尾香氣!聖巫女明明只教了我第一式“于飛”,可是我剛才竟然說出了“于飛”接下來的幾式。還有眼前這個,熟悉的仿佛從我血肉中剝離出來的男子。

許墨?許墨……我在驚懼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

依然是夢境,這次的夢,講得卻是別人的故事。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夢中的阿栀練祭舞已經三年有餘。她穿着隆重華麗的羽衣在鏡湖旁起舞,孔雀藍的湖水将她袅娜的身影照得纖毫畢現。

《鳳來》共有七式,分別是:于飛、來儀、和鳴、朝陽、栖梧、泣血、涅槃。縱然阿栀已經練了三年,卻依然只參透了前面四式,因為阿栀不明白,鳳凰既然已經一飛沖天,朝陽而去,為何還要“栖梧”?這不是走回頭路嘛。她郁悶地将長長的水袖甩出去,激起湖面上水花陣陣。

這時,從湖對面的山林中走出一只九尾白狐,蓬松的九條尾巴在它身後惬意地搖晃。

阿栀一直覺得這是一只有潔癖的狐貍,因為自他們認識以來就沒見它把尾巴拖在地上過。

“喂~”阿栀隔着鏡湖向狐貍喊話:“狐貍精~~你老是舉着尾巴不累嘛?”

修行了千年之久的九尾狐妖被人叫做“狐貍精”也不以為意,它沒搭理阿栀,徑自向着鏡湖走去,星星點點的光聚集在白狐身上,漸漸地,它被完全籠罩在一團光暈之中,等到光暈散開,一個美到極致的年輕男子已經站在阿栀身旁。

許墨冷淡地開口:“你知道你為甚麽跳不好‘栖梧’嗎?”

這只死狐貍一來就揭她的短,阿栀心裏老大不樂意,嘟囔着道:“裝得很懂的樣子,你行你上啊!”

許墨聞言竟淡淡地笑了,他戲谑地瞟了阿栀一眼,轉身,甩袖,式一起,阿栀便看出是《鳳來》的第一式“于飛”,她驚訝地瞠圓了眼睛。

他雪白的衣袍也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的,随着他的動作光華流轉,衣袖和袍角描繪的竹葉暗紋在舞動中若隐若現。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阿栀從不知道巫女跳的祭舞男子跳來也是這樣的好看,她已經完全呆了,直到許墨跳完第五式“栖梧”才回過神來。

“你……你竟然跳出了‘栖梧’!……不對!你幹嘛要偷偷學我跳舞?!”阿栀心裏酸得快滴出水來了,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只狐貍精給比了下去。

許墨又恢複了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模樣,語氣不帶一絲感情:“是你自己把舞譜到處亂丢的,我随便翻翻就會了。”

阿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亂仍在亭中的《鳳來》孤本,紅着臉不說話。

許墨盯着阿栀,幽暗的紫眸深不見底:“至于為什麽我能跳出‘栖梧’而你不能,可以去問你師父。”說完他又化作狐貍竄進山裏消失不見了。

其實阿栀很早之前就問過她的師父,現在的聖巫女,同時還是她的親姑姑。

她的師父用死氣沉沉的聲音說道:“阿栀,在人界你是尊貴的公主,在聖殿你是內定的下一任聖巫女。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所擁有的反而會給你帶來災禍。”阿栀覺得她師傅有點驢頭不對馬嘴,也不敢糾正,随便應付了兩句就溜掉了,然後就沒敢再問,只能自己私下琢磨舞譜。

聖殿位于殊林的中央,無論在殊林的哪一個位置都能看到聖殿頂端用盛氣淩人的鳳凰雕像。阿栀作為聖巫女的內門弟子,分到了殊林中除聖殿之外最好的處所——紫金竹林裏的竹屋。竹屋後面不過百丈就是鏡湖,湖中的景星亭和湖邊的浮山都是難得的美景。故而阿栀認為自己的地盤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硬是将自己只有兩居室的小竹屋取名“隐樓”。

阿栀最喜歡在鏡湖邊跳舞,湖水清澈入境,能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樣,她對着湖水跳,也方便找到自己的不足之處。

許墨是在她剛開始練祭舞後沒多久出現的,彼時的她剛剛學會第一式“于飛”,每天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練着同一式。偶然間發現一只九尾狐正在湖面上趴着,腦袋擱在交疊的前爪上,兩只毛茸茸的耳朵豎起,身後九條尾巴在空中晃來晃去。以一種惬意的姿态跟看雜耍似地看着她練舞。

感情這狐貍是拿她當消遣?阿栀有些羞憤,猛然催動神力向狐貍身旁的湖面激去,打算濺它一身水給它來個透心涼!誰知她一擡手狐貍就消失了。水花四濺,飛起點點虹光,等水面重歸平靜,湖面上竟然站了一個絕世的美男子。阿栀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男子是剛才那只狐貍變的。

聖殿隐于殊林已俞千年,其中異獸不知凡幾。所以阿栀很淡定地就接受了自己看見了一個男狐貍精這個事實。畢竟西月國還有禦隐師、巫女和魔呢。

後來許墨時不時就會下山看她跳舞,久而久之阿栀也與他熟識。有時兩人也會一同在亭中小酌休憩,轉眼已是三年。

“你問過你師傅了嗎”亭中,許墨斜倚在欄邊,修長如玉的手指捏着棋子一粒一粒地放入棋盤。

阿栀探頭瞧了一眼他擺的棋局,只覺得頭大如鬥,複又折回去接着煮茶:“問是問了,可是我沒聽懂啊!”

“噗嗤!”許墨笑了出來,狹長的眼下彎,笑成了一雙月牙,總算有了點狐貍的樣子。

“既然這樣,”許墨向阿栀傾身,“那我來交你懂吧。”

說罷便吻上了阿栀的唇。

柔軟微涼的唇瓣帶着淡雅的香氣,一點點沾染在阿栀的唇上,她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如墨般勾勒的睫,半垂着遮住幽紫的眸,琉璃般的紫眸中有點點星光,以及……自己。

阿栀回過神來,一把推開許墨,慌不擇路地跑掉了。

阿栀已經很多天沒有去鏡湖練舞了,她将自己關在竹屋中,除了發呆什麽都不做。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就覺得臉燒得不行。這只該死的狐貍精,竟然敢勾引她。她定要回去告訴父皇,讓父皇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可是一想到父皇要是真的派隐能者來對付許墨,又覺得心疼起來。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許墨跳“栖梧”時的樣子。這狐貍精平日裏總是一副冷淡梳理的樣子,骨子裏比誰都驕傲,可是他跳“栖梧”的時候,滿身傲氣散盡,反而帶着一種心甘情願的折服。

阿栀長長嘆了一口氣,離開隐樓,來到鏡湖邊。她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少女面容青澀卻難掩豔麗姿容,她今年十八歲,再有兩年就滿二十歲,二十歲之前她必須學會《鳳來》,繼承聖巫女衣缽,統領聖殿。

阿栀閉上眼,回憶着當日許墨跳的“栖梧”,她甩袖,式起,是什麽能夠讓展翅高飛的鳳凰铩羽折返?她折腰,顧影,是什麽能夠讓尊貴驕傲的鳳凰甘願栖梧?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她旋身,伏卧,終于跳出了“栖梧”。她懂了,是羁絆,是牽挂,是深情。

所以那只驕傲的狐貍才會以那樣馴服的姿态跳出“栖梧”,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阿栀擡眸,發現許墨靜靜地站在對岸,不知看了多久,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竟隐隐有些激動,眼中流淌着難掩的情愫。

她有很多話想要同許墨說,可在望進他眼睛的那一刻,滿腔心事就只釀成了一句話:“許墨,為我彈曲《鳳求凰》吧。”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許墨可能已經等了她很久,而她,舍不得他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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