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謀

郭玉承正式領命去禮南,為了躲避離王軍隊,特地繞遠而行,也因而看到京城所不能明了的場面。

一路上莊稼地裏,全是發黃的空心麥穗,連日的暴曬無雨已經奪走了稻谷的生機。

一路上乞讨之衆,屍橫遍野。

還沒滿月的孩子被扔在路邊,哭的聲音嘶啞,已經沒力氣動彈,家中長輩有的已經餓死,有的剩下半口氣躺在一邊,求着賞一口飯吃。

郭玉承看着所到之處,眉頭皺的越來越緊,心裏像是被鈍刀子狠狠刮過。

京城糜爛争權,各地百姓食不果腹,餓死路旁。

這世道,當真如此不公平。

天色漸晚,前面有一片盤山路,方向難辨,一行人只能安營紮寨,明日再啓程。

郭玉承命人将帶着的錢糧分給附近情況危機的百姓,正遇到一處池塘旁,忽然傳來一陣難聞的惡臭味道,衆人不禁捂鼻避而遠之。

郭玉承也是眉頭微皺,眼底卻多了幾分凝重,邁步朝着池塘味道散發之地。

行至數步,突然頓住腳步。

後面的人不知所以,跟着上前,看到畫面差點吐出來。

只見池塘一角,死屍堆成小山,盤踞在岸邊。

有的身體被泡的浮腫已經全然沒了人樣。

最叫人震驚的,岸邊還有人拿着鈎子打撈河面上的屍體。

撈到岸上,用提前準備好的砍刀,卸下完整的皮肉,捆成一袋子,托在背上,跬步而去。

一旁已經看的胃裏翻江倒海的侍從已經臉色發白。

強行忍着惡心走到郭玉承面前。

“大人,咱們還是快走吧。”

郭玉承此時沒有反應,看着滿池子的死人,肩膀忍不住顫抖。

現如今他才真正明白程安說的,大齊要再亂一場。

屍橫遍野,這遠比戰争來的殘忍,徹底擄走人活着的所有希望。

郭玉承一言不發的回了營地,夜半天色漸晚,營帳外面傳來騷動聲。

起身走出來,發現是百姓将營帳上下圍了水洩不通。

侍衛見郭玉承出來,胡亂抹掉額頭的汗珠,解釋道:“大人,他們都是聽說咱們分糧食的事,以訛傳訛,跑到咱們營地來要糧食。”

“官爺,行行好,給口飯吃吧!”

人群将營地圍上,若不是有侍衛拿着刀劍守在外面,如今他們便是要沖進來,搶糧食了。

郭玉承眉頭緊皺,白天的事是他考慮不周。

若沒能力改變局面,小恩小惠只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他現在身無長物,能分的吃食盡數分完,此地也不是京城,他也沒有翻天的本事。

僧多粥少,看這些餓紅了眼的百姓,想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大人,這裏離禮南還有百裏,不可将僅剩的糧食都分散出去。”

“嗯。”郭玉承走到人群前,看着鄉親們枯瘦幹黃的臉,心裏不是滋味:“諸位父老,我等要趕路去禮南穆家,身上未帶餘糧,若情況緊急,還請等從穆家回來,再為您分些食量。”

“騙子,他們騙人!穆家叔侄打仗,哪有功夫管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的死活!”為首的老者顫顫巍巍站出來,手裏的拐杖跺地振響。

雙方僵持不下,郭玉承不願傷百姓,百姓只有見到糧食才算真正的心滿意足。

“啪!”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震天響的鳴炮聲響。

原本還争得面紅耳赤的百姓,全都臉色一邊,顧不得什麽糧食,忙四散逃跑。

不遠處陣陣馬蹄聲響,塵土飛揚,看不清面目。

“郭玉承,郭大人可在?”

郭玉承狐疑打量來勢洶洶的人馬,道:“不知,有何貴幹?”

塵埃散去,蕭修遠策馬迎面。

“穆千秋将軍,命我等攔住大人。”

“穆千秋?要你們攔住我?”

蕭修遠翻身下馬,從腰間掏出穆千秋的手信,遞到郭玉承面前。

“将軍說,大人只需要看到書信便能明白用意。”

郭玉承半信半疑,接過遞來的信封。

目覽筆墨,字裏行間有種似曾相識。

“這是……”

随後蕭修遠又拿出一袋蜜餞棗酥遞到郭玉承面前。

“郭大人,您是君子,君子有德,維理守德,可這亂世君子道,若不破而後立,恐怕站不住的。”

蕭修遠點頭;“将軍說,此番風波過後,定要在錦繡樓邀您痛快喝一場。”

郭玉承心裏的猜想此刻全都得到證實。

原來如此,原來穆千秋就是錦繡公子。

死局之中,如果是這個解釋,那麽一切都說的開了。

郭玉承胸口起伏,手心緊緊捏着信紙。

“跟我進來。”

說罷便轉身往營帳裏走。

蕭修遠卸了身上的長刀扔到身邊侍衛手裏,跟在郭玉承身後。

營帳之內,氛圍凝重沉默。

“穆千秋究竟想幹什麽?此刻掉頭,是要郭某抗旨嗎?”

蕭修遠擡眸看向郭玉承。

“郭大人,楊功已死,将軍下令封鎖消息,為的就是等您。”

“什麽!楊功死了?”

蕭修遠點頭,聲音沉穩:“是,将軍親斬。”

郭玉承眉頭越皺越緊,平複半響:“穆家難不成要造反?”

蕭修遠垂眸,眼底閃過一絲悲涼:“大人,禮南王當年被人誣陷造反,為保百姓,甘願自刎而死,您覺得,他的孩子,當真會違抗父志嗎?”

“……”

“太子并非治世之才,如今皇位輪到他,卻也不會叫他坐的安穩,他若不安穩,受苦的定是百姓,如今天怒人憤怒,您一路走來,如今百姓水深火熱,當真心中無半點觸動?”

“那又如何,現在又有誰能站出來,百廢待興,都少人盯着,禮南有兵将,可筆墨喉舌,也叫人活不下去。”

蕭修遠起身,走到郭玉承面前,伸臂欠身行禮:“大人,将軍言,天下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

“誰?”

“離王。”

“離王?”郭玉承仿佛被人打了當頭一棒,此刻離王身負謀反的罵名,怎麽會是能力挽狂瀾。

“離王現在是叛逆謀反,可為何現在查探禮南之職,各處兵家都推诿扯皮,不願冒險。朝中都明白,太子難堪大任,離王若真等得天命,則能成明主,何況離王能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先帝寵愛偏頗所致,既然如此,何必不為天下百姓,拼一把。”

郭玉承感覺頭腦有些眩暈,忽然想到程安跟自己說的話,此刻明白,原來他從一開始也沒有要扶持太子。

“穆千秋早就計劃好了,扶持離王?”

蕭修遠抿唇。

郭玉承克制的憤怒,額角青筋凸起:“她可知道,萬一不成,是誅九族的謀反之罪!”

蕭修遠:“太後當政,以她牙呲必報的性格,當年底侯爺之事,必然要一一清算涉案之人,違抗她意志的人,不死也要掉層皮,就算您年輕力壯,也要為莫大人考慮考慮。現在已經不是可以選擇的時刻,大人。”

郭玉承感覺自己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錢。

“所以穆千秋是要拉我上船,支持離王?”

“是。”

“那我若是不從呢?她要殺了我?還是将我當做人質,或者同楊功一樣,一刀斬了?”

蕭修遠:“大人誤會了,将軍視您為友,如今派下官攔住您的去路,也是為告知您禮南如今內亂,如今多事之秋,若只是一紙将令,您便不值得冒險去雲關,先前所言,也是将軍肺腑之言,若大人覺牽連所絆,回京告聖時,如實訴說即可。”

沉吟思索片刻,擡眸看向蕭修遠,眼沉重嘆了口氣:“回去告訴穆千秋,我領陛下親令到了禮南,她同我便是大齊臣,如今新皇未穩,她此番做法無異于謀逆,不論日後戰亂與否,我郭玉承亦不能做那心有不忠的臣子。”

他終是出身世族,便是明白如今激進冒事,只會适得其反。

“……”

郭玉承轉身走出營帳,對着等在外面的親衛們。

“禮南邊境不穩,穆家衛邊護民,此刻分身乏術,無力支援京城,諸位随我即刻調頭返程,回京禀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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