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常也被女朋友分手的時候，正在給患者說病情。

不要問患者性別，畢竟泌尿男科不會出現女患者。

“常醫生，我們分手吧。”

女人身材姣好，姿态高傲，做着漂亮美甲的纖細食指将鼻梁上的茶色墨鏡往下扒低一些，妄圖看清男朋友會有什麽表情。

——英俊面容沒有一絲波瀾。

“……使用抗生素進行抗菌消炎處理，外部可以通過高錳酸鉀溶液清洗，達到消炎效果。”常也把剛剛被打斷的話說完。

“好。”患者問，“日常有什麽需要忌口的麽？”

常也：“飲食清淡，少吃辛辣刺激，适當進行……”

“常醫生！”女人又打斷，“我看我們不要繼續消耗彼此了，沒意思。”

患者小聲問：“常醫生，要不我先出去，讓你們好好談談？”

“……适當進行體育鍛煉，減少吸煙喝酒，注意休息。”常也恍若未聞在電腦上開藥，“避免頻繁性/生活，最好戒除手……”

“我們牽手次數少得可憐，擁抱沒有，接吻沒有，交往233天，我他媽連床都上不去就離譜？”女人訴說着委屈，“你來評評理，這樣像話嗎？”

“是、是不太像話。”患者尴尬笑笑，轉而問常也，“常醫生，要不我們微信說？”

常也撕了張單子給他：“樓下西藥房拿藥。”

患者匆匆道謝，離開時，八卦地回頭看了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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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他們兩人，女人不演了，關上門立刻依偎過去，撒嬌說：“寶貝兒你什麽時候跟我結婚啊，我爸媽都催好多次了。”

常也扯松領帶，不顧女人在懷裏撩撥，說：“起來。”

“生氣了？”女人吻他下巴。

常也側頭避開，将她推離，按下電腦旁的“Next”按鈕。

女人見此，倏地摘下墨鏡，畫着妝容的漂亮臉蛋滿是怒意：“常也，你這是什麽意思？”

外面患者敲門。

常也這才分出今天第一個眼神給她，疏離，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我們分手了。”

女人一惱，跺了下腳：“我在跟你開玩笑！”

“你父母那邊自己解決，畢竟不是我提分手，好聚好散，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擾我工作。”常也說完對門外道，“進來。”

女人：“……”

他就像一座撩不動的冰山，禁欲寡淡，日常面無表情，讓人只可遠觀，偶爾還會望而生畏。

如果不是自己大他兩歲，絕不會在他身上浪費這麽長時間。

她總懷疑他不喜歡女人。

不過也從沒看見過他和男人糾纏不清。

今天常也加班。

由于某位商壇患者白天公務繁忙，身份不便，媒體影響較大，故而将手術定在晚上。

暮色降臨。

科室小護士送來外賣：“常醫生辛苦了。”

外賣是牛腩飯。

常也吃了兩口，失去興趣，抓過手機，熟練地點進某短視頻App，關注直播1人。

——池久

#美妝

891.8萬本場點贊

在線人數9萬+

帶貨第7名

人氣榜8

直播間裏的男人年紀不大，資料顯示二十四歲。穿件白襯衫，五官精致，碎發搭眉，隐約露出稀罕的美人尖。或許和帶着妝容有關系，看上去竟有幾分男生女相。

【我來遲了】

【還有優惠嗎？有的話我置個臀在這。沒的話我明天來】

【1號缺貨！1號缺貨！】

池久時不時掃一眼屏幕，和鏡頭外的工作人員說了兩句話。

觀衆們沒聽清。

然後他湊近鏡頭，微笑說：“今晚優惠沒有了，下個星期二會有兩百張優惠券，先到先得。1號色缺貨，你可以看看0號。我認為0號也不錯，像我唇上這個，色澤持久。”

大概因為剛喝過水，唇很水潤。男人舌尖掃過飽滿的唇，表情自然，并不猥瑣，不讓人覺得反感，也不會覺得惡心，更沒有娘炮的味道，反而有些單純的性感。

他輕聲問：“喜歡嗎？”

常也喉結滾動，咽下牛腩，饑餓感變重。

左下角的聊天區域，已經被【好看】【好想親】【已入手】【全Get了】鋪滿。

池久笑笑：“我要下播了。”

直播間一直有人進進出出，聊天區域內容滾動很快。

【好帥的小哥哥】

【老公這麽快就走了？我才剛來啊！！】

【晚點Keep見】

【什麽Keep】

【健身軟件，每個星期五晚九點我老公會在Keep直播半小時，悄咪咪說：老公身材賊棒】

【我們大家的老公】

【美男晚上九點健身直播？這他媽誰能受得了大半夜】

【現在就想撕了你的襯衫】

【半小時能幹什麽啊啊啊我建議兩小時】

【[饞]】

臨近下播，池久和大家告別。通常這種時候，大家會砸一點禮物挽留主播多唠兩分鐘。

常也作為直播間近兩個月以來的常客，沒有砸過一毛錢禮物，沒有購買過任何化妝品。今天和女朋友分手，精神上輕松不少。他鬼使神差地按照平臺操作，充值，打賞。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送出一輛“科尼塞克”

足足占據一半屏幕的跑車特效延遲六秒才消失。

池久直接愣住。

他直播半年，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貴的虛拟禮物。

一輛“科尼塞克”是三千萬平臺幣，折合人民幣29999元，默認銀行卡充值便宜1塊錢。

主播想要提現獲得的打賞，就得和平臺簽訂二八分電子合同。

這三千萬虛拟幣，是池久近兩月收到的打賞幣加起來的總和。

ID陌生的大佬出手闊綽，在直播間裏引起一陣沸騰。

全平臺每天打賞“科尼塞克”的不過一只手的數，常混直播圈的都把大佬的ID記下來了。

突然冒出陌生ID，直播間一下湧進了好多人。人氣直接up到榜3，在線人數直逼16萬，還在上升。

池久在帶貨主播裏不算最有名氣的，卡在一個半吊子位置，不上不下，缺的就是一個金主。

這不，金主就來了。

經工作人員現場提醒，池久才匆忙回過神，說：“謝謝‘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的科尼塞克。”

【操，大佬名字笑死我】

【變相表白？】

【kdl】

池久不知道說什麽，說太多會被誤會引誘觀衆砸禮物。他默默點開貢獻榜一資料，掃一眼，請求加好友，驗證消息很快通過。

池久：【老板你好，有購物需要直接私我，随時為你服務。】

這是他目前能想到，最高級別的vip待遇了。一直等到下播，大佬的私聊才發過來。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我比較喜歡1，交流一下？】

池久卸着唇妝，單手敲了兩個字過去：【好啊】

常也看到這條回複時，剛剛結束手術。

21：27點進Keep直播，抓住最後3分鐘看不一樣的池久。

一個是“美妝博主”。

一個是“健身顧問”。

很難想象這兩種身份會出現在同一個男人身上。

溫柔和狂野的結合。

-

禮拜六。

過早的鬧鈴聲叫醒常也。

因睡眠交感神經興奮降低、副交感神經興奮增強引起的症狀，讓常也坐了好一會兒才起床。

洗漱完，換上運動裝，常也拿上車鑰匙離開家門。

金秋十月底，路上有霧。

一個小時後，常也把車停在植物公園附近，下車。

天氣關系，今天人不多，晨跑的不過寥寥數幾。

夜晚淩晨兩點，突如其來的半小時疾風驟雨，将秋季最後一場桂花盛世摧殘得半分姿色也無，徒留摻着雨水的馥郁桂花香，和潮濕路面上橙黃點點的桂花泥濘。

薄霧深處隐約兩道身影，常也收回視線，邁上跑道。

植物公園距離他住處不太近，正常人也不會跋山涉水二十多公裏來這裏跑步，除非腦子壞掉了。

壞掉腦子的常也眉頭一皺，步伐踉跄，身形一頓，停下來稍彎身子，手按在右膝上，耳後有漸漸跑近的腳步聲。

停在路邊的男人似乎出了什麽運動上的問題。池久經過，出于職業關系回頭看，速度不自覺慢下來。

“怎麽了？”同行的友人問。

“跑你的，我去看看那位。”池久打個招呼，“再約。”

友人非常想留下，陪他度過一個美好周六，可昨天夜裏，公司臨時通知加班，只能繼續前行。

池久小跑回頭，人未到聲先至：“沒事吧先生？”

常也直起身子，右腿曲起些許，等人近前，說：“有點抽筋。”

“這？”池久彎腰，手指摁他小腿後側。

“嗯。”

“跑之前沒熱身吧，你這樣的情況很常見。”池久扶他，“到那邊長椅上坐坐。”

長椅上有霧水，池久脫掉外套鋪在上面，讓他坐下。

常也坐下之後，抻直右腿，半真不假地嘶了一聲。

“我來幫你。”池久笑着在他面前蹲下，抱住他小腿，“我剛開始進行晨跑那會也抽過兩次，确定就是沒有熱身的原因。”

“謝謝。”

常也目光落在他臉上。

幫男人把腿活動了會，池久覺得差不多了：“你再試試。”

常也動腿的時候把外套脫掉，同樣鋪在旁邊：“你也坐。”

池久稍微感到意外，不由側目，認真打量起眼前這男人來。

很帥，英俊的帥。

五官屬于濃墨重彩那一類，外形條件也很棒，像中世紀古畫裏走出來的。

“第一次？”他坐過去，白色短袖布料挨到男人手臂。

常也一頓，答：“不是，偶爾在家裏跑。”

池久：“哦。”

剛摸男人小腿就感覺出來了，不像長期跑步的人。但腿肌勻稱，線條手感很棒，想來和他一樣，隔三差五進行一次運動鍛煉。

“你還跑嗎？”常也偏頭問。

池久腕間有塊運動智能表，奶白色的，和他白皙的膚色很配：“早飯沒吃，現在快八點了。”

“我也沒。”常也語速很快，熟稔道，“一起。”

池久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和這人見過，所以兩人相處起來過于自然和理所應當。

直到坐上男人的車，他才反應過來，剛剛那句“一起”是陳述句，而不是客氣的詢問。

“你住在這一片？”池久系着安全帶問。

“不。”常也啓動車子，“我未來男朋友住這。”

池久：“……”

一個認識不到半個小時的陌生英俊男人，公然在你面前出櫃，怎麽想怎麽覺得詭異。

池久不太想做電燈泡：“不如叫他一塊來吃？”

常也：“叫過了。”

可直到兩人把早餐吃完，在店裏交換了微信，又在店外分開，都沒有等到男人口中的男朋友。

池久回到家，暫時将這段小插曲抛之腦後。

昨晚砸禮物的大佬說完“我比較喜歡1，交流一下？”就不再吭聲下線了。他将1號色口紅的優點缺點，和具體補貨時間詳細告知，但顯示大佬只閱讀，并不回複。

這讓他有些焦慮，左思右想，編輯消息。

池久：【老板，我這裏有還沒拆封的1號色，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快遞過去吧。[微笑]】

常也以前從不看直播，最近使用短視頻直播App的時間，除了星期五，就是星期二。

這條消息，常也傍晚六點一刻準時戳進App才看見。

他摁了一串地址過去，抓條浴袍進浴室洗澡。

手機架在洗臉臺上，音量已經調至最大，傳出男人直播聲——

“看，是不是很水潤？”池久低笑一聲，“我最近都在用這款身體/乳，不好不會推薦。”

“注意啊，3分鐘後有一百張50優惠券發放。”

“我沒有女朋友。”

“你竟然問我寂不寂寞……”

“直播間禁止提問私密問題，我不會回答。”

花灑水聲淅淅瀝瀝，男人聲音仿佛說在常也耳邊。

常也背對着洗臉臺，耳尖逐漸蔓延些許血色，将水流速度調大。

睡覺前，常也收到主播回複。

池久：【[驚訝]老板竟然和我是一個地方的】

池久：【我看老板的資料顯示是H城，沒想到也在P城。】

池久：【明天就去發，同城只要一天到。】

常也擦完頭發，丢開毛巾，一字一字敲。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你送過來】

星期二，池久一般會有三場帶貨直播，長達三小時。直播期間，主播是可以看見私聊的。

和陌生人私聊不一樣，好友私聊會彈出溫馨提示。

池久看見老板消息，第一時間切至私聊頁面。

常也盯着手機——屏幕裏的男人垂眼看手機，似乎愣了那麽一下，表情糾結地搗鼓很久。

池久：【我是沒關系，老板會不會不太方便？】

【畢竟我是男……】

池久第二條消息還沒編輯好，直播現場抱着手機的工作人員，突然壓着嗓子“卧槽”，表情誇張地沖他打兩個手勢。

池久切回直播界面，被屏幕上眼花缭亂的禮物特效弄傻了。

貢獻榜首“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的網友頭像上，穩穩戴地了個金色皇冠。

貢獻值……九千萬，後面的零頭還在不斷跳動，三輛跑車特效之後，小禮物特效就沒間斷過。

池久覺得，如果自己再不給老板回複的話，這小特效能一直閃爍到今晚直播結束。

池久：【我送我送】

池久：【別刷了老板！誰的錢都不是大水淌來的】

常也拇指稍頓，等屏幕裏的男人終于松了口氣，他嘴角少見地微勾，下一秒，又是一道特效炫酷的“科尼塞克”。

池久：“……”

-

昨天定了一床環切手術。

患者是個年輕男人，男人的男朋友再三請求想進手術室陪伴，說患者暈針，暈血，暈痛……

常也大發慈悲，同意了。

護士們集體震驚。

向來工作上一絲不茍的人，竟然會允許一出同性戀小甜劇在手術室上演，我們瘋了還是常醫生瘋了。

助理醫師問：“老師，不是應該手術結束後，再讓家屬進嗎？”

常也洗手，淡聲道：“患者心理素質太差，避免以後留下陰影，最好讓親密的人全程陪伴。”

醫師恍然大悟：“謝謝老師，學生記住了！”

常也，P城CDK通訊科技常家最小的公子，也是聖元醫院最年輕的男科綜合專家。

像環切這種精細外科手術，患者們都是久仰大名，提前預約了不知道多少次來的。

一個小時後，常也回到辦公室，迫不及待取出抽屜裏的手機。

池久：【老板，我到了。】

31分鐘前.

池久：【在家嗎老板？】

17分鐘前.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還在嗎？】

池久：【在的老板】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抱歉，我現在不在家，請你送進去。】

常也敲了六個數字過去，點開手機裏的yooseeApp，他把手機橫過來靠在鍵盤上，眼睛不離屏幕，拿過保溫杯喝水。

池久看完消息，抓耳撓腮很久，咬咬牙上前輸入門鎖密碼，人沒進，塞過紙袋就準備走人。

忽然一記平臺消息提示音，通知欄閃了一個白條出來。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幫幫忙，我廚房火好像忘關了。】

池久頭皮一麻，徹底拉開門，匆亂觀察一下屋內環境，箭步沖進廚房，沒有糊味，沒有焦煙味，因為燃氣竈根本就沒開火。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好像記錯了，是電煲鍋定時。】

池久：“……”

池久眼皮子一擡，看到亮着信號燈的電煲鍋。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再幫我個忙，我今天可能不回去，你把湯喝了吧，免得浪費。】

池久：【不太好吧】

我平常連一塊錢都舍不得：【謝謝你】

池久：【這……好吧】

手機屏幕裏，衣着休閑的男人獨自坐在餐廳，乖巧地喝着湯。

常也拇指摩挲唇邊，盯着屏幕看很久，嗓子逐漸發幹，眼神灼熱，喉結滾動了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