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彌留之海
彌留之海
華都街是關東區最大的街市，位于區域區域中心位有好幾家商場，一些公司的寫字樓也建在這裏。從下午6點開始，就是華都街人口最密集的時刻。這天，南泉席籍如往常一般，騎着自行車到處張貼“尋物啓事”，這四天裏，她能走的地方都走了，能貼的地方都貼了，但收音機的主人卻始終了無音訊。
夕陽當頭，車筐裏還剩幾張帖子，席籍戴着有線耳機，騎行在薄沫之下，中央上巨大的屏幕亮了起來。
「今日時間16∶25分，在日本直佐區一輛公交車上，成功抓獲犯罪嫌疑人山本太郎，但由于證據不足，這位奸殺過6名女性的犯罪者在今天16∶58被無罪釋放……」
南泉席籍按下暫停鍵，冷冷的望着大屏幕。今天是平安夜，華都的人比往常還要多幾倍，不論是不是真的想過聖誕節的人，也會陪着自己的最愛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一驚一乍的看着挂滿彩球的聖誕樹歡呼。或許還要用從網上學來的好看姿勢拍好幾張相片，要在博客上展現自己生活。至少席籍看到的就是這樣。
屏幕上那張猥瑣至極的臉，席籍在以往新聞上看到過好幾次，幾個月了，還是因為找不到證據而不得而終。
席籍想到了自己的上司。站在密集的人流裏，沒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有在這時，她才敢暢所欲言。
席籍仰頭輕聲道：“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殺人兇手，可還要因為所謂的證據不足而放過他嗎？……武村先生什麽時候可以去死呢？”她頓了半晌，才發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又默默低下頭，幾秒後失笑，“我在說些什麽？怎麽可以咒別人死？”
她打開手機調到音樂軟件，重新按下播放鍵，這是一首浪漫的情歌，叫《セーヌ川》——《塞納河》。聽着耳朵裏抒情的音樂，席籍忽然低聲道：“但是，就算要死的話，也要等我離職之後再死吧？否則又會丢掉工作……”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她也聽不見。
“啊，又在胡言亂語了。”片刻後，席籍搖搖頭，蹬車離開華都街。
又過了兩天，席籍回到了工作崗位，周圍同事禮貌性的向她問安，不過大家都知道她被針對的事，因此也只是如此而已，不會再對她有進一步的親近了。
席籍到公司大約要一個小時的路程，五點起來的她有些疲憊，臨近中午，別的同事已經休息，她還在拿着小野香交代的方案到處跑。席籍站在電梯口，她總是這樣，即使很累，脊背也仍挺得溜直，顯示屏上顯示電梯還在上升，席籍眯了會兒眼。
“是南泉嗎？”
席籍聽到這個聲音立馬清醒了，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不過眼裏帶了些厭煩的情緒是一定的。她轉過身，鞠躬：“武村先生。”
“啊，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武村大坂挺着大肚腩走近了，身上一股粘膩膩的腥味，他身材矮小，比席籍高一點點而已。
席籍不動聲色的後退幾步，道：“是。這是工程的方案，武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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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樣。”武村道，“這個是小野香的吧？”
席籍道：“是。”
“她連這個也交給你了嗎？這可是我給她的活啊。小野對你很好吧？”武村明知故問，那只肥手伸向她的肩膀，就在此時，電梯門“叮——”一下開了，席籍慌不擇路跑進去，道：
“……武村先生，我還有工作交接，先走了。”
武村有些不悅的伸回手。席籍靠緊右側，在武村大坂看不見的地方，手指不停的按着電梯的關門鍵，門關後，她如釋重負的靠在鐵皮板上，電梯上方的冷風吹下，醍醐灌頂。
“小野對你很好吧？”
席籍喃喃重複這句話，諷刺一笑。
當然好，怎麽不好？拿她辛辛苦苦，加班加點搞出來的成果當做自己的東西，席籍領着相同的工資，有時候還要被小野香随意克扣，而對方卻拿着她的方案去領獎金。
天色暗了下去，馬上就快10點了。雖然公司的明文規定下班時間是在8點，不過絕大多數情況大家是工作到将近10點下班而已。周圍是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和席籍一個小組的同事都已經準備下班，她卻還坐在工作崗位上紋絲不動。
“哎！終于解放了！”旁邊人伸了個懶腰，看到席籍冒光的電腦後道，“南泉，還不走嗎？”
席籍聽後眼都不擡，道：“你們先走吧。”
那人道：“真辛苦啊。南泉。”
“……什麽？”席籍愣了一下，忽然感到了冒犯，等她站起來時，同事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未關緊的門“啪——”一聲甩在牆上。席籍維持站着的姿勢好一會兒，眼睛緊緊盯着門外。
“為什麽？”席籍微微出神。她加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家明明都知道怎麽回事，卻還要在她心坎踩上幾腳才開心嗎？
一直到11點，席籍終于把這些資料規整完畢，她看了看時間，離地鐵關門的時間還早一個小時。今天也能趕上咖啡店關門了！
席籍趕忙收拾東西，這時，“漫長告白季”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看着上面“小野香”的名字糾結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
“小野……”
她還沒說完，小野香道：“南泉，你還在公司嗎？”
席籍頓了頓，道：“要走了。”
“那就是還在啊。我待會傳給你幾個表格，你看看。”
席籍鼓起勇氣道：“我要回去了。”
“那是很重要的文件啊，南泉，你要把那些弄好再回去。”她命令般的語氣讓席籍沉默，小野香過了幾秒沒聽見席籍的回話，聲音軟了下去，道，“我相信這對南泉你來說是很容易的事吧？拜托了，如果完不成的話，只好扣南泉你的工資了。你知道的，我不想這樣。”
“……”席籍詭異的沉默着，輕聲道，“只能這樣了嗎？”
小野香道：“什麽？”
“我說，只有這樣才行嗎？”
小野香道：“南泉，你在說什麽啊？”
席籍重新坐回工位，按了挂斷：“我知道了。”
12點，席籍打理好了一切，出了寫字樓。末班車已經過去了。她走在三尾路的車道上，或許是因為聖誕節剛過去的緣故，道上的車比平時要少。日複一日的走在道上，海水仍舊如往常般漆黑，席籍走下去，白色的運動鞋底沾滿了粗糙的沙土，一點也不雅觀。
海浪持續席卷她的褲腿，從腳心一股激流竄到天靈蓋，這是席籍下水的第一感受：冷，無盡的冰冷。被夜幕染成黑的海水是吃人的野獸，在霓虹的城市的角落，都是不曾被人發現的平凡的故事。高架橋上仍然傳來車輛“唰唰”交替而過的聲音，路燈仍然亮着。
席籍挪着沉重的雙腿往前走，每走一步鞋裏積的水越多，也就越難走。背包被她丢在岸上，手機裏面的東西她都沒有動，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她只是怕警察來時找不到她的身份。
害怕自己變成一具臃腫的無名女屍時，沒人送她回家。
這樣的生活，她不想再過下去了。只是想到奶奶時，仍然會心有愧疚。
結束了。
席籍想着，一頭紮進水裏，她沒有特意控制呼吸，海水在鼻腔裏猛烈的進出，濃烈的窒息感湧上心頭，她本能的掙紮起來，不過身陷囹圄，只靠自己是沒辦法逃離的。
席籍的意識漸漸模糊，整個人沉下海裏，正當她安然接受自己的結局時，一只手臂挽上了她的腰，抱着她向上拖，席籍的頭浮出水面，發絲如海藻般粘在她的脖頸上，眼前水霧迷蒙，她花了好幾秒才搞清楚局面。
“放開我！”席籍叫道，兩只手推着腰上的手臂，紋絲不動。她背靠寬大的胸膛，心中慌亂，雙腿不斷的蹬，巨大的水花幾乎将兩人吞沒。
身後的人喝道：“別動了！”
“啊……！”都說慌亂中的人是不聽勸的，席籍以前不覺得，現在倒是深有體會。在水裏掙紮久了，她也逐漸沒了力氣，到後面對方把她拖出來時，她完全是半癱軟的狀态。躺在沙地上，下面的沙子硌的不行，席籍猜自己後腦勺估計滿是沙子……不，應該說背後全是，髒死了。
她閉着眼，鼻腔裏的刺激感還未減散。
“怎麽樣？你還要死嗎？”
頭頂傳來聲音，席籍眼皮不住的跳了兩下。這個聲音好熟悉……她迷迷糊糊睜眼，睫毛上的水掉下來，席籍輕顫。
“……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