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知道你很難過
我知道你很難過
不僅聲音熟悉，臉也眼熟，那雙極致冷淡的眼睛席籍很難忘記，他還是穿着那件深藍色的西裝，不同的是，這回多了一條深紅色的領帶，微笑的唇角并沒有讓對方看起來和藹可親，席籍反而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深邃的氣息。
“我在做夢嗎？”
席籍啞着嗓子道：“先生，您救了我嗎？”
對方語氣淡淡的：“只有我在這裏。”
“不，我是說，像在做夢一樣……”這句話似乎有着魔力，席籍眨眨眼，轉瞬就哭了，海水和眼淚揉在一起，她難堪的捂住臉，把頭轉到一邊。旁邊傳來一些聲音，席籍沒有在意。
她抽泣的聲音很輕，不過在寂靜的夜晚，這點微不足道也悄然放大，過了一會兒哭聲停了，兩人都未說話。席籍悄悄岔開兩指，露出一只眼睛，對方正坐在地上，側對着她，正在看海的另一頭。
席籍緩了一會兒，也坐起來，她根本不敢摸後背，只怕摸到一手沙子。
席籍默默同他觀了一會兒海，海的那頭還是高樓，缤紛霓虹的世界。
“好點了嗎？”
不知多久，對方突然說道。
席籍一愣，轉頭看他，發現對方不曾回頭，她又習慣性的想彎腰，發現自己此時正坐着，于是改成了點頭。
“好多了。……謝謝您。”
“嗯。”
“……”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席籍無法喻言自己現在的情緒，想尋死的心現在已經消失了，如果對方現在就走的話，恐怕她也沒有勇氣第二次走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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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救這件事本來沒什麽，但如果被一個救過的人救了，這件事就變得和“世界上有吸血鬼”一樣奇妙了，救人者和被救者對調了身份，這種關系在此刻達到了微妙的平衡。席籍覺得自己現在在做一道超高難度的數學題，想了想，還是決定說點什麽。
“真巧啊，我們兩個的關系。”
“我只是偶然路過。”對方的語氣似乎有些僵硬，他問道，“為什麽尋死？”
席籍傻笑了一下，“和先生您一樣哦，在這個世界上受到了傷害。很大很大的傷害。”
對方道：“如果受到傷害就要尋死的話，人生到底要怎麽活才好。”
席籍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她自己說過的話，而她現在又要自己去推翻自己的觀點，重塑。
“不一樣的，如果尋死，那就證明受到的傷害遠遠大于活着的快樂。”
對方終于轉過頭，他盯着她，像在審視犯人那樣。“死是很懦弱的行為。”他冷冷說道。
席籍剛想以“您不是也尋死過？”這種話來反駁他，又聽對方道：
“尤其是你根本沒在人生中擁有‘快樂’這種東西，傷害就不能和快樂成正比。”
席籍生氣了，怎麽會有人說她“沒有快樂”呢？她有很多開心的時刻，而對方一個陌生人，又怎麽會懂她？
“我不贊同您的觀點，我的生活并非沒有快樂的事，您并不了解我，又憑什麽這麽說？”
“快樂？如果覺得人生很快樂又為什麽要死呢？是你的人生裏想幹的事都做到了，覺得無聊才尋死嗎？”對方看着她，十分鄭重，“我倒覺得，你根本沒有重視過自己的感受，完全勉強怎麽行呢。”
席籍沉默了，對方的問題她并不是沒辦法反駁，但正因為如此，她才不得不對對方說進她心裏的這個問題重視起來。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一個點，這些年來，席籍習慣的把自己的情緒隐藏的很好，因為只要順從的道歉，就可以很簡單的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雖然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太過窩囊，不過很快就會抛之腦後。
這些年，她都是這麽過來的。
“什麽啊，現在要開始教育我了嗎…？”席籍強笑了幾聲，道，“那您呢？您是懷着怎樣的心思渡過人生呢，不創業了嗎？”
“嗯。因為我發現創業失敗人生也不會怎麽樣。”面對席籍滿滿質疑的口吻，對方只是平靜說道，“因為我一直渴望着成功的人生，而逐漸忽視了內心的需求，其實回過頭來看看，精神的匮乏是比窮困潦倒可怕一百倍的事。”
這是個滿口胡言的家夥。
席籍冷冰冰的想着。
“沒有錢，什麽都不是。”她咬着牙道。
工作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要靠什麽活着呢？對方言語中那種輕易說“放棄創業”的話，令她莫名的惱火，自己隐忍很久都不敢辭掉的工作，對對方而言就變成了“就算如何人生也不會怎麽樣”的事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承受的一切又算什麽。
對方道：“沒有錢就會死嗎？”
席籍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顯而易見的在表示：當然了！
“沒有錢不會死。”對方篤定的說道，“只要不觸犯法律，就沒人真正意義上動得了你。你很在乎錢嗎？”
席籍對他的看法又變了，她想：這是個很理想化的人啊。
她道：“沒有人不在乎錢。”
“所以你忍受這一切的目的是為了它嗎？”
席籍諷笑：“不然呢？惡心的上司，煩人的同事，我沒辦法。”
對方道：“有辦法的。”
席籍眼裏帶着疑惑，而對方下一句讓她臉色大變。
“辭職吧。”他是這麽說的。
“……真是荒謬。”席籍噌一下站起身，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她道，“我怎麽可能辭職？！我怎麽可能……”
“因為你現在過的一點都不快樂。”對方打斷了她，表情嚴峻，“小姐，不管你現在到底如何，請聽完我的話好嗎？你不覺得自己很別扭嗎？在周而複始的工作中漸漸麻木的軀體慢慢感受不到生命的樂趣，沒有人逼你，你在逼你自己接受這一切，因為給自己下定了‘不工作沒有錢就會死’的念頭，‘不适應社會就會被淘汰’的恐慌感。”
他望向海面，語氣深沉：“接着人生就像這海水一樣鹹，難以下咽。”
席籍側耳聽着，心跳似乎在這一刻靜止。是我自己在逼自己嗎？她想，沒有法律規定不工作的人會死，也不會有法律會把不工作的人抓起來關進監獄裏，所以，不想工作的話，到底會怎麽樣呢？
她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道：“我不知道活着究竟是要怎麽樣了。”
“很簡單，海水鹹的難以下咽的話，不喝這裏的水不就好了嗎？重新走到岸上，沙子雖然硌腳，但不是完全不能走的路。只是會辛苦一點而已。”對方回首，突兀的對席籍笑了一下，席籍呆了呆，她第一次見到有人笑得這麽好看，而且對方還是個男人。不過這笑只存在一秒就消失了，他好像很滿意席籍的回答一樣，道，“哦，我不應該這麽說的，我應該問：‘發生了什麽很不好的事了嗎？’”
席籍看着他，酸澀感湧上心頭，她又哭了。
“我……不想這樣活下去啊！”她旁若無人的大聲吼道，“為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好像和我過不去一樣？為什麽我一做好事就會被欺負？為什麽人生總是不能如願呢？！”
“請您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自己的人生也要別人來指點才行嗎？”他道，“總之怎麽樣，先去吃個飯吧。我餓了。”
“欸？！”席籍眼裏的淚都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