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詢地點就在審訊室。

二十平米左右,四周的牆和天花板都刷成了平淡無奇的乳白色。地面是深灰色的瓷磚鋪出來的,踩在上面有輕微的聲響。

林母被引着走進來,坐到椅子上,還沒有開始,就感覺到了明顯的不舒服。她一擡頭,就能看見三米開外的地方,擺着桌椅,對面坐着寧致和林藏,兩個人的手邊都擺着大堆的紙質的材料,想必是和案情相關的資料。

所幸桌椅都是淺黃色,角落裏還放着配合使用的一些設備,總不至于因為視覺的問題,令人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坐下一分鐘左右,林母終于回過神來。這時寧致正好擡起頭來,兩個人正好來了一個對視。

看他的神情,仿佛早已把剛才大廳裏發生過的尴尬都忘了。林母看了一眼,心底到底是有些忐忑,至于原因,自然是因為摸不準眼下寧致的态度了。

林藏把資料、紙筆、表格、水杯等等都收拾好了,收收下巴,看過去,“今天請您過來,其實主要還是陳述案情,問詢只是一少部分,只是支隊條件有限,沒有專門用來會客的場所,還請見諒。”他語氣輕松,言談間還帶點笑意。林母聽着多少有些放松下來了,看見旁邊還坐着寧致,沒有着急說話。

“本來坐在這裏的應該是預審隊的同事,只是要陳述案情,所以交由我來負責,對此您不介意吧。”寧致坐在椅子前面三分之一的部分,腰部挺直,平視過去,完全公事公辦的态度。

林母這才點頭,上半身也有明顯向前傾的動作。問詢的椅子和平時常見的那種沒有什麽不同,因此這個動作倒也沒什麽難度。

“那麽,現在就開始了,如果有哪裏與您了解到的事實不相符的話,大可以直接打斷我。”這句話過後,算是正式開場。寧致翻開擺在桌上的資料,一條條對照,大部分是之前兩周的問詢筆錄、現場勘查記錄、屍檢鑒定報告、以及對案發地周圍的偵查記錄等等。

“首先從屍檢情況來看,受害人是因為過量地使用了唑吡坦而導致的死亡。這是一種安眠類的藥物,用于失眠症的短期治療,服用過量會致死。而從屍檢的結果來看,在她的胃內容物以及血液中都檢測出了相應的成分,因此這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這種藥物她生前就一直在服用,從她宿舍找到的藥盒可以證明,只是最後一次,她服用了致死的量。”

“她大腿的內側以及右側腰的後側都有擦傷,關于這一點,我們做了考證,這些傷痕是她在洗澡時所傷,與同宿舍的室友田彤彤反應的情況相符。受害人有頻繁洗澡的行為,結合目前本市的氣溫和學校宿舍的環境來看,确實有些不合常理。而死者的處·女膜是陳舊性損傷,這與田彤彤提及到的性侵行為有明顯的關聯,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情況。”

寧致說到這裏,林母明顯就有些激動了。林藏遞了一杯水過去,看見她的手有些抖,忙緩和了聲音,說,“其實這些我們已經跟您陳述過了,只是基于一些事情,所以再做個詳細的讨論。”

小插曲很快過去,林母抓起一次性水杯喝了幾口,才勉強鎮定下來。她抓着水杯沒放,低低說了聲抱歉。

“除此之外,田彤彤還說明了另一個情況,受害人生前經常腹痛、嘔吐。這是唑吡坦過量使用,引起的胃腸道異常症狀,與死因相符,并沒有檢測出造成這種症狀的其他藥物。藥物的來源已經查清,是受害人從學校裏的醫務室購得,至于建議,是心理咨詢室給的。不過那位老師在事發後就已經不見了蹤影,目前我們正在排查,找到了會第一時間聯系您。”

“其二,是物證方面,我們調取了高二三班教室內相關時段的監控錄像,查到安眠藥确實是死者自己服下,沒有受過其他人的威逼。在玻璃杯內,檢出了唑吡坦的成分。杯口只有受害人的生物檢材,沒有其他人的汗液、脫落細胞等。在杯壁的位置,檢測出了受害人和田彤彤的指紋。不過後來證實田彤彤是在受害人已經死亡的情況下才去查看杯子,這一點可以從監控錄像處得到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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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教室內服用了安眠藥,當時是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很多學生有在自習課睡覺的習慣,因此受害人一直睡着,并沒有引起他人的警覺。只是到了放學的時間,田彤彤叫她一起回家,發現人怎麽都叫不醒,這才察覺。當時教室裏還有很多學生,他們都圍到了周圍,所以現場的腳印很亂,沒有提取的價值。”

“鄭夢澤是死者在學校的男朋友,據反映的情況來看,他們的關系很好,事發前雖然吵過架,但都是情侶間的小打小鬧,他并沒有謀害死者的動機。更重要的是,在玻璃杯和周圍并沒有提取到他的腳印、指紋以及生物檢材。”

“至于懷疑對象李主任,很遺憾,在他的辦公室,以及家屬樓的403室,都沒有安裝攝像頭。我們調取了校園內所有的監控錄像,都沒有發現疑點。死者經常出入他妻子文老師的辦公室,是因為她擔任班裏的語文課代表,所以接觸的機會才要比其他同學多一些。”

寧致把之前查到的所有東西都原原本本敘述過一遍,末了拿現場勘查的記錄過去給她,”這上面還有兩位見證人的簽字,如果您覺得有什麽不符的話,可以直接去找他們。他們與整個案子,包括警方,都沒有任何的利益關系。”

記錄本上有明确的時間以及各項數據,林母看了一眼,3月1日的可怕場景又自腦海中湧現了出來。

她趕去教室的時候,正好看見女兒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四周盡是拍照的閃光燈,教室外面的警笛聲刺耳萬分。

“我懷疑李主任,自然是與彤彤和我說的事有關。在此,我為昨天的事向你們道歉,但是案子……”

林母臉上除了淚痕還有難言之色,夾雜在一起令人心酸得很。林藏躲在暗處的腿輕輕磕了寧致一下,又趕緊笑笑,“可以理解,只是以後不要再幹這樣的傻事了。”

林藏倒也沒敢多笑,畢竟要兼顧家屬的心情,饒是如此,還是被寧致看了一眼。

“調查清楚案情是我們的本職,您不需要有多餘的擔心。”

寧致轉過身去,與之前的兩周所表現出來的态度沒有任何區別。林母這才信他是真的公事公辦,反複看了幾眼,沒再說什麽。

僵持了大約十幾秒的時間,這才道謝。

“這只是我的本職工作,您不必內疚。”寧致答。

到了這裏,昨日的插曲才算是正式過去。兩人送林母出來,看着她走遠。林藏捅捅寧致的胳膊,臉上多了幾絲挪噎,“寧隊還是這麽不近人情,你能不能想辦法把自己調來預審隊,這樣到了以後,我也不用因為問詢的事發愁了。把你請到那裏一坐,嫌疑人就什麽都說了。”

林藏穿着一身制服,臉上的表情與身上的嚴肅頗有些不相稱。寧致懶得理他,林藏還追着挪噎,這才忍不住回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每次駱時都是被迫扮黑臉的那個。”

“他向來一板一眼的,什麽叫被我逼迫。”

林藏跟在身後喋喋不休,寧致有種想要把他的嘴巴縫死的沖動。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沒覺得,自從開始在預審隊之後,這人的話就當真多了許多。

可能是出于職業習慣吧,寧致只能這麽想。

除去林母之外,衆人都被一一分在其他的審訊室。兩人返回大廳,發現三個未成年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就坐在接待椅上。旁邊還有一個青年,正是之前在大廳裏的那個,他是學校負責法制課的老師。

看見寧致了,鄭夢澤和陳熙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田彤彤坐在側邊,小聲和林母說話。寧致他們一過來,二人停了幾秒,似覺不妥,又趕緊繼續剛才的話題。

“沒有看好朝露,是我的問題。林姨之前,明明囑咐過我要照顧好她的,結果卻出了這樣的事。我昨天跑出教學樓,看見您站在樓頂,那一瞬間,我覺得真的好害怕,害怕連累您也出什麽事。”

田彤彤眼睛還紅着,林母之前憋回去的淚又重新冒了出來。兩人靠在一邊掉眼淚,看着令人動容得很。

寧致對這種事一向頭痛得很,好在有女同事上前遞了紙巾和溫水。又過了十幾秒,有預審隊的其他民警過來,示意要和寧致說話。

“田彤彤今天說的,和之前的兩周沒有出入。她确認死者在生前和她透露過自己被李主任性侵的事,也知道死者在生前去過學校的心理咨詢室和醫務室。”

“鄭夢澤與死者吵過架,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至于陳熙,她說昨天跑上天臺,完全是出于對死者的同情,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任何有關的內情。”

現在說的依舊是些陳詞濫調,寧致耐着性子問李主任那邊的情況,轉頭一看,林藏正朝着那邊走,步履之間充滿求生欲。

李主任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母正是因為懷疑他,才唱了跳樓的這麽一出戲來威逼警方和學校。只是苦于沒有證據,而對方又抵死不認,所以才能有現在的僵持。

“嗯,我知道了。”最後,寧致也只能是示意同事繼續去忙,他還沒走到審訊室的門口,前面的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從裏面出來的人是之前大廳裏三十餘歲的女人,李主任的妻子。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寧致點頭示意,“文老師。”

“寧致。”文老師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寧致察覺到已經越過安全距離,忙後退了幾步。

文老師卻突然露出悔色,“最近學校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也老是恍惚,總是不由就想起你們當年的事。”

她說完了,閉住了眼睛,有淚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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