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寧致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
實在不會應付。
能力上不會,情感上也不會。
更何況面對的還是師長之類的長輩。
“文老師。”寧致壓低了聲音輕輕叫了聲,掏出備用的紙巾遞過去,“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到了現在,我和遠遠都不想提及。所以我們今天還是只談這個案子的事。”
“您是受害人的班主任,也是李主任的妻子,所以您若是知道什麽,或許能夠讓案子有了轉機。”
寧致的話毫不避諱,文老師擦淚擦到一半,停下來看他,“你懷疑他?”
“所有相關的人我都懷疑。”寧致給了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禮貌地将人送回大廳。臨轉身之前,他看得很清楚,對方明顯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忍住了。
林母和那老師走了,三個未成年還留在大廳。寧致把人送出大院,沒再多問。
他心裏有數,前一天陳熙急匆匆地沖上天臺的情景不斷地沖入他的腦海中。很明顯,關于受害人林朝露的死因,對方是知道些內情的,最起碼不是她所說的“同情”二字就能解釋。
對李主任的審問極其地不順利,一直耗到了下班之後,華燈初上,都沒有什麽結果。
大部分的民警已經按時下班,留下來的都是被自願的。食堂裏的菜和湯都冷了,寧致叫好了外賣,才堪堪堵住他們即将要抱怨的嘴。
留在一樓的,除了寧致和寧遠、林藏、方媛和方葉,就只有原本留在隊裏值班的同事。
方媛是女孩子,自然要被照顧,林藏提了袋子跑進來,第一個就遞給她。随後一人遞了一份。方媛道過謝掃了一圈,發現人人都有,就是沒有寧遠的。
“師兄你不吃啊,現在都七點多了。”方媛一邊拆筷子,一邊表達自己的疑惑。
“小方你剛來半個月不知道,你家寧遠師兄從來都不吃外面的飯,一年了,我還沒有見過一次呢。”林藏扒了幾口飯又緊着蹦跶,被方葉捅了一肘子。半個月了,關于“小方”的梗,這人居然還沒有玩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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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就當個人習慣就好,我總覺得外面的有點油膩。”寧遠笑着和衆人解釋,很快又低頭玩手機去了。
到了現在,這個案子已經沒法醫組什麽事兒了,只不過寧遠是在等他哥一起下班而已,衆人都見一年多了,已經不需要他解釋。
方媛見他們兄弟二人靠的很近,但各自沒有打擾,不由想起上學時候的事,努力忍住才沒有笑出來。
林藏吃到半飽,終于開始抱怨白天的種種。
“每次審到李主任,我總覺得自己被上了一天的政治課,滿腦子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想問的話,都被繞進去了。”
“話說當年我們還在學校的時候,李主任在幹嘛?難道真是教政治的?”
在場的人裏面除了方葉,當年都是璧辰中學畢業的,校友們齊齊給了林藏一個看傻子的眼神。
林藏自覺受到鄙視,默默扒完了飯,滾去審訊室了。
強制性的傳訊,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最多也不過是能留對方24小時而已,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沒有太多。
到了晚上,審訊室裏是另一番光景。
訊問椅處整個被暖光所籠罩。民警所坐的位置燈光要暗一些,其餘地方則隐在黑暗裏,将小小的審訊室分成了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訊問椅與問詢時所坐的那種有很大的不同,高腳凳,沒有靠背,李主任也不過是尋常男人的身高和腿長,兩只腳懸空着,沒有安放之地。
寧致進來把駱時換出去,李主任的臉色明顯一變。他頭頂上的是鎢絲燈,不至于刺眼,但是一片明亮,所有的表情寧致都能看得很清楚。
“小寧來了。”李主任率先打招呼,上半身往前傾,帶動着凳子都有些稍稍的晃動。
寧致點頭示意,沒有細品這句話裏面是抗拒還是嘲諷。一般情況,在審訊過程中應該盡量保持審訊人員的穩定,尤其是在雙方已經建立了基本的信任之後。然而李主任和他們沒有什麽信任可言,所以這一點倒也無所謂了。
林藏疲憊至極,卻也強打起精神開始新一輪的審訊。
“姓名。”
“李晰。”
“性別。”
“男。”
“籍貫。”
“山西省璧辰市,本地人。”
“文化程度。”
“本科。”
這些基本的社會學資料一路問下來,語氣、神态、肢體語言,李主任都與之前沒有什麽大的區別。這些基本信息寧致在網上自然也是能查到的,只不過這些信息,被審的人沒有說謊的必要,記住他們此時的各種體态,為的是确認一個基準值,好分辨接下來對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謊話。
“據證人供述,你之前有性侵過受害人的舉動,對此有什麽解釋?”寧致默默地把基準線記下來,上來就是一記重磅□□。
“一個學生,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到傷害,想要替她讨回公道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咱們學校一直有開設法制教育的課程,老師也盡心,所以她能有這種意識,我很高興。但是說傷害林朝露的人是我,我不能接受。”
一開始見過寧致的小小混亂已經消失不見,李主任口齒清晰,言語間一副語重心長的味道。林藏朝着寧致的方向小小地翻了一個白眼,示意他果然又是這樣。
“你是說證人的言辭純屬污蔑嗎?”寧致試着挑撥。
“污蔑這個詞太嚴肅了,田彤彤不過只是一個未成年,只是想要抓到壞人,報仇心切,本質上沒有惡意的,我不想追究。”
“那你在學校的辦公室,為什麽沒有安裝攝像頭?”
“對,應該安裝的,只是考慮到政教處的辦公室很安全,所以一直拖着,這是學校的失職。”他又換了一副懊惱的神情。
“學校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應該警戒,我們也應該反省。回去之後,我會在學校的公衆場所全部都安裝好攝像頭,未雨綢缪,即便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好配合你們調取錄像,對案情的推進也有很大的幫助。”
“那你這次可以好好配合嗎?”
“可以啊,正在配合。”
他言辭懇切,然而整個背部挺直,雙臂還胸,下巴微沉。任誰過來看一眼,都知道是防禦的信號。
“文老師在聽了證人的供述之後,說在403找到了一些證據,你現在想要看看嗎?”
林藏之前閉着嘴,現在突然冒出來。
李主任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伸手想要摸一下脖子,想到什麽,又趕緊放下來。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幾秒之後,他補了一句,音調也沒有多大的變動。
林藏見一計不成倒也沒有直接萎靡下來,而是朝着門口的方向擡擡下巴,“那照着老規矩,我們上三樓吧。”
心理測試技術室就在三樓,在隊長辦公室對面。
支隊大樓外表嵌着的是鋁合金和深色的玻璃幕牆,白天站在樓底下,刺目到不能直視。到了晚上,路過大廳的那一截走廊裏,被燈光一照,藍盈盈的,顯得有幾分的清冷,又像是在夢中。
李主任自坐下去,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但還算鎮定。
負責測謊的民警沒看他,自顧自在旁邊調試設備。
這臺測謊儀只有一本32開的書本大小,傳感器上有三個觸角。李主任坐在椅子上任人擺弄,三個傳感器系在他的手指、胸部和胳膊上,分別用來測試皮膚電阻變化、呼吸變化、脈搏和血壓。
民警系好了,重新坐回到主機前面,幾乎是立刻的,屏幕上就出現了李主任的各項數據的圖譜。
測謊之前已經做過一次,關于涉及到的三類問題,也是根據之前的案情分析早已設置好的。
寧致翻出之前的記錄,把目光停留在幾個标紅的題目上。
“田彤彤和死者是很好的朋友?”寧致問。
“是。”
“你認為死者有把自己的遭遇說給田彤彤的可能?”
“是。”
“鄭夢澤是死者的男朋友,你認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嗎?”
“我不确定……”李主任面露難色,他之前做測謊時已經被告知規則,可以沉默,但回答問題時一定要回答“是”與“不是。”想到這一點,他連忙補了一句是。
“死者經常出入文老師的辦公室,你認為死者有把經歷說給她的可能嗎?”寧致沒朝主機那邊去看,但林藏看得很清楚,顯示器上的圖譜,一瞬間就有了極大的波動。
這個問題與之前在審訊室問過的有重合的部分,看李主任的這種反應,明顯是懷疑妻子知道一些內情了。
寧致沒有再說話,僵持了十幾秒之後,李主任突然去扯系在手指上的傳感器。
“只有被懷疑是嫌疑人,警方才能要求我做心理測試。證據呢,如果現在還沒有證據,我只好拒絕測試,并且請律師過來。從早上到現在,我一直被關在審訊室,就算沒有別的,也已經算是疲勞審訊了吧。”
他的聲音陡然升高,一旁的民警被吼得一臉尴尬。得了寧致的示意,立刻去拆解剩下的設備。
“不管結果如何,測謊并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使用,目前使用,主要是為了排除無辜。”
林藏趕着去解釋,李主任卻再沒回音直接推門走了。
“這些問題都是之前的測試結果中,有對應反應最多的幾個。”
民警見寧致黑着臉,只得是小心翼翼地解釋。
折騰到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為避免被扣上疲勞審訊的帽子,于是這亂糟糟的一天也就此結束。
把李主任送進去坐好,關上門出來,林藏又不免幾句牢騷。
寧致沒理他,示意衆人回家休息。
寧遠的手機已在關機的邊沿,只是支隊不能随便找充電的插口。等走回宿舍,右上角的紅格都消失不見,徹底當機了。
寧遠餓到前胸貼後背,在寧致去開微波爐的間隙就洗了一個蘋果去啃。
“李主任這性侵的罪名即便是定下來,也和死因沒有直接關系。也不知道家屬到底要怎麽辦?”
“吃點東西趕緊休息,別想這些了。”
寧致見他蘋果啃得差不多了,把人往餐廳的方向拉。
等各自回了卧室,寧致在調鬧鐘之前看了一眼手機,距離淩晨,已經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了。
然而五個小時以後,寧致不是被鬧鐘叫醒,而是被一通電話吵醒了。
“叮鈴鈴”急急地一聲,寧致眼睛還眯着,胳膊伸出去,幾秒之後,電話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