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二三班的教室在三樓左側盡頭的第一間,寧致和寧遠往過走的路上,幾乎每個教室裏都有探頭或是趴在班主任觀測位的學生。

學校裏發生了這麽可怕的事,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就連是集體朗讀課文的聲音,都透着發虛的音調。

三班的教室已經空了下來,門外拉着藍白色警戒線。兩人探頭去看,發現裏面的樣子和案發那天沒有太多的區別,桌椅留在原位,只是學生們都不見了。

一來是為保護案發現場,二是學校避諱。三班的學生,被臨時挪到另一間空置的教室去了。

沒了幾十餘人,原本擁擠的教室頓時就變得空曠起來。陽光自窗戶打進來,有幾束塵埃亮着,顯得整間教室都灰撲撲的。

二人在門口戴好腳套手套,他們今天過來,本是為了再次勘查現場。現在能讓李主任開口說話的,也只有實打實的鐵證了。很顯然,他是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

林朝露座位旁邊乃至過道裏的腳印都被靜電吸附器采集走了一部分,留在原處的更顯混亂。

桌子上還有采集指紋時不小心留下來的銅粉。

餘下的東西,全部被裝入物證袋,帶回支隊去了。包括她喝水的玻璃杯,和存放藥片的藥盒。

腳印無價值。

指紋是自己和朋友的。

關鍵是監控錄像,真實地記錄了她自殺的一幕。

寧遠本期盼着找到可能關聯的生物檢材,蹲了很久,站起來的一瞬間都有些頭暈,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新的東西。

雖然他心下已經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認定,清楚李主任并不是林朝露死亡的直接原因。

但案發現場的信息最多,如果能找到一些東西的話,或許對突破李主任的口供,有極大的幫助。

然而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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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那邊呢?”寧遠寄希望于另一邊了。

寧致站起來,也搖搖頭。

“也不知道方葉在宿舍有沒有找到什麽?他和你一樣,是痕檢出身,又一直跟着你出外勤,或許再查查宿舍,能找到新的線索。”

“宿舍裏和她有關的東西也基本都帶回支隊了,浴室也已經重點檢查過,可惜時間過得久了,林朝露又頻繁地沖洗過,所以我們幾次勘查,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寧致不情不願地說完這些,不想去下那個結論。換句話說,是林朝露出于被別人發現的恐懼與羞恥,所以一點一點兒地,把所有的證據都親手毀掉了。

兩人說話的間隙,方葉也上來了。被問到宿舍那邊,也是搖頭沒有多說。

“既然物證不能指望,只好寄托于人證了。”

寧致朝兩人揮手,語氣帶了點落寞。

如寧遠所說,他本是痕檢出身,遇到這種情況,實屬無奈。

三班被臨時搬到的地方,是一樓右側的一間教室。

三人下樓剛走過去,正好看到陳熙捂着半邊臉去開教室的門。

門半開着,教室裏大部分的樣子都看得真切。寧遠只是探了探頭,發現大家對着陳熙在指指點點。看到他們也在,又紛紛低下頭。

“最近問詢需要配合,打擾到你正常上課,真的抱歉。”寧遠小聲開了口,又指指走廊示意,問她能否出來方便說話。

“你臉怎麽了?”考慮到是女生,寧遠沒敢直接去拉。陳熙松開手,又把頭發慢慢撩開。

長短不一的四道傷痕,橫在陳熙的左臉上。大部分的地方破了皮,嚴重點兒的,已經開始滲血。

一個女孩子,如果臉上留了疤,實在不是一件小事。寧遠沒敢再問,示意她先去醫務室處理。

許陽從另一邊的衛生間出來,正好和捂着臉出去的陳熙撞上。憑借直覺,他已經知道自己犯了錯。

“寧隊我錯了。”許陽過來就喪着臉,暗戳戳去拽寧遠的袖子,求援的意思很是明顯。

“對,你完了。補休沒了,補助也沒了,還要繼續加班。”方葉跟着寧致兩年左右的時間,每每做錯事,都會挨怼或者被死亡凝視。現在對上小輔警,立刻又覺得自己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寧致心情很不好,不想和他們廢話,只是示意許陽趕緊交代。

“我去衛生間之前一切都好好的,陳熙回了教室上課。然後林姨來了,我猜她是要找李主任鬧,于是就找空兒走開一會兒,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啊。”

許陽委屈巴巴地說完,又指指自己的臉,寧遠點頭,大家都沉默了。

等了一會兒,陳熙又回來了。她的身後還跟着醫務室的老師。老師見了他們,臉上有些讪讪。她還在因為提供給林朝露安眠藥而自責,看過來的目光時有閃躲。

“她臉上的傷有大概率會留疤,麻煩你勸勸她,及時去醫院處理吧。”寧遠忍不住上前,老師趕緊點頭,相比之下,陳熙自己倒像是最不在意的那一個。

“林姨打的?”寧致問。

陳熙沒說話,只是點頭。

“她為什麽這樣做?”寧致又問。

這一次,陳熙再也沒有表示,一副拒不配合的樣子。

她的臉剛剛受了傷,寧致只是問話,并不是不近人情。

眼看着什麽都問不出來,幾人齊齊往外走。

許陽被留在一樓等着将功補過,其餘人則從門廳繞了出來。

高二的教學樓在廣場的最前面,靠近一樓窗戶的位置,有很多合歡樹。

寧遠還在學校的時候,這些樹就已經在了,誰也不知道它們具體有多少年了。

這個季節,并沒有開花。然而寧遠路過,還是被勾起某些回憶,站在原地笑了笑。

寧致打了個噴嚏,快走了幾步,和這些樹離得遠遠的。

“怎麽了?”方葉被兄弟倆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沒事,就是想起上學時候的一些事情。”寧遠匆匆點過,去追他哥了。

陳熙就站在一樓的大廳裏,看見他們都走遠了,這才朝着右側走去。

右邊的第二間,就是高二班主任們的集體辦公室。

裏面有六張辦公桌。

陳熙也習慣了每次來這裏的緊張,以及滿滿當當的感覺。

然而現在除了文老師沒有旁人,顯示器旁邊的教案和練習冊還是歪的。

“剛才林朝露的媽媽來過。”

文老師給她解釋,看見她臉上貼着紗布,沒敢多問,借口去倒水,轉身走了。

林母在學校鬧得越來越頻繁,尤其以這間辦公室為甚。很多老師不堪其擾,更怕招惹到什麽麻煩,很多時候,都去別的教研室躲着去了。

文老師很快就回來了,遞了一次性水杯給她。陳熙接了,卻放到一邊,走到門邊重新把門關好,又反鎖了。

“文老師,我有話想要和你說。”

陳熙沒給她反應的時間,直接開門見山,“關于李主任,您每天和他朝夕相處,應該是知道點兒什麽的吧。”

“你在說什麽?”文老師覺得稍稍放松下來的神經重新被揪起,她把給別人倒的水喝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陳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那天你跑到天臺上,後來在警局,明顯是有話想要說出來的是不是?”

“我看見了。”陳熙一字一頓。

文老師情急之下抓了她的胳膊,“你看到什麽了?”

那雙手抓得很緊,以至于隔着初春的厚衣,陳熙都能感覺到清晰的疼痛。文老師的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就像是快要蹦出來似的,有點像被抓住之後、垂死掙紮的金魚。

陳熙突然感覺有些害怕,把頭偏開,不敢和她對視了。

“有一天晚自習,我肚子不舒服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林朝露,她慌慌張張地從政教處跑出來,連撞到我了都不知道。第二天我問她發生了什麽,她和我說是你們找她幫忙整理一些資料。”

“我當時輕信了她說的,現在一想,又怎麽可能,直到……”陳熙停了下來,咬住唇不說話了。

“直到什麽?你還知道什麽?”

文老師把她抓得更緊,使得兩人靠的更近。她已經是全然不顧及儀态,也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到底有多麽的可怕。

“林朝露死了,她死了。”

“被李主任害死,屍體現在還在支隊的停屍間放着呢,那裏特別黑,特別冷。”

陳熙忍無可忍,終于爆發。她猛地用力把人推開,一下子,兩個人都愣住了。

“我也很同情朝露的遭遇,但是我不知情,也無能為力。”愣了好一會兒,文老師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窗外有匆匆掠過的影子,是趁下課時間過來看熱鬧的學生。

“您不必知情,只要把這東西拿來就可以。”說着,陳熙随便找了張白紙,俯身去寫字。

文老師俯身湊過去,發現上面只有兩個字,“頭發。”

“你收集他的頭發幹什麽?沒有物證,就算拿到之後做DNA鑒定,也沒有比對的樣本。”她擡起頭來,看着陳熙。

“這個老師不用考慮,只需要在家裏的浴室,找幾根帶有毛囊的頭發就可以了。”

陳熙用同樣的語氣回敬,事實上,她的手都有些抖了。

許陽就在窗戶外面,聽得真切。他給寧致發了條微信說了剛才的情況,靜等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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