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藏笑夠了,在挨打之前蹭了一塊餅。
寧遠遞了紙巾給他擦手上的油,又說,“李姨做的餅很好吃,改天請她多做一人份給你帶來好了。”
“不用了。”林藏朝寧致的方向瘋狂明示,又趕緊擺手嘿嘿笑了幾聲,“食堂的飯就挺好的。”
“吃完了就滾。”寧致忍了一會兒,終于不耐。
“雖然我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哥們,不介意這些,但是寧隊說話也太不講究了。”林藏擠出幾個誇張的表情,徑自拉了椅子坐下,“那個李主任實在太狡猾了,明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新線索,但就是什麽都不說。現在好了,超出24小時,我沒辦法,只好把人給放了。”
“還是什麽都不說嗎?”寧遠對這人的鬧騰已經見怪不怪,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李主任能夠有恃無恐,無非就是知道我們沒有掌握确鑿的證據。以前涉及到性侵的案子,即便很難,卻也有被害人的陳述和人身檢查在先,總之是有些線索的。可是現在只有屍檢,受害人的宿舍又沒有找到任何生物檢材。李主任不承認罪行,也不意外?”
“對,他咬死了沒有性侵這回事,用受害人□□陳舊性損傷這事詐他,那家夥直接和我說受害人自己有男朋友,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他也什麽都不知道。”
“涉事的都是未成年,男方也是在事發前才知道了她被性侵的事,他們之前,也就是拉手、接吻,親近一下的程度。”寧遠接話,“早在第一次屍檢之後,我就問過那個男生了。”
“受害人是被長期性侵,長達半年之久。可惜就是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以至于現在,連被害的場所都不能确定。”寧致收拾了飯盒,把之前學校心理老師的供述講給大家聽。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以至于辦公室裏陷入了一陣沉默。
隔了幾分鐘,寧致打開電腦,翻出之前在北大法意、裁判文書等相關網站搜集到的信息給他們看,上面都是些密密麻麻的表格。
寧致随手指了一處,“在性侵案件中,大部分都是熟人作案,而教師作為加害人的,要占到百分二十以上。學校是相對密閉的空間,以案發的學校為例,學生們大部分都是選擇住校,回家的時間是兩周一次,其餘時間想要出去,必須要拿到班主任簽字的假條才可以,管理很嚴密。但是家長們因此太過于相信學校,以至于對子女疏于監護。學校把學生集中起來,男女混雜,該有的性教育卻不能到位,甚至是完全這種概念。從受害人本身來講,他們都是未成年人,年齡小,辨別力低,在體力和耐力上,都不是施害者的對手。事後,又因為恐懼、害羞等壓力,不敢向家長告發。”
“而且很多都是長期性侵,受害人被恐吓、威脅,敢告訴家長的情況都很少。甚至有的在最一開始,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性侵了。”林藏盯着數據咂舌,他之前雖然也參與過此類的案件,但是更多時候,涉及到未成年人被性侵,大部分的家長即便知道了也會因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而選擇不報警。即便報警了,參與案件的,也大多是女法醫、女同事。林藏乍然看到居然有這麽多鮮活的例子,實在有些震驚。
“傳播淫·穢信息和開展正規、系統的性教育是兩回事,最起碼未成年人在接受教育之後,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在受害之後,也知道如何收集證據,避免自己被二次甚至多次傷害,而不是連告發施害人的勇氣和意識都沒有。”寧遠說起這些,難得有些憤憤。一向溫和的人都攥了拳頭,寧致看見了,在他手上拍了拍。
“可能受傳統文化影響,所以有些問題,默認不對十八歲以下的人開放。別說提倡你剛才說的這些,就算是在本市的大學裏面,做點宣傳教育什麽的,你看會有多少人願意去啊。我們上高中那會兒,也是連某些雜志也不敢看啊。”林藏接茬,一時間對現行的種種有些唏噓。
寧致皺眉,提醒他們回歸到案子的本身來,寧遠一晃神,這才接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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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的話,大部分被傷害的學生,以林朝露為例,在事情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關注自己負面的情緒和狀态,因為自己被害而感到害羞和自責。她和李主任以及文老師有穩定的師生關系,在被傷害之後,她會認為自己是被信任的人所欺騙,因此對周圍的其他人也産生疏遠、害怕等認知。至于告訴父母,陳述事實,她會認為這是在重複一遍羞恥的體驗。”
“受害人不敢透露,施害人甚至能夠以此為把柄進行恐吓,好為進行長期的性侵做準備。這種情況有時候會持續很久,幾個月到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也未可知。被害的學生有的在成年之後,才敢于在匿名論壇等地述說這些遭遇。”
寧遠說完了,一臉的痛心疾首。林藏慣于貧嘴,這個時候也不能再說什麽。最後默默補了句,“根據施害人經驗的累積,或許受害人并不只是一個。”
“你懷疑陳熙也是?”寧致把網頁關掉,擡起頭來看他。
三個人都沉默了。
四人從大廳扭到大院,一直出了公安局,到了大門口,還扭打在一起。
“我都說了沒有別的意思,而且事後也是我提供了線索,警方才開始懷疑李主任的,要不然案子到現在連一個方向都不會有。”田彤彤的聲音又高又尖,鄭夢澤過來拉架,還被推了一把。
“你都能告訴他,為什麽不能告訴我?你覺得你們幾個學生,能解決這麽嚴重的事?”
林母把鄭夢澤拉過來,他被橫在兩人的中間,一臉難色,恨不得雙手抱頭好躲一下。
“您自己都說了,女生臉面薄,羞于說出這種事。看看網上爆出來類似的新聞,被性侵的女生什麽時候是瞞着同齡的朋友,先告訴家長的?”
“你……”
林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陳熙和鄭夢澤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沒敢動。
“阿姨,您……”陳熙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試圖把二人分開。
“你想說什麽?和她一起反駁我嗎?”林母反手把槍口對準了她,陳熙想說的話,立刻被吞回肚子裏,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四人在門口拉扯,幾乎要把周圍路人的目光都要吸過來了。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身後的大門後面,有道匆匆掠過去的影子。
民警小張聽夠了牆角,匆匆往支隊大樓的方向趕。
他敲開隊長辦公室的門,意外地發現裏面有種難言的沉默。
“你看到了什麽?”寧致擡眼看他。
很快,小張就把剛才所看見的,竹筒倒豆子般地抖了個幹淨。
“陳熙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寧致直接說了自己的結論。
“讓許陽照例去跟着。”林藏擺擺手,把人攆走了。
心理咨詢室的老師和李主任先後進了校門,幾分鐘之內,就在校園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文老師從教學樓出來,正好和丈夫打了一個照面。
“你和他們說什麽了?”他陰着臉,把妻子牽着的小女兒吓了一跳。小女孩扁嘴就要哭,又張開一雙胳膊要爸爸抱。
“我什麽都不知道……”文老師見他這副樣子,臉上也染了恐懼。
小女孩兒在一邊哭,寧遠進來的時候看到,一眼明白是什麽事。
“寶寶別哭,讓大哥哥找糖給你吃。”寧遠蹲下身把小女孩兒抱起來,又支使他哥拿糖出來。
小孩兒拿了大白兔,伸着胳膊擦淚。拿了別人的東西,卻沒敢吃。眼巴巴地朝着一邊的父母看。
“萌萌謝謝大哥哥。”文老師彎腰哄女兒,李主任卻一把搶了糖,“爸爸沒和你說過,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嗎?把你拐了賣到山裏去,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說着,他把胳膊一揚,大白兔利落地滾到水泥地上,沾了點灰。
小女孩兒頓時吓得大哭,仰着脖子,眼淚糊了滿臉。寧致幾乎要忍不住揍人,被弟弟給拉住了。
寧遠趕緊勸他,“哥,算了算了。”
整個場面一下子就變得很尴尬。
李主任之前在審訊室裏表現出來的大度和溫和眼下被抛了一個空,罵罵咧咧地,拉上小女兒走了。
校園裏有中途從教室出來的學生,眼睛瞅着這邊一個勁兒地看。
寧遠看着被扔遠的大白兔有些牙疼,知道他哥在氣頭上,沒敢過去撿。從自己兜裏掏出一顆遞過去,寧致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抱歉,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文老師一臉的愧色和尴尬。
“沒事,這件事與老師無關。”寧致也覺得自己失态,立刻把這兩人撇開關系。
三個人留在原地站在一會兒,誰也不想繼續這種尴尬,很快就散了。
“剛才他那麽拉扯,沒傷到你吧。”
等文老師走遠了,寧致在弟弟四周轉了一圈,等得到肯定的答案,懸着的心才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