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熱水沖去了滿身的疲憊。
從浴室裏出來,寧遠甚至覺得之前的事仿佛就像是一層灰,随着嘩嘩的水流給沖走了。
現在他覺得自己清爽無比,或許即刻下樓跑個一千米也不成問題。
手機就放在外面的紙袋裏,寧遠摸出來給寧致發了一條微信,“我這邊忙完了,再過幾分鐘就能下班。”
“嗯。”寧致幾乎是秒回,又發來新的消息,“記得穿上外套,別着涼了。”
一人有事,另一個人往往就要這樣等着直到事情做完。寧遠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回了個顏文字表示知道了。收好手機一擡頭,居然發現方媛站在他面前。
女生的浴室就在旁邊,方媛洗完澡出來活動一下晾晾身上的水汽和他撞上了倒也不稀奇。然而寧遠想起之前在洗手間的門口被對方撞見的事,總歸是有些心虛。
但逃避更不可以,于是寧遠只好在短時間內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就當做無事發生。
方媛之前只把頭發擦到半幹,發梢的末端還在滴水,一滴滴落在肩上。恰巧她今天穿的外套還是深綠色的,于是肩頭暈開的一片,便異常地明顯。
“有事嗎?”寧遠已經恢複了鎮定,一邊搭話一邊看手裏的毛巾,有心遞過去,想到自己已經用過便也只好作罷。
“沒事。”方媛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踮了踮腳尖,又下意識地摸了下脖子的位置。她之前吐過幾次,臉色早已慘白不堪。而且因為剛剛洗完澡,嘴唇紅的豔麗,襯得一張臉更白了。
“回去注意休息,如果夜裏變得更嚴重的話,可以沖杯淡鹽水。”
“沒事了,謝謝師兄關心。”方媛下意識去捂臉,“倒是我,第一次跟着做居然這麽丢人。”
“多鍛煉就好了,一開始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寧遠知道她說的是實驗室裏的事,又拿了自己舉例來寬慰她,“我剛來支隊的時候,情況也和你差不多。”
他說完了,又笑。洗去了白日裏的塵埃,換了幹淨的素色衣服。這樣看着,不像他這個年齡,倒像是校園裏的清爽少年。
“吐着吐着也就習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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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見他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溫和,心裏的緊張倒也慢慢散去,見縫插針地說着玩笑話。
“是這樣,最後慢慢忘掉就好了。我們要工作,但也要正常生活才是。”
寧遠接了話應和,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快到這一層的門廳的時候,寧遠指了指窗戶外面的黑夜,說,“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啊?”
方媛來支隊一個多月了,還是第一次見寧遠在這種事上客氣,當下便有些驚訝。寧遠緊跟着又笑,她才愣愣點頭,又忍不住摸耳際的碎發,“嗯,那麻煩師兄了。”
他們就此錯開幾步,寧遠走在前面,方媛跟在後面。走廊裏很靜,只有規律的腳步聲。
一下又一下。
方媛只覺得這些聲音都踩在心窩裏。
這一刻,仿佛所有的燈光都聚攏在他的身上,美好的幾乎要發光。
方媛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盯着前面的那人在看。
從頭掃到腳,等她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對方腕上的那串珠子上了。
寧致說,這只是串普通的珠子……但是,為什麽衛生間裏還刻意開着水龍頭,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只是巧合而已。
寧遠走路的時候有小幅度地擺動手臂,那珠子也跟着他晃。方媛盯了半響,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師兄的這串珠子真好看,是從哪裏求來的嗎?”
寧遠走在前面,正埋頭和他哥說一會兒捎上小師妹的事。冷不丁地聽到這句話,即刻便頓住了。
這師妹一定是要外面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東西了吧,在這一瞬間,寧遠簡直是有一種轉頭就跑的沖動,但也只能一再告誡自己淡定。
方媛見他停下,也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疾走了幾步繞到他側邊,小心觀察他的臉色。
這會兒的功夫,寧遠已經調整好了情緒,連帶着搬出之前應付過多次的說辭,“這個啊,是我媽媽求來的。第一年高考那會兒,我身體不大好,還在醫院住了挺長的一段時間。後來我媽跑了很多地方,最後求來了這個。”
他說着,還特意擡起右臂來示意她看。
紅褐色的珠子,襯得那一截手腕更加的白,甚至用一個白皙來形容也不為過。
方媛忍不住看自己的手腕,意識到不是一個色度的,便撇了撇嘴。
珠子是因為寧遠的身體不好而求來的,方媛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後卻更加小心,“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我是之前見師兄在實驗室裏也戴着它,就想着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沒事。我也不太懂,但這種東西,總歸是要貼身帶着吧。”
“嗯。”方媛小心點頭,又讨好笑笑,“方老師也是做我們這一行的,但是涉及到師兄的安危,倒也不能武斷地說這是迷信了。”
“剛才這些話讓我媽聽到了,她保準會高興的。”寧遠撥了撥珠子,又擡起頭來看她。
方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抿嘴笑笑,兩人并肩往下走,到了大廳的時候,見寧致站在那邊,估計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寧致手裏拿着外套和毛巾,見他們過來,便匆匆把衣服抖開了。寧遠就着他哥的動作把外套穿好,又把毛巾轉手遞給了方媛。
下一刻,方媛便感覺到了死亡凝視。她的手貼在身側,伸也不是,縮也不是,頗有些尴尬的意思。
“哥哥他是開玩笑呢。”寧遠笑着打岔,又努力調和氣氛,“你今天本來就不舒服,別不小心再感冒了,你是女孩子,身體總歸是要弱一些。”
寧致知道他們出了實驗室必定是要洗澡的,于是照例準備了幹毛巾。只是習慣了拿一個人的份,于是現在陷入了這種莫名的尴尬。只是他在外面一貫冷着臉,眼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方媛抿着嘴把毛巾拿了躲到一邊去了,寧致也只好掃去心底的小氣吧啦,露出了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頭發短,現在已經幹的差不多了。”臨出大廳前,寧遠湊到他哥旁邊小聲嘟囔了幾句。
方媛在身後跟着,見他們哥倆的小動作不斷,沒注意腳下的路,險些把自己給絆倒了。
雖說是寧遠提出了要主動送人,但他一上車就自覺坐在駕駛座的後面,駕駛位上的自然是寧致。
他問了具體地點之後就不再說話,方媛想起之前的尴尬,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默默縮在寧遠旁邊。
但她實習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寧遠送着回家,若是一點兒都不覺得新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們靠得很近,以至于彼此身上沐浴露的香味都混在了一起。
太近了。
方媛一邊擦頭發一邊胡思亂想。
第一年高考那會兒,我身體不大好,還在醫院住了挺長的一段時間。
方媛想起這句話,便覺得心裏也跟着不舒服。只因為其中的緣由,她也是知道的,甚至還親眼看見過。
少年躺在校門口,匕首沒入了他的胸膛,血流了一地,周圍則是幾個女生的尖叫聲。
那個場景,一直到現在還徘徊在她的噩夢裏。
汽車一路行駛,車裏卻安靜地不像話。方媛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朝着寧遠看看,見對方只看着窗外,便翻出了手機。
在相冊的最深處,靜靜躺着一張照片。她在點開之前又疑神疑鬼地朝着四周看,見确實沒人注意,這才點開。
然而就在她點開的那一瞬,寧遠卻正好轉過頭來。
“怎麽了?”寧遠一轉頭,正好看見小師妹呆若木雞的樣子。
“是不是因為坐車胃又覺得不舒服?我帶你去藥店吧。”他說着,作勢要示意寧致找個附近停靠。
“沒事,我洗漱完之後就好了。”方媛趕緊搖頭,見寧遠還盯着她,知道躲不過,便把手機遞了稍許,放在兩人中間。
後座的光有些暗,乍一看過去,屏幕上的光都有些晃眼。寧遠想着或許是對方在寫日記的時候遇到有不懂的地方,趁着此時來問。
但等他的眼光适應了亮光的時候,卻發現屏幕上居然是一張照片。
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紅褐色的環形跑道,有一個男生正在大步跨着上前。許是有一陣風正好吹過,于是他身上的T恤也被吹得揚了起來,這一幕,正好就被定格了。
此外,在周邊還有密密麻麻的人,像是在看臺上的觀衆和啦啦隊。
但這照片看着格式不對,像素也不打好,邊沿處模糊不清,于是只能看到是一片的暗紅色。
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則愈發地明朗起來。
但他對着鏡頭的,恰巧只是一張側臉,看不到正面。
T恤後面的號碼牌,卻被拍得清楚,是一個“6”。
“這是我那年參加學校春季運動會的時候拍的照片?”寧遠一開始看還有些發懵,努力回想了幾秒鐘,記憶才慢慢回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要要切克鬧和蘇二珈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