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日快樂。”

寧遠反應過來了便率先喊了一聲, 寧致也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來的, 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起, 激起了歡快的尾音。

然後,又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二人又下意識地朝着對方去看, 笑意都蕩進了彼此的眼睛裏。

他的眼睛裏有星星。

寧致在這個時候, 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這句話的真實性,而且并沒有覺得有肉麻之類的感覺。

那煙花又接連蹿了幾束, 照得這一小片天空都有了色彩一般。寧遠完全沒料到他哥會這麽安排, 除去驚喜之外還有些小興奮, 他幾乎就要開窗探頭出去了, 還沒來得及實施,便被寧致拉了過來。

“小心一點。”寧致還笑着, 直接把人拉回了床上, 又幫他拉好了被子,“喝杯奶睡吧。”

眼看着寧致就要往外走, 寧遠最初的那股興奮勁兒過了,突然想起一個嚴肅的話題來,“哥……現在這個時間,市區好像并不允許燃放煙花爆竹。”

寧致也是被這麽一提才意識到這确實是個問題, 不過他臉皮夠厚, 自顧自地往外走,臨出門的時候,還是很快就想到了借口, “如果物業來找,就說是林藏幹的好了。放煙花的确實是他,3號樓的住戶都看到了啊。”

“對,這棟樓有三分之一的住戶是警察和家屬,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寧遠也跟着耍賴皮,笑着跌回了枕頭裏。

第二天,在無良的兄弟二人踏進大廳的那一瞬,林藏便瞅準機會朝着他們撲了過來。

他哭喪着臉,又立刻把右手伸到他們面前,“給錢,三百塊。”

這副模樣,落到寧致眼裏,簡直是活脫脫一副大寫的讨債鬼。

寧致順勢在他手上拍了一記,寧遠則忍住笑問,“不是吧,真的被罰了嗎?”

“一大早就被敲門,你們樓上樓下的,不可能聽不到吧。”林藏瞬時收了手,還誇張地躲了一下,神情也更加“悲憤”,“你們兩個敗家子覺得三百塊确實沒什麽,但這是我一周的生活費啊!”

寧致本就是突然興起逗着林副隊玩,欠對方的錢自然是要還的,除去本來要給的三百,他還想起了上次承諾的五毛錢紅包,于是一并用微信發了過去。

“哇,謝謝紅包,還能買一小包辣條。”收了紅包的林副隊立時變了另一副嘴臉,以至于寧致實在是忍無可忍,“你少來裝窮,林叔叔不是每個月都固定給你生活費嗎?他在市醫院上班,待遇比我們要好很多吧。”

“那是我爸的錢!”林藏立時便萎了。

“其實我和遠遠花的也是父母給的錢……”寧致頓了一下,還是說出這個令人悲傷的事實。畢竟以他們從小到大被養出來的消費水平來看,真只靠着目前的工資來過活的話,眼下真的要睡大街了。

三個敗家子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下,最後各自摸摸鼻子,滾上樓了。

歡快永遠都只是暫時的,寧遠進了病理學實驗室之後,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很清楚,在接下來的一整個上午,也都要耗在這裏。

屍體在經過了五天多的存放之後已經進入了高度腐敗的狀态,考慮到實際情況,這一次寧遠并沒有讓方媛跟着。

實驗室裏只有他們三個男人,氣氛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沉默裏。

遺體就被擺在解剖臺上,在此之前已經經過了清洗、冷藏和解凍等步驟,與生前相比,幾乎是完全不能辨認出她生前的身份。

屍綠一般情況是從腹部開始産生的,随着時間的推移會慢慢擴展到其他部位。而在溫清的身上,這些污綠色已經擴展到了胸部以下的位置,顏色也有明顯的加深。

“這……即便是解剖也沒辦法從胃內容物來推斷死亡時間了。”輔助小哥忍不住開口,又示意法醫輔警去看她的胸前位置,在那裏,已經産生了腐敗水氣泡,而氣泡之間,則是青綠色的樹枝狀網絡連接起來的——腐敗靜脈網。

即便是法醫,也并不想看到這種程度的屍體,如果是叫普通人來看,或許只要看一眼,就會一連幾日都被噩夢糾纏。畢竟任誰也想不到,平日裏就連是挂水時都需要仔細尋找的靜脈血管,到了此時此刻,會因為充斥着腐敗血液而變成這等模樣。

“嗯。”寧遠簡單嗯了一聲,沒再有多餘的表示。眼下還尚未打開腹腔和胸腔,但是他也大致知道了裏面是如何的光景,想要輕松地推斷死亡時間,已經不可能的事了。

畢竟……

算了,三人對看一眼,都不想提前就說出影響工作熱情的話來。

她全身的傷口只在脖子的那一處,眼下傷口已經發黑,而皮下的氣管更加明顯。

寧致解剖時習慣直切,即從下巴正中的部位開始,沿中沿線往下,一直到趾骨聯合,這種切法,可以同時暴露胸腔和腹腔,也比較直觀。

但因為這具屍體的傷口橫貫在脖子上,為了避免影響到傷口的形态,這次改用了“Y”字型,即從耳後乳突的位置下刀,切至鎖骨上方,再從兩側切向胸骨,其餘的部分,則與直切法保持一致。

在腹腔暴露的那一瞬,即便是寧遠,也有下意識地偏頭,雖然他們事先已經戴了三層口罩,但是腹腔內的味道,并不是這樣就能輕易阻隔的。

和預想中的差不多,遺體的大部分髒器在酶和細菌的作用下已經開始自溶或基本自溶,包裹在血液和各種組織液中,很難辨認。

尤其是最先開始溶解的胰腺和腸道,到了現在幾乎是難以辨別原本的樣子。

法醫輔警和輔助第一時間便面露難色,寧遠心道糟糕,卻也只好硬着頭皮勸,“大家先一起取材拿去做切片吧,現在已經切開了,再拖延時間,也只能是加速自溶的速度。”

這種黏膩的程度和摸到屍蠟的感覺不同,但對于法醫來說,也算是不小的考驗。三人雖然都在盡力加快速度,但全部做完也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在此過程中,寧遠自然還看過胸腔和心室,萬幸的是,他并沒有發現其他的傷口,即致溫清死亡的原因只有脖子那一處。

所有的取證工作完成之後,還有很重要的縫合。所有步驟做完,已經是十二點了。

寧遠從實驗室裏出來,看到時間的那一刻并不意外。方媛在門口等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單單是聞到味道,便沖去衛生間吐了。

輔助小哥本想支使小師妹去送檢材的願望,也就此落空。

身上的味道實在太大,因此寧遠洗澡的時間也格外久,等他換好了衣服出來,已經又是大半個小時都過去了。

方媛還等在外面,臉色發白,但眼角并沒有明顯的發紅,顯然是已經不像是幾天前看到溫清的遺體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方寸大亂。

不過,吃飯的話,用腳指頭也可以判斷出來對方并沒有吃,寧遠又聞了一下手,确定真的沒有奇怪的味道了,這才往過走,又指了下食堂的方向,“走吧,一起去吃飯。”

“師兄不是一般不吃外面的飯嗎?”方媛聽了這樣的提示,下意識地反問。

“今天比較特殊,寧隊說借一下食堂的食材,煮面去了。”

說話的間隙,兩人已經回了一樓的大廳。方媛“噠噠噠”跑了幾步到了寧遠跟前,又懊悔地捂臉,“天吶,今天是師兄的生日,我居然給忘了。”

她在聽到煮面的一瞬間還覺得有些懵,這下才後知後覺到對方說的是長壽面。

不過……寧致會煮面嗎?

“想必是拜托李姨做好的面條,我哥就等水開了放進去。”寧遠見她有些呆,便也跟着調侃。

方媛很少有取笑寧致的機會,眼下也跟着笑,寧遠走出幾步,又突然嚴肅起來,“我猜你等在那裏就是想問溫清的情況,趁着現在還沒吃飯,就先簡單說一下吧。”

去食堂的路上,寧遠便把解剖的情況複述了一遍,方媛單是聽着便要哭,想到今天是很特殊的日子,倒也生生忍住了,“所以現在只能等病理切片的結果了嗎?”

“嗯,原則上是這樣,但遺體在發現了之後就做了及時的存放,在冷藏條件很好的情況下,還發生了很嚴重的自溶,基本可以斷定她的死亡時間,要比柳絮早一些,距離現在,已經接近六天了。”

寧遠說到這裏,兩人也已經到了食堂門口,在幫小師妹撩開門簾之前,他倒也及時地閉了嘴……畢竟,在這種吃飯的地方,總歸是要照顧到別人的食欲。

“冰庫的溫度無異于是低于0℃的,在這種情況下細菌會停止繁殖,屍體的腐敗也會相應地停止,但是在酶的作用下,自溶雖然要緩慢一些,但是一直都再進行當中。溫清的遺體是被妥善保存的,卻還發生了嚴重的自溶,那麽只能證明她死亡的時間确實已經挺久了。”

見他們進來,有不少人的目光正朝着這邊看來,方媛也意識到這一點了,簡單地分析了一下就閉嘴,卻還是忍不住在寧遠這裏找認同,“是這樣的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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