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謝天謝地。
送來病理切片結果的小姐姐是個老實人。
她把報告遞給寧致, 在他還在看的間隙就朝着寧遠公布了結果, “之前的推測是對的, 在顯微鏡下觀察,遺體的心肌細胞核已經溶解, 死亡時間大致在14號的中午, 要比柳絮早九個小時左右。”
寧遠發誓自己絕不是故意的, 但在繞了這麽久之後的現在還是壓抑不住嗓子裏的歡呼。他跨了一步上前去把小姐姐抱住,兩人抱了一個滿懷。
小姐姐的聲音裏也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其實我在看之前也有些緊張, 害怕萬一一個切片, 就把之前的推論全部推翻, 這樣的話……案子可能就會變成一個懸案。”
她說的并不誇張,畢竟處處存在着悖論的案子沒法移交檢察院, 即便交上去了, 也會在一定的時間內打回來要求重新調查。而如果警方遲遲找不到結案的證據的話,時間久了, 這個案子就會成為一樁懸案。
這樁懸案,就像是作者挖開了卻沒有填的坑。而每一位被牽涉其中的辦案民警,都會覺得這是眼中釘、肉中刺。
好在,現在溫清的死亡時間也得以确定, 想要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已經不再是難題了。
寧致看完了報告的結論擡起頭來,正好看到兩人還抱着,臉上洋溢着歡快的笑容。
被他這麽一看, 慶祝的氛圍就此打破,小姐姐笑着退開幾步走了,寧遠卻巴巴地走到他哥辦公桌前,在他哥手邊放了一顆大白兔,“吃糖。”
寧致沒理人,揉了揉眼睛之後才把糖給吃了。寧遠一回頭,發現小師妹還在門口傻站着,忙招呼她過來。
溫揚的死亡時間得到了最終的确定,那些在兩處案發現場搜集回來的檢材,也全部做完了認證和對比。可以說案子到了現在,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
按理說,她本來應該覺得高興的,但一想到溫清那張驕傲的臉,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方媛應聲過去,寧遠便幫忙把椅子拉開了。只是兩人還沒坐定,寧致便擡起頭來,“想幹什麽,直接說吧。”
說着,還在小心地揉眼睛。他剛才試圖看一下那些圖來着,但奈何圖實在看不懂,而且細胞在顯微鏡下密密麻麻的程度,真是要害死密恐了。
寧遠見他動作便也猜到了他哥是在幹什麽,示意他暫時離電腦屏幕也遠一點。見方媛有些慫,便把來意說了。
“可以嗎?”
方媛雖然還有些緊張,卻也在小心催問。
“可以,不過為了安全,你們只能待在監控室裏,和那邊的同事一起。”出乎意料的,寧致卻立刻松口了。
?
他哥這是突然轉性了嗎?
在他之前在的一年多裏,一直都被要求待在辦公室和實驗室,與家屬、嫌疑人見面的次數簡直是用一個手掌都能數的過來。
但現在?
事實證明寧遠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因為方媛剛剛道了謝出去,他哥就伸出手來要糖吃。
雖然表情依舊嚴肅……但是寧遠生生看出了一種……小孩子自以為做了好事之後求獎勵的感覺來。
咳咳。
一定是他看錯了。
英明神武的寧大隊長,怎麽會幹出這種幼稚的事來。
于是寧遠鬧着堅決沒給,和他哥一起下來,見人氣呼呼地進了審訊室了。
支隊的監控室方媛還是第一次來,自然是覺得處處透着新奇的。
除了用于觀看監控的電腦之外,最前面的牆也是單向透視的,只要站在這裏,審訊室裏的情景便一覽無餘了。
因此方媛只是看了幾眼而已,原本一些僅有的新奇,也很快就被擔心所取代了。
溫清被帶來這裏已經接近二十四小時,期間水米不進。倒不是支隊的人有意要苛待她,只是她自己的選擇而已。
她半趴在那裏,雙眼無神,和平時活躍在直播間裏的那個驕傲的up主簡直是沒有一絲的相像之處。
一時間,方媛有些難以形容自己是一種如何的感覺。
寧致整理好手邊的東西,抓起一些單子來往這邊亮了一下,寧遠知道這是問詢開始的前兆,便輕推了方媛一下提醒。
“現在所有的物證都已經搜集完畢,你确定要我們零口供辦案嗎?”
寧遠戴着耳機,聽到他哥的聲音,從裏面清晰地傳了過來。帶着絲絲電流的聲音,平添了幾分的嚴肅。
裏裏外外的人等了幾分鐘,溫清卻一直沒有動靜。寧遠看着都有些心急,又耐心等了一會兒,才看到她擡起頭來。
“那有什麽用,反正她現在是救不活了。”
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悲呦,淚水從眼角處滑落,一直落到了嘴角,從唇縫滲到裏面去了。
這眼淚一定很鹹,因為它背着兩條人命的悲楚。
她的嘴唇因為接近一整天的時間沒有喝水,已經開裂,嚴重的地方,已經能看到細小的血口。
那一定很疼,寧遠想。而且她的身子拘在這麽一個小的邊框之內,明明像是在看電影,但是悲傷卻加重了好幾倍。
方媛實在不忍,已經開始抽泣,又不敢失态,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偏過了頭。而就在這個間隙,寧致卻已經有了新的動作。
“去世的人是她,但你還活着。一個人只能對自己負責,如果決心要背負他人的苦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寧致嘴上說的認真,但心裏卻已經在苦笑了。但他沒有移開目光,依舊在朝着溫清看。
“那天你媽媽來認屍,誤以為出事的人是你,也表現出了很大的痛苦,對于她來說,你和溫揚并沒有什麽不同。失去她,或是失去你,都沒有區別。”
“到了現在這種情況,你還要因為恨而墜入深淵,不給自己重新活下去的希望嗎?”
他說的認真,而眼看着溫清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她要說了。
而且,林藏還見縫插針地插了一句,跟她講了坦白和自首的區別。坦白在很多時候,還是很有用的。
審訊椅那邊的燈光很亮,照得她的整個人都更加分明,每一絲的變化,都逃不開這邊的眼睛。
見終于要突破了口供,為了避免燈光太亮而造成的心理壓力,寧致還是站起來,把那邊的燈調暗了些。
這樣看着,她似乎到了黑暗與光明的分界線一般。
“可能你們也查到了,我和揚揚的關系并不太好,我在那個出租屋裏住了一年多的時間,但她去過的次數,也只有兩三次。我知道因為一些事情使我們之間産生了隔閡,她不歡迎我,所以我也很少去她那邊。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卻寧願勤工儉學也不願意拿我給的錢。但有一次她在回學校的路上被小流氓尾随,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做過兼職。有一段時間,她很讨厭自己和我長着一模一樣的臉,但這是沒法改變的。”
“她沒了收入來源,家裏又因為爸爸生病而有些困難,柳絮那人又自持高貴放不下架子,他倆還住在外面,日子自然更難。即便這樣,她還是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問她要過賬號,但是她一直沒給。而就在這個學期,她面臨畢業,開支大了很多,所以迫于無奈,只好接受了。但因為沒有別的途徑,所以我幾次給她送錢,都是自己過去。”
“前段時間王先生想要約我出去,在直播間裏打賞了很多,我用其中的一部分買了兩件同款的衛衣,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雖然嘴上說着不要,但是很快就穿上了。也正是因為這件衣服,才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
她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裏裏外外的人都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緊了。
“正是因為你們穿了一樣的衣服,所以柳絮才會認錯。”寧致做了假設,溫清便自然接下去了。
“那天我照例去送錢,哪知道一進門,柳絮就突然朝我撲了過來。嘴裏說着千萬不要把論文造假的事情說出去的話。我當時并不知道這件事怎麽回事,卻也意識到他是認錯了人。我不想揚揚真的受這種委屈,就和他起了争執,但是我只說了一兩句話,他就突然被激怒,掐我的脖子,很用力的那種。”
“我當時完全呼吸不了新鮮空氣,被掐暈之前只看到了他猙獰的臉。但在我醒來之後,我卻發現身邊扔着帶血的水果刀,鮮血噴在牆壁上,被噴的到處都是。樓道裏似乎有拖着重物的聲音,我的心裏湧起了一種強烈的預感,知道她已經出事了,也大概猜到,揚揚在上來之後,見到了我,他們因為這件事起了争執,而為了保守秘密,柳絮居然把她殺害了。”
“我爬了起來,帶走了水果刀,因為我知道柳絮發現留在屋裏的屍體不見了之後,肯定會去出租屋找我的。”
“當天晚上九點左右,他果然來了。他以為是揚揚來了這裏避難,但看見我熟練地使用直播設備,才意識到自己是認錯了人。但那個時候已經晚了,我拿着那把刀,捅進了他的胸膛。”
“血濺得到處都是,他倒下去的時候,眼睛居然還在大大地睜着,像是完全不知道,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
“我當時只能感覺到報仇的快感,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那種感覺真的很美妙,像是整個人都能跟着飛起來似的。”
她說到這裏,居然哈哈大笑起來,肩膀和長發都在跟着抖,明顯是喪失了基本的理智。
“夠了。”
寧致有些聽不下去,直接開口打斷,就連是在旁邊奮筆疾書的林藏,也被他吓了一跳。
溫清正說得興奮,陡然被打斷,一張臉也變了顏色,“別問我為什麽不報警,到了那個時候,你也會想着和兇手同歸于盡,把他拖入地獄才好。”
她說着又笑,眼睛裏似乎帶着來自地獄的熊熊燃燒着的業火,馬上就要蔓延出來了。
寧致本能地覺得被捅了一下,他強忍着以免失态,起身快步往外走。
而等他堪堪關上門,就感覺被人抱住了。
這個懷抱很溫暖,像溫暖的水,立刻就把他裹住了。
寧遠伸臂把他抱住的時候,只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在劇烈地跳動。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不安。
于是他只能把人抱得更緊,又稍稍偏頭,用側臉蹭了一下他的脖頸。
“真的,沒事了。”
寧遠也不知道抱了有多久,總之似乎有很長的時間,一直等到聽着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他揚了揚腕間的珠子,示意他哥看這邊,“別擔心,我與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