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和趙祁川從小便認識,他是皇後嫡子,我是太後侄孫女。
第一次見趙祁川的時候,是我五歲。
那是我第一次進宮,也是我第一次出府。
我是難産出生,身子向來不好,我阿爹把我當藥罐子似的養在府內,精心呵護。
養了五年,面色才逐漸紅潤。
遇上太後五十大壽,阿爹便帶着我入宮祝壽。
那日,阿爹将我裹得跟個小粽子一樣,裏三層外三層。
我看着秋日裏的一抹殘陽,撅起個小嘴,“阿爹,會熱。”
阿爹暖暖的掌心揉了揉我的臉蛋子,呵呵笑道:“熱了再脫,阿寶可不能受涼。”
壽宴開席前,阿爹牽着我的小手去見了太後。
太後是個很和藹的人,她讓我去她身邊。
我擡頭看着父親,在尋求他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阿寶,這是姑婆。”
我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太後身旁,她摸着我發涼的小手,一臉心疼。
“我們阿寶是個有福的孩子,定會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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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懂太後的情緒,她在心疼我,所以我也安慰道:
“姑婆放心,阿寶已經好多了。阿爹說,等以後,還會帶阿寶去騎馬呢。”
太後很開心,又賞賜了好些奇珍異寶給我。
我最喜歡的,便是那西域來的波斯貓。
小小一團,白白的,奶奶的,抱在手裏暖暖的。
阿爹被皇帝叫走了,我便被托付給太後。
壽宴開始,太後牽着我的手走進大殿。
殿上的大臣們竊竊私語,都在猜測我的身份。
太後讓我坐在她的身旁,我便乖巧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如今看來,才知道太後對我這個見了一面的侄孫女,是給了多大的恩寵。
等到皇帝來時,我看到了跟在皇帝身後的阿爹。
皇帝也對我這個坐在太後旁邊的小丫頭産生了好奇,他笑呵呵的問太後我是何人。
阿爹立刻開口:“回皇上,這是臣女阿寶。”
皇上一愣,随後打趣的看着阿爹,“真是稀奇,你居然将你們家的寶貝疙瘩帶出來了。”
在我阿爹的尬笑中,皇上又看向了坐在皇後身邊的小少年。
“祈川,這個妹妹你喜歡嗎,給你做媳婦?”
趙祁川轉頭看向我,我也正看着他。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對視。
趙祁川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孩,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
他張了張嘴,吐出幾個字:“兒臣喜歡胖的。”
這便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直到我長大後,依舊記得這句話。
*
我出生在鎮西侯府,百年世家。
鎮西候府現在只有我和我阿爹兩個人,大伯和二伯三年邊關未歸家。小叔早在五年前,便已經戰死沙場,我連他的面都沒見上。
阿爹以前也是個征戰沙場的大将軍,只不過有了我,便有了牽挂。
我出生時跟只小貓一樣,瘦的可憐。阿爹怕他這一離開,便再也見不着我了。
他留了下來。
剛剛新婚的二伯替他出征了。
我的二嬸,也跟着二伯去了戰場。
聽聞他們在邊關生下了一個小弟弟,皮實的很。
八歲那年,我記得是一個夏日,太陽灼熱的像要将人烤焦。
管家拿着一封信奔了過來,阿爹接過信,奔潰的跌坐在凳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爹哭泣,高大威猛的阿爹像個孩子一樣,哭的十分傷心。
後來,我知道了,是我遠在邊關的大伯犧牲了。
他被敵軍俘虜,英勇自盡。
他的屍首,被挂在敵方的城牆整整七日,最後屍體被烏鴉吞食,竟沒個全屍。
第二日,阿爹蹲在我面前,他說:
“阿寶,阿爹不能再守着你了。阿爹丢了弟弟,又丢了哥哥。如今阿爹,不能再失去兄弟了。”
阿爹走了,他為了自己的兄弟,将女兒抛下了。
我被接進了宮,太後說,阿爹走時将我托付給了她。
“阿寶,姑婆會對你好的。”
我的眼睛開始濕潤,不知道是開始想念阿爹了,還是對之後生活迷茫的恐懼。
*
我開始和皇子公主們一起在上書房上課,我沒有見到趙祁川,聽說他去了皇後母族探親。
因着太後的寵愛,大公主看我十分不爽。
她聯合其他公主一同孤立我。
我沒有在意,以往八年我都是一個人在府裏,一個人,沒什麽不好的。
但也正是我的不在意,在她眼中,猶如挑釁。
她開始暗地裏給我使絆子,往我桌上潑墨水,把我的書本撕爛。
這些小把戲并不能将我怎樣,我選擇沉默。
直到,她将我推進了水裏。
秋日裏的水已經有些寒涼,我剛墜入湖中全身便已經失去了力氣。
迷離中,感覺有一個人跳入水中。
不一會兒,我感覺我的腰上撫上了一雙手,将我往上托。
浮出水面時,我看清了他的臉,是趙祁川。
他回來了。
我被拖上了岸,涼風一吹,身子還是承受不住這股冷意,眼前一黑暈倒了。
再次醒來,入目的是太後擔憂的臉。
“阿寶,你這孩子,可算醒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卻發不出聲音。
任何聲音都沒有。
“阿寶,別擔心,太醫說,好好調養是有機會恢複的。”
太後說着寬慰的話,但我從她眼中看到,她大概在撒謊。
我啞了,不能再說話了。
我突然有些想哭,并且已經哭了。
阿爹若是知道,自己剛走,自己的女兒便啞了,他會不會後悔。
我哭的很傷心,眼淚嘩嘩流,但卻發不出聲音。
太後見狀摟住了我,将我抱在懷裏安撫。
“好孩子,姑婆找遍天下名醫也會醫治好你。”
*
因着我啞了這件事,大公主被罰關緊閉,關了三個月。
她的一群小跟班,也被罰了禁足抄書。
我再次回上書房時,已經沒有人敢看我。
只有趙祁川,他将座位搬在了我身旁。
“對不起,若是我早來一步,你或許不會掉水裏。”
少年的臉上寫滿愧疚,我竟不知他是這樣想的。
我微笑着搖頭,這件事确實怪不到趙祁川身上,甚至該感謝他救了我,不然我應當不止是啞了這麽簡單。
平安的日子度過了一段,不久後,大公主又來了上書房。
她雙手叉腰,趾高氣昂。
“聽說你啞了?啞的好,什麽東西就敢跟本公主搶皇祖母的寵愛。居然還害本公主被關禁閉。”
之前跟着她的那群小跟班估計被自家母妃訓斥了,不敢再作威作福。
但是大公主她不怕,她母妃是陛下最寵愛的郭貴妃,這也是為何她犯了錯只用關關禁閉的原因。
見我沉默不語,她拿起我桌上的墨便想潑在我衣服上,卻被一聲呵斥。
“趙漪瀾,你在幹什麽!”
是趙祁川。
他帶着滿臉的怒意走過來,掀翻了大公主手中的墨盤。
“四弟,你別多管閑事。”
大公主有些發怯,但還是硬着頭皮怼了一句。
趙祁川卻不給她好臉色,将她推開,離我五步遠。
“你再欺負阿寶,我定讓父皇将你送到寺裏靜心。”
大公主不再說話,她跑開了。
皇後嫡子和貴妃公主,孰輕孰重,一眼明了。
趙祁川在我身旁坐下,他寬慰似的看着我,“你別怕,她不會再欺負你。”
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自此之後,大公主當真不再找我麻煩,因為趙祁川,一直在我身邊護着我。
桂嬷嬷說,從未見過趙祁川如此對待一個人。
趙祁川确實對我很好,是那種跟我阿爹一樣的好。
他會怕我冷,每日都帶着狐裘。
他也會怕我餓,每日都帶些好吃的。
他還會怕我無聊,每日收羅些好玩的物件給我。
這些事,以前都是由我阿爹做的。
我有時候就在想,他明明就比我大兩歲,為何會有阿爹的感覺。
接近年關,我竟在他的投喂下胖了一圈。
太後欣喜的看着我小了一圈的衣裳,連忙吩咐尚衣局做新的冬衣。
今年冬日格外的冷,我有些想念在邊關的阿爹,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新的冬衣穿。
聽夫子說,邊關苦寒,想必阿爹是吃不飽穿不暖。
阿爹他,究竟為何要跑去邊關受苦啊。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今年過年,沒有阿爹在身邊,我就像個沒有家的孤兒一樣。
宮宴上琳琅滿目的美食,絲毫沒有提起我的食欲。
直到趙祁川拿着果酒坐在了我身旁。
“喝點嗎?今日過年,父皇允許我們嘗嘗。”
我瞅了眼他拿的酒壺,搖搖頭,這是酒,阿爹說過我身子不好,不能飲酒。
“我問過太醫,果酒少喝點無妨,還能散寒。”
他都這麽說了,我就對這酒的味道開始好奇起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趙祁川立即會意,淺淺的往我杯中倒了一小口。
吐出舌頭試探性的嘗了下味道,甜甜的,酸酸的,還有點澀澀的,味道好像還不錯。
見我流露出喜歡的表情,趙祁川又給我倒上了一些。
第一次喝酒,我有些貪歡,想要多喝些,但趙祁川只讓我喝了半杯。
他真壞,勾起了我的食欲但卻不讓我盡歡。
放下酒杯,我感覺食欲大開,提起筷子便去夾面前的雞腿。
筷子接觸食物,卻撲了個空。
怎麽回事?
我又試了下,明明眼見着夾到了那雞腿,但手上的觸感卻空空。
我偏頭看向趙祁川,想向他求助。
不看還好,一看便看見了好幾個趙祁川。
我說不出話,伸出手掌向趙祁川探了探,我想知道,哪個才是真的趙祁川。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
這個......
溫潤的觸感讓我的手指發顫,這個是真的趙祁川!
“阿寶,你怎麽了?”
趙祁川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忽近忽遠的。
我感覺腦子嗡嗡的,有些燥熱,我想站起來透透氣,卻怎麽也爬不起來。
這時的趙祁川似乎也發現了我的異樣,他大喊道:“太醫,太醫。”
這一喊,殿上的人都瞧了過來,太後立即奔到了我身邊。
我感覺臉燒的厲害,全身軟綿綿的,但是意識還是有些清醒。
太醫替我把完脈,道:“回太後,姜小姐這是醉了。”
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皇上這才想起來罪魁禍首,他沒好氣的看了趙祁川一眼:
“也就你膽子大,敢喂阿寶喝酒,再有下次,看你皇祖母饒不饒過你。”
趙祁川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忙蹲在我身邊道歉。
我當然不會怪他,但我說不了話,如今連動作都提不起力氣。
有了這次的教訓,趙祁川對我的照顧更加細致,稍微有可能威脅到我身體的,他都不讓碰。
有時候我也會有脾氣,連阿爹都說我身體好些便帶我去騎馬。
可趙祈川打死都不允許我騎馬。
他說,我這瘦的跟只貓似的,也不怕上馬被風吹下來。
我很想說,我這一年,被他養的,都胖了三圈,已經不瘦了。
趙祁川不許我騎馬,我開始期待着我阿爹能早日歸家,帶我騎馬。
姜氏一族皆是武将出身,阿爹曾說:
“等阿寶身子好起來,也随阿父上戰場,看看咱們姜家這代能不能出個女将軍。”
所以小時的我,也渴望過,做一個女将軍。
書上說,上陣父子兵。
所以,我和阿爹,将來也可以上陣父女兵。
九歲生辰那日,我收到了來自邊關的禮物。
是阿爹,和二伯。
二伯送的是一枚暖玉,太後說,對我的身子恢複有極大益處。
阿爹送的,是一柄短劍,未開刃的短劍。
裝劍的盒子裏附上了阿爹的囑咐:
阿寶,保護好自己。将來,要成為阿爹的大英雄。
這柄短劍,是我曾經向阿爹開口要的。
那時的阿爹說,我身子不好,等長大些,再練劍,他親自教我。
哐!
我揚手将劍扔在地上,聽到動靜的趙祁川走了過來。
“阿寶,怎麽了?傷到手了?”
我沒有動,只是死死的盯着這柄漂亮的短劍。
我很喜歡這柄劍,可如今,說好要教我練劍的人卻不在,那這劍還有何意義。
趙祁川見我不說話,有些着急,但還是柔聲哄着我。
看見我在紙上寫下【無人教,有何用】六個字,他釋然的笑了。
“誰說沒人教,我教你。”
趙祁川教我練劍,一開始我只覺得是玩笑話,畢竟他才長我兩歲。
可後來,我發現他是認真的,并且他很厲害。
太後身邊的嬷嬷說,趙祁川師承名将,五歲習武,已經六年了。
我跟在他身後練劍,一練便是五年。
這五年,阿爹從未歸家,但我與他常有書信往來。
我常問起他邊關境況,是否如書上所說,屍橫遍野。
阿爹會回我:
【瞎講,過段時間,為父自接阿寶來邊關,見識見識這邊百姓的安居樂業。】
又是過段時間,阿爹已經在這個時間段欠下了好多事情。
如今我已十四,即将成為一個大姑娘,而阿爹,錯過了我長大的最好年華。
我也開始理解阿爹,不似小時候那般怨他。
他本就是個大将軍,好男兒頂天立地志在四方,哪能困在後宅。
趙祁川早在三年前就被冊封為太子,開始上朝。
我也會常常在他那裏聽一些阿爹和二伯打勝仗的事跡。
只是,阿爹自從上次來信,到今日,已有月餘。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阿爹曾說過,就算再忙,也會抽空一月寫三封信。
這幾日,趙祁川也跟消失了一樣。
不免讓我有些擔心。
我心裏一直擔憂的事,最終還是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