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癌症晚期
癌症晚期
五月第一天，吉青坐在K市人民醫院小公園的條椅上發呆.
他靜默地感受着旁邊來來去去的人，笑着慢悠悠和家人一起散步的，匆匆忙忙跑來跑去的，愁眉苦臉滿面無奈的，無論什麽，對吉青來說都是靜音的。
吉青就坐在那看着，放空了似的，擺出随意的姿勢，背靠在椅背上，手肘靠在椅扶上，手掌托着膚色發白的臉，嘴唇緊抿，他眼神冷靜鎮定，像是在打量周圍過往的人，但是目光又沒有聚焦，像在沉迷思考着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在意，因為許久沒有說話而幹燥黏合。
他就這樣坐了很久。
有出來透氣的大爺注意到他，在他旁邊來回走了好幾遍，可能是因為看他坐的太久了，過來滿面笑容的來和他搭話，帶着打量和想傳授人生大道理的想法，想來開導這個年輕人。
但是好意只被回應了一個沒什麽溫度沒有焦距的笑，大爺悻悻走開。
吉青換了個姿勢，他把頭往上擡，看向天空。
天空真美，天氣也真好，微風剛好，樹葉也那麽悠閑自在，五月真是希望的季節，樹葉都還剛脫了嫩綠，要迎接肆意潇灑的新生。
我卻活不了那麽久了。
他笑。
真是個好事情啊。
……
三小時前。
醫生坐在對面，“你家長沒來嘛？我們這邊要監護人過來”
吉青沉默了一下，“沒事的醫生，我知道自己什麽情況，直接告訴我吧”。
Advertisement
醫生用溫和打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堅持說道“去把你家人叫來”。
吉青笑了一下，“我家人都沒了，所以你就直接告訴我吧”。
醫生稍微驚訝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平靜。
“你是胃癌晚期”。
吉青沉默了一會，“那請問我還能活大概多久時間？”
“我這邊建議你治療一下，生存時間會有3年左右，現在咱們國家和國際上醫療進步也挺快的，到時候活下去的希望不是沒有。”醫生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繼續說道“你要是不想治療，大概就是3-6個月的時間”
“好，我知道了”吉青一臉無關緊要的表情，平靜的好像不關自己的事。
醫生想繼續勸說，但是在這位患者的表情上看不出一點求生的念頭，于是閉了嘴，看人走出去，關上了門。
吉青下到醫院一樓大廳，在自助打印機上将自己的病歷打印了出來。
雖然活不久了，但是他遵循自己有始有終的性格将病歷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剛打印出來的診斷報告還微微熱，暖暖的，他用指腹磨蹭着泛熱的紙張，慢悠悠把上面的字一一看完。
标題，符號，連看不懂的圖表他都認真研究了一番，好像要把這個宣判他死刑的白紙黑字印在腦海裏。
他用一種對待珍寶的态度仔細看完了一張診斷報告，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給自己唯一的好友，然後關閉手機，把診斷報告折疊成小方塊，像是不在意一樣塞進了外套兜裏就往大廳外走。
微風柔柔的吹拂在吉青身上，條椅上的吉青忍不住笑了，“～哈哈哈……”，他咧嘴笑出聲。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适應即将離開人世的自己。
笑了沒幾聲，他就笑不出來了，靠在椅背上望了一會天空，他慢悠悠的從兜裏拿出手機，點進自己的經常進的軟件，點開熱搜榜，不出意外的看到應華亭的名字占了熱搜前幾欄的位置。
//應華亭竭澤之漁//
//春光獎應華亭//
//論應華亭和郭水蘇的愛情二三事//
……
吉青就沉默的把每一個詞條一一點進去浏覽了一遍，看到大粉發的圖片也一一看了一遍。
照片中應華亭的每一個細節都被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應華亭的衣着，配飾，發型，表情，甚至發根的位置。
通過看他的表情揣測他現在的心情，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眼睛裏透出來的感情，吉青能從應華亭每一個張照片裏大概看出他現在的心情。
吉青想起應華亭之前的一部電影，飾演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當時有一幕是主角從醫生那裏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治愈的可能并且活不了多久的時候的反應，吉青在腦海裏回想了一下，當時應華亭是怎麽演的呢？
‘他先是看着醫生沉默，怔愣，目光呆滞，一臉茫然，然後嘴唇微動，顫抖，眼球晃動，臉上浮現不可置信，又好像有一絲竊喜和解脫，又過了一會，他就笑了，像是緩過來了，站起身，緩了緩手腳，跟醫生道了謝出門。這一刻，滄桑的面容像是煥發了新生。’
吉青當時就想，演的真好，好像真的經歷過了一樣。
但是現在，吉青覺得還差了一些平靜的感覺。
像自己這種馬上要面對死亡的平靜。
手機屏幕突然被來電占據，是他十多年的好朋友陳光良打來的，吉青皺眉，沒理，返回界面，繼續看電影官方發出的應華亭在電影研讨會上的視頻。
《竭澤而漁》是應華亭去年拍的一部電影，由國內著名文學家的著作《生命之巅》改編，國內第一名導郭明浩執導，演員幾乎都是國內很有地位的知名演員，裏面的每一個主演加配角單拉出來都可以扛起一部劇，可見這個電影是花了多少心血，費了多大資本，整個劇組的目标就是走向國際拿獎。
而最終也如劇組的願望拿了最佳男主角的國際獎杯，應華亭作為新晉影帝的地位更加穩固。
應華亭身為新晉影帝，目前追随者更是多了起來，從一開始當演員時存下的粉絲個頂個的給力。
因他個人極有內涵，這些粉絲自然也都是随偶像不争不搶絕不紅臉，只用鈔能力為應華亭在各種代言和收視率票房上助力，而應華亭這些年從劇到電影皆成就斐然，質量一部比一部好，所以不只是粉絲，很多路人口碑也是個頂個的好。
因此粉絲也安心的專注自家，從不參與什麽亂七八糟的紛争，坐等偶像送作品上來。
因此，在《竭澤而漁》敲定拍成電影第一天，應華亭就被默認為電影男主了。
他演技好是一方面，長得帥是另一方面，路人緣好能拿到高票房是最重要的一方面，應華亭憑自身斷層第一的能力和氣勢，得到了從上到下的肯定。
吉青慢悠悠的把應華亭的相關視頻全部看完，全然沒有了平時看應華亭視頻的那種如饑似渴的表情和速度。
手機上欄一直不停的有電話過來，吉青伸出拇指點進去接聽。
他站起身。
“…喂，良哥……”
回到家裏，陳光良已經在家門口等着他了。
陳光良是吉青初高中同學，兩人15歲認識，目前已經認識了快12年了，陳光良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兩人都互相熟知，雖然沒在同一所大學，卻是大學四年一天也沒落的聊天，陳光良知道吉青喜歡應華亭，但目前也僅限于理解他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
吉青輸入密碼打開門，陳光良沉默着跟了進去。
“吉青…，你給我發的…不是真的吧……”陳光良輕輕關上門，張張嘴調整了一會呼吸，在吉青身後問道。
吉青把外套往沙發上一扔，會頭看他良哥一眼。
笑道，“是真的，不是什麽大事，我也不準備治療”他語氣輕快但是很堅決，把診斷報告從外套兜裏掏了出來。
陳光良好久沒有說話，站在那裏許久沒動，像在努力思考着什麽，吉青沒有打擾他，知道他是在讓自己有個緩沖，他還處在消化信息的階段。
室內沉默了一會，吉青說道“其實我早就隐隐覺得自己壽命就這麽久，最近身體讓我覺得撐不住了，我去的時候也是有心理準備的，這結果出來我才确定能告訴你了”。
吉青把他拉過來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他，“不要難過啦，最好就是不要放在心上”
他把診斷報告遞給陳光良。
陳光良默默接過，緩緩展開看了好一會。
在反複确認這是真的後他很是憤怒，他猛然站起來掰着吉青的肩頭讓他看着自己，大聲問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潇灑？覺得自己獨身一人就可以無所畏懼？”
“你為什麽不想治療你都不為我想一下嗎！你讓我不難過我就不難過了嗎？我從初中開始給你做了那麽多次飯，你為什麽還是能把自己搞出胃癌？！”
陳光良內心憋悶，他知道吉青身體不太好，所以自己經常來他家給他做飯吃，平時看他不舒服催他去醫院他也不去，像是他自己知道什麽，還任由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
今天吉青去醫院沒給他說，看完病就給他這個結果，這讓他一時間不能接受，這像是被朋友隔離開外，他對吉青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吉青對上陳光良憤怒泛紅的眼睛，握住他抓着自己的手，“良哥～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與其治病那麽難受，不如用最後的時間放肆耍一把”說完，他沖陳光良笑了笑。
陳光良大他三個多月，所以在兩人熟識之後，吉青就開始叫他良哥，雖然有時候陳光良比他要幼稚多了。
陳光良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他所作所為的每一步其中有着怎樣的原因，作為十多年的朋友，他能準确解讀吉青各種笑容的意義。
陳光良看着吉青臉上的笑，沉默了一會，這種似笑非笑，沒什麽溫度，又帶點嬉皮笑臉感覺的笑容，是屬于吉青自己的絕對不允許別人插手的笑容。
他這是下定決心不治療了。
“為什麽？給我個理由？為什麽這麽不想治療？你有什麽顧慮嗎？”陳光良冷靜下來坐到沙發上，擡頭看着吉青問道。
“沒有什麽顧慮，就是不想掙紮了”吉青面無表情的如實說。
“……”陳光良知道吉青活的不幸福，家庭的缺位帶給他的是無盡的孤獨感和極低的求生欲，不像自己有一個美好健全的家庭，吉青從十五歲來，身邊除了自己陳光良從沒見過什麽親密的家人出現過，陳光良知道他很累，但不應該是這樣。
“你不是還有偶像呢嗎？你不是有機會就會去見應華亭嗎？下面可見不到應華亭了哦”陳光良試圖借力。
吉青除了畫畫談的最多的就是應華亭這個偶像了，陳光良雖然沒怎麽上心了解過，但是因為吉青的原因他也是看到的時候會點進去大概浏覽一下，陳光良覺得應華亭在吉青心中的分量很重。
“哈哈～良哥，最近他要結婚的消息不是上個網就有嗎，咱倆在這聊這個有點好笑”吉青擺擺手在他旁邊坐下。
“還有其他人知道你得病的事嗎？”
“沒有，你知道我沒親人了。”
“你是缺錢治病嗎？”吉青因為性格原因，從大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怎麽和人打過交道，陳光良知道他畫畫很牛，是世界第一的L國美術學院畢業的，所以猜測他也大概是在網上接點畫畫的工作，但他既不知道吉青的畫能賣多少錢，也不知道吉青怎麽賣的畫。
吉青這個人對生活就是維持着作為生物最基本的存活需求，一般只有應華亭有什麽活動，才會讓他看起來像個正常生活的人。
“不缺錢，我不缺錢花，就算缺錢我還有房子可以賣，只是治療太痛苦了，又不一定能治好”，吉青住在市中心一個比較舊的小區裏，房子是奶奶的房子，吉青從小被奶奶帶到十四歲，奶奶走後房子就他自己一個人住。
“為什麽呢？”
“沒有為什麽，就是化療太痛苦了”
“……”
室內再次陷入平靜。
陳光良看着窩在沙發裏的吉青。
他因為瘦現在盤腿縮在沙發角落裏，對着自己的時候還會笑，因為長得面部線條柔和流暢又很瘦，導致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很脆弱，很乖，容易讓人有保護欲。
看着溫和好說話，其實陳光良知道他內心對別人有多不屑，吉青是個把自己藏起來的高傲的人，他幾乎沒有什麽欲望，像是游離于社會之外，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執着的可怕。
比如畫畫，比如應華亭這個偶像。
“吉青，我們去看病好不好”陳光良朝他側身試圖說服他。
“不好，太痛苦了，我不會改變想法的。”吉青平靜的看着他。
陳光良不說話了，這種語氣下的吉青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他沉默了。
一會後。
“那你接下來要怎麽辦，去做什麽？”
“出去玩一個月，也可能兩個月”
“你不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嗎？”
吉青笑而不答。
陳光良放棄勸說和詢問。
“要我陪你嗎？或者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有，明天告訴你”吉青低頭發呆，沒有客氣。
“…行，我明天過來”陳光良嘆氣，從認識到現在，他看着吉青一步步變得如此沉默又執拗，剛認識的他還是那麽可愛愛笑，現在雖然看着乖巧，內心卻是強硬的動搖不了分毫。
“謝謝你，良哥”吉青擡頭笑，但目光沒有焦距。
“……”陳光良看着他不說話，他知道吉青現在的思緒不在他身上。
內心憋悶，陳光良想哭，他好想當着吉青的面大哭，痛罵這個沒良心的。他好想抱着吉青大哭，然後把眼淚鼻涕都抹到他身上，讓他裝深沉，讓他看上去毫不在意，自己就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難過。
這麽久了，要不是清楚吉青只有自己一個朋友，他都以為自己是他萬千花叢中的一朵小醜菊，偶爾才能得到主人的憐愛，因為每次都是他找吉青聊天。
陳光良偷偷抹了把眼淚，然後使勁搖了搖頭。
“不行，走，我們一起去趟醫院”陳光良不甘心，他起身去拉吉青的手，想把他給拽起來，想讓這個沒良心的看上去多點人氣。
他想拯救現在在眼前的這條還算鮮活的生命。
“沒用了，真不用良哥，誰都救不了我的”吉青想掙脫，但是他又沒使力。
他從容赴死是有原因的，他的慫人膽需要死亡加持，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的去做一直想做的事。
他有一個隐藏了很久的想法，想到這裏他還有些興奮。
陳光良耷拉着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吉青看他這樣子笑，“良哥安心啦，不是什麽大事”
雖然陳光良比他大三個多月，心理上卻一直是成熟的不穩定，一會成熟一會不成熟的。要不是初中相遇，他怎麽能交上這麽陽光開朗的朋友。
“……那我明天過來”
他撂下一句話就迅速小跑着出了吉青的房子下樓。
深呼吸深呼吸，他努力不讓自己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