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打火匣(30)
第30章 打火匣(30)
斯蒂文帶着他踏入了夜色之中, 只覺得夜風有些清涼,可那扶着的熱度卻愈發明晰了起來。
馬車停泊在不遠處,周圍亮着火堆和火把, 斯蒂文扣緊了身邊人的腰背,将他往上攙扶了些道:“小心腳下。”
“嗯……”輕輕的氣音傳來, 被扶着的人腳下倒沒有打擺到讓斯蒂文不得不把他背起來。
他們的身影靠近,等候在馬車邊的富賓恩問詢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斯蒂文,主人喝醉了嗎?”
“嗯,喝到盡興了。”斯蒂文靠近車廂,在火把的光芒中攙扶着對方上車, 小心将人放在車廂靠穩時才松開了手退出車廂,輕舒了一口氣。
“主人醉成這樣可能要麻煩你照顧一下了。”富賓恩扶着車門說道。
“我?”斯蒂文扶着劍柄,忽略着手臂上殘留的微妙的異樣感笑道,“讓我照顧他你放心?”
富賓恩哽了一下,斯蒂文在坦桑城中遇到醉鬼最多也就是路過時擡一下腿以免踩到對方, 事實上沒什麽人會去管躺在酒館裏的醉鬼,但是主人是不一樣的:“呃, 那我來……”
他轉身上車, 卻被一只手扣住了肩膀,聽到了青年閑适懶散的聲音:“還是我來吧。”
“你能照顧好嗎?”這次輪到富賓恩質疑了。
“至少我的力氣可以保證即使馬車翻了也能把他帶出來。”斯蒂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富賓恩看着身旁幾乎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青年沉默了半晌, 不得不承認敢一個人出行冒險的人是他揮舞一百把剪刀都比不上的, 他讓開了身體伸手道:“請, 如果有什麽需要請及時說。”
“知道了。”斯蒂文落座在車廂內,将富賓恩繼續叮囑的話掩在了外面, 看向了對面倚靠着車壁輕輕睜開眼睛的男人, 唇角的笑意揚了起來。
他就知道。
富賓恩叮囑的話語中斷, 反複思索着斯蒂文的力氣和他與主人的關系, 最終說服自己走向了另外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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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熄滅,火把被傭兵們拿走上馬,車輛的前後都很明亮,只有略微搖晃的車廂在晃動的光芒中有些明滅。
而坐在那明滅光芒中的男人眸中分明是清醒的,雖然只是靜靜坐着,可哪裏有之前醉到走不了路的模樣。
“喝到盡興?”斯蒂文輕動着手指笑道。
“盡興也要學會變通,他們很盡興就足夠了。”許願伸手解開了些襯衫的領子,倚在車窗邊,忍住了去開窗吹風的念頭。
他雖然喝的少,酒意還是有些上泛的。
他的動作随意又得體,即使身體半倚,也無法忽略那在黑暗中高大修長的身形,而以往看起來很溫柔的瞳孔映着夜色,似乎多了些夜晚的涼意,讓那本來隐藏起來的侵略感蔓延了開來。
斯蒂文看着對面似乎跟平時狀态一樣,卻又不一樣的人,原本手臂上已經忽略掉的微妙感好像蔓延到了喉頭。
這家夥還真是個完美的騙子!
“在想什麽?”那雙半阖的眸看了過來,其中帶着的笑意讓斯蒂文有了熟悉的感覺,可車廂中微微彌漫的葡萄酒香氣卻讓他的心底有些微熱。
他也喝了一杯酒,那酒的後勁看來有些大。
“你看不出來我在想什麽?”斯蒂文放松了身體笑道。
“你并不喜歡我窺探你。”許願看着對面同樣放松下來的青年笑道。
“好像也沒什麽關系了。”斯蒂文有些懶洋洋道,他的秘密并不算多,而他卑劣的一面只需要在坦桑城中待一段時間就能夠聽到不少,可即使知道了,布蘭德好像也沒有拒絕跟他成為朋友。
他總是很寬容,對他是,對當時的班森是,對着格魯和這座莊園的人也是。
所以老酒鬼們才會不自覺的在他的面前說出忏悔的話,而不用想,都知道他們曾經說過的話有多麽難聽,但布蘭德似乎并不在意。
他只是來見老朋友,然後兌現或許已經被人遺忘了的承諾。
所以其實被發現卑劣的一面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你應該在想我最初離開坦桑城的十天去了哪裏。”許願輕輕吐息着笑道。
“你來了這座莊園。”斯蒂文輕輕摩挲着微熱的掌心,在對方明顯升起的笑意中道,“然後用這裏的玫瑰花做出了賣給麥倫的香膏。”
許願輕輕颔首:“猜的沒錯。”
“但我想你應該騙了他們,否則格魯一開始不會那麽生氣。”斯蒂文感受着車廂的輕晃笑道。
他跟了半日,大約也能夠猜測出最初的經過,他猜布蘭德一開始應該是對格魯他們許諾了采購蜂蜜的事,又編造了一位富有又挑嘴的主人,然後帶着格魯他們的信任揚長而去。
他很大膽,卻也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從麥倫那裏獲得了一百枚金幣,而這一百枚金幣經過他的手,擁有了店鋪,管家,貨源,以及合作夥伴,又迅速翻滾,讓他得以擁有了一座莊園的經營權。
他是一個高明的騙子,可他又不是個騙子,因為他真的回來了,還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有一點猜錯了。”許願半阖着眸輕笑道。
“什麽?”斯蒂文緩緩平複着呼吸,卻還是很難抑制住那因為酒水而微快的心跳。
“格魯生氣應該是被他的主人譴責了。”許願微阖着眸笑道,“我離開的時候給他留了幾百枚銅幣。”
即使他去而不複返,格魯也不至于那麽生氣。
斯蒂文看着他緩緩阖上的眸,沒再開口說話,但他心底疑惑的最後一環還是扣上了。
布蘭德能夠從麥倫那裏賺到一百枚金幣是他的能力,也是他的手段,但凡事都有萬一,如果他沒能拿到足夠的第一桶金,如果他沒找到合适的店鋪,合适的經營者,如果他在坦桑城處處受挫,又被九家香料店制衡而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允諾怎麽辦?
答案就在這裏,他一開始就想好了辦法,如果沒有那麽順利,幾百枚銅幣确實足夠支付格魯那幾日的辛苦,而幾百枚銅幣給出,再次進入坦桑城的布蘭德應該是身無分文的。
他一步步看起來走的穩,卻都在覆滅的邊緣打轉,可他又有足夠的能力去度過那些險關,讓它看起來似乎不值一提。
如果他真的是貓的話,那人類可能不堪一擊。
車廂輕震,斯蒂文看着靠在車壁頭被輕輕磕了一下蹙起眉頭的人,起身坐在了他的身側,将那擡手揉着額頭的人拉了過來道:“靠這邊。”
許願有些朦胧半醒,被扶過去時頭枕在了那略有些粗糙的亞麻罩袍上,視線瞥到了那垂落下來的紅色發絲時笑道:“謝謝。”
“嗯……”斯蒂文喉間發出了些許氣音,撐着臉頰微向車壁側着身體,看着順倚在他身上睡着的人,目光再次轉向了窗外。
視線并無落點,身側是連綿不斷傳來的溫度和平緩綿長的吐息,斯蒂文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又或者什麽都沒有想,他只是覺得待在布蘭德的身旁讓人的心很安靜,會有一種溫柔的情緒停留。
他好像還是不自覺的被這家夥給影響了,不過并不是什麽令人反感的情緒。
白日看起來茂密繁盛的樹林在夜晚十分的靜谧幽深,但隐藏在其中的生物都明顯被火把驅散了,車廂輕晃,在偶爾的震顫中駛向了遠方的坦桑城。
……
入城并不困難,即使夜晚有禁令,但在錢幣的作用下,士兵們往往十分靈活變通,車子駛過平坦的道路,在路旁醉漢們偶爾的議論聲中停在了布蘭德商店的門外。
火把一一熄滅,富賓恩下了馬車,斯蒂文擡起微阖的眸看向了枕在身側的人,感受着那平順的呼吸,眸中光芒流轉,伸手過去輕晃了兩下。
之前這家夥在裝醉,現在可不一定。
只是他的試探還未結束,手腕卻被驀然擡起的手握住了,肩上傳來了其主人帶着酒意的問詢聲:“你在做什麽?”
斯蒂文心髒微動,側眸看向了枕在身上半睜開眼睛的人,在對上那雙帶着些許疑惑的眸時手腕上傳過來的熱度好像蔓延到了心底。
而那雙眸微微流轉,散去了初醒的迷茫之色,漾出了笑意道:“打算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斯蒂文揚起唇角道,他是有想法,但具體要搗什麽亂還沒想出來,沒做的事是抓不到證據的,“只是到你家了,我想看看是把你扶進去,擡進去,還是讓你自己走進去,現在看來是最後一種。”
許願笑了一下,松開他的手腕起身,看着外面熟悉的店面,系上了衣領上的扣子,拉開了車門道:“你要留宿還是回去?”
“回去。”斯蒂文看着他下車的身影,跟随在其後下車,活動了一下有些壓麻的手臂,看着接過富賓恩捧來的鬥篷披上的男人笑道,“我先走了,回見。”
“夜晚路上小心。”許願看着他走向馬匹的身影道。
斯蒂文拉緊馬缰的手指頓了一下,然後利落的上了馬,他看着那站在馬車旁的男人,有些難言自己心中微妙的不舍感,那是在他幼時容易出現的情緒,現在已經少到幾乎讓他快要忘記這種感覺。
但即使有不舍,也終究都是要分開的,分開還會再見,所以沒必要依依不舍,他夾了一下馬腹笑道:“放心吧,我在坦桑城可比你熟的多,下次再見的時候要把我們之間的棋局補上。”
“好,再見。”許願看着戴上兜帽騎馬離開的青年笑道。
“再見。”青年一聲輕喝,那原本踱了兩步的馬加快了速度,疾馳駛進了夜色之中。
許願收回視線,看向了一旁的富賓恩道:“先安排傭兵們入住,後天再返回莊園。”
“是,主人。”富賓恩應道。
“早點休息。”許願打開商店的門走了進去道。
“好的。”富賓恩恭敬笑道,“主人也早點休息。”
許願颔首,扶着扶手上了樓梯,進入房間時換下了被酒水打濕的衣服,簡單擦拭洗漱了一下坐在了桌前。
【宿主還要工作嗎?】在莊園瘋玩了一天的統子趴在了桌邊問道。
【只是簡單記一下事情。】許願翻開書頁書寫着,即使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有時候也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情。
【唔……】統子看着宿主從紙頁上劃去的人名和事情,輕晃着尾巴提出了自己的思考了半天的事,【宿主采購了那麽多蜂蜜,我們以後是不是可以天天吃蜂蜜了?】
貓貓興奮!
【你喜歡的話可以天天吃。】許願合上了記事冊,略微沉吟道,【應該送斯蒂文一小罐的。】
【宿主那不是喝醉了嘛。】統子很開心,它看着起身的宿主道,【下次再見到美人給他就行了。】
【也只能這樣了。】許願走到床邊坐下,熄滅燭火躺上了床。
說起來他現在還不知道青年到底住在哪裏,下次見面倒是可以問問。
屋內漆黑,床上的人思緒終止,陷入了安穩的睡眠之中。
而在另外一處狹窄的棚戶間,斯蒂文将馬拴在了馬棚裏,取下包裹付了那守在那裏的老者三枚銅幣道:“今晚給菲利普喂最好的草料。”
“嗯……”老者窩在那裏,只是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道。
斯蒂文卻不怎麽在意,只是在走出馬棚時聽到了老者含糊的聲音:“對了,你的家裏被人闖入了,是一群陌生的家夥。”
他的聲音平靜,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一件重要的事。
斯蒂文停下腳步,神色如常的扶着劍柄問道:“人走了嗎?”
“嗯……”老者又給了若有似無的一聲回應,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斯蒂文得到了答案,提着自己的包裹,扶着劍柄走進了巷內,在樓梯的吱呀聲中上了樓,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自己那不知道被破壞了多少次的門半挂在那裏,似乎被人關上了,但無論如何也掩不完全。
斯蒂文停下腳步傾聽着,确定着附近除了風聲外沒有被壓住的呼吸聲時一腳踹開了門,砰的一聲在夜色中傳出很遠,似乎吓得哪家的孩子又哭了起來,牲畜們給出了相對混亂的聲音作為回應,與此同時謾罵的聲音傳了出來。
“哦!該死的!誰大半夜的門板掉下來了?!”
“斯蒂文,我說過不要再那麽大力的踹門!”
“知道了。”斯蒂文漫不經心的回應了一聲,看着十分空的室內,确定裏面藏不下任何人時習以為常的走了進去,坐在了空蕩蕩的床板上。
很好,他再次丢失了一條床單,下次出行還是把床單也帶上好了。
斯蒂文将包裹放下,從裏面取出了剩下的半截蠟燭放在了床板上點燃,燭火雖然細微,卻足以照亮這狹小的屋子。
燭火之中,斯蒂文又從包裹中摸出了工具,走到門口打量着壞掉的地方,然後輕挑了一下眉将工具別在了腰間,雙手扶住門板直接将其歸位到原本的凹槽中,吱呀一聲合上了。
他又将壞掉的木拴取下,從角落堆放的木頭裏找出了一個看起來形狀不錯的釘上,棍子搭上,門再次嚴絲合縫後滿意的拍了拍手,将那被翻開空置的木箱搬了起來,放回了原處後枕着手臂躺在了床上。
而随着他的躺下,那蠟燭上的火光實在不堪承受這樣的風直接熄滅,讓屋內陷入了黑暗之中。
斯蒂文轉眸看了那還殘留些許紅光的燭頭,笑了一聲起身,從包裹裏摸出了最貴重的那個木盒放在了床頭,枕上去時翹起了腿。
這次的入室者看起來還沒有到窮瘋了的地步,起碼沒有把他的箱子和床都搬走。
斯蒂文閉上了眼睛,在困意微起時将一條手臂墊在了腦後,又睡了半晌後擡起頭,洩了一口氣将木盒從腦袋下取出,放在了腰側,墊着手臂側躺下。
木板很硬,甚至有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硬,讓身體十分懷念那張柔軟的大床,不過是嘗過一次,身體就記住了享福的滋味。
不行,以後即使去找布蘭德,也不能在他的家裏留宿了,即使以他現在的收入足以擁有一張舒服的床,但這樣的床才不會讓他在睡夢中喪失警覺性,尤其是躺在這樣外人輕易就能夠進入的房間裏。
而且買下的床除非他帶在菲利普的背上,否則一定會在他下次出行時被搶走或者偷走。
而他現在的錢還不足以買下一間足夠安全的房子以及雇傭傭兵。
斯蒂文又翻了個身,将木盒從另外一側拿過來護在了腹部,思緒已經有些漸沉,他讨厭需要他花錢的事,但這并不是布蘭德的過錯。
他只是一位非常不錯的朋友,斯蒂文甚至可以确定自己如果開口,布蘭德并不會拒絕甚至樂意他一直借住在他的莊園中,但他自己并不願意那麽做。
他明明是個喜歡占便宜的人來的。
斯蒂文的思緒在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時陷入了極深的地方,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黎明,一聲聲嘹亮的雞叫聲中,他面色略帶着些煩躁的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的頭,困倦的看着周圍熟悉的場景,腦海裏滿是布蘭德的名字。
甚至不是只有早晨,而是一整晚他的腦海裏都是關于那個人,只是起來時夢到了什麽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做了一晚上的夢。
雞鳴聲一聲接一聲,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斯蒂文扶着額頭,那一刻理解了格魯試圖将大鵝炖了的情緒,只有布蘭德那家夥能面對這種吵鬧時還能去喂上一根黃瓜,溫柔的說別鬧。
斯蒂文睜開了眼睛,靜坐在原地思索着布蘭德可能偷偷給他下了巫術的可能性時聽到了敲門的聲音和熟悉的女聲:“斯蒂文,你在嗎?”
“在,稍等。”斯蒂文的神色恢複了清醒,他起身整理好有些亂的罩袍,打開門看向了外面挽着發,穿着貫體的丘尼克,腰上系着圍裙的年輕婦人道,“珍妮,有什麽事嗎?”
“斯蒂文。”婦人擡起了頭,溫柔的聲音帶着歉意道,“很抱歉,我沒能阻止那些人進入你的房間。”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斯蒂文松開門,從腰包裏摸索着,取出了一個小木盒遞了過去道,“對了,這個給你,我認識的一位醫生說這種果幹泡水對身體有好處。”
珍妮驚訝了一下,伸手接過了那個小木盒感激道:“謝謝你一直惦記着伊恩,斯蒂文,請問這個果幹的價格。”
她詢問的聲音有些謹慎。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放心的拿去用的。”斯蒂文不甚在意的笑道。
珍妮捧着那個木盒微微松了一口氣,眉目溫柔的說道:“很感謝你,你這次出行有衣服需要我幫你縫補嗎?”
斯蒂文下意識看向了自己的袖子,發現那裏曾經被樹枝挂到的地方已經被縫補過了,布蘭德莊園的傭人真的很盡心,他看着珍妮溫柔的神色笑道:“不用了,這次沒有劃破的地方。”
“好的。”珍妮将那個木盒揣進了圍裙裏,颔了一下首轉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斯蒂文應聲,在她的身影從樓梯那裏消失時關上了門,從包裹裏翻出了有些硬的面餅和黃瓜解決了早餐問題後,這次出門帶上的只有自己的錢袋,配劍和商品。
他走出巷子,已經有不少坐在路邊的人的目光從他的身上掃過,又匆匆收了回去。
“看來斯蒂文最近不會出城了。”
“他最近跟布蘭德商店的主人走的很近,我想應該混的不錯。”
“那他應該早就搬離這裏了。”
細碎的話語只有一些隐約入耳,斯蒂文打了個哈欠,不需要仔細去聽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坦桑城的消息總是傳的格外的快,有弊端也有好處,起碼現在他待在坦桑城中的時候不必擔心他的家裏被洗劫一空。
斯蒂文沒有騎馬,而是戴上兜帽走上了熟悉的街道,他外出售賣商品獲得了金幣,同時也帶回了一些貨物,雖然比不上布蘭德的商品值錢,但也能讓他賺一些。
等到這次的售空,再去摩頓那裏修理一下他的劍,讓他的夥伴菲利普休息幾天,就可以再次出發了。
晨間的街道還沒有那麽熱鬧,但已經有了不少人,斯蒂文踏進一家酒館時立刻得到了店中女郎的熱烈歡迎:“哦,親愛的斯蒂文,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十七天。”斯蒂文将一個木盒遞了過去笑道,“三枚銀幣。”
“真是不解風情的家夥。”女郎輕哼了一聲,将三枚銀幣放在了他的手上,同時拿走了那個木盒笑道,“聽說你跟布蘭德先生的關系不錯。”
“他那裏的精油一小瓶要三枚金幣。”斯蒂文将銀幣送進了錢袋中,轉身揮了揮手道,“回見。”
布蘭德那家夥真是無處不在。
女郎哽在了原地,捧着自己的木盒嘆息了一聲回到了店裏。
斯蒂文送的地方不少,即使精油和香膏在坦桑城盛行了開來,他帶回的商品也不愁沒有銷路,只是問候布蘭德的人太多了,多到讓他有一種那家夥陰魂不散的感覺。
“斯蒂文,你跟布蘭德先生關系那麽好,也沒辦法拿到一個很低的價格嗎?”買了貨的女郎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沒辦法,他店裏的商品都是用金幣來衡量的。”斯蒂文說道。
“早知道當時布蘭德先生住店的時候就應該跟他熟悉一些。”一旁的女郎惋惜道。
斯蒂文聞言輕輕挑眉笑道:“跟他熟悉一些他也不會降價的。”
“布蘭德先生哪有你說的那麽冷酷無情,他明明看起來很好說話。”正在試着紅色幹花粉的女郎神色有些向往,“他看起來很溫柔。”
“但他是一個商人。”斯蒂文笑着提醒道,“這次的幹花怎麽樣?”
“比上次的顏色要鮮豔一些。”女郎看着手上的顏色很是滿意,只是說到另外一個話題有些不滿,“布蘭德先生可不像你這樣是個吝啬鬼,他當時住在店裏給的小費都是銀幣。”
“唔,他的确很大方。”斯蒂文想起了那家夥給的酬金,可那家夥大方的同時又是個精明的商人。
說起來難道是因為他太計較了所以才賺不到那麽多金幣嗎?
“是吧。”女郎對自己的結論很滿意,“這盒多少錢?”
“兩枚銀幣。”斯蒂文回答道。
“哦,你怎麽不去搶!”女郎一邊抱怨着,一邊不舍的付出了錢,“我希望它能用到兩年後。”
斯蒂文看着她不舍的神情,再次确定了自己才是對的,布蘭德那家夥的大方他恐怕一輩子都學不會。
斯蒂文在這家店幾乎将最後的商品售空,只是在他點清銀幣離開店門時,卻被一道溫柔的女聲從身後叫住了:“斯蒂文!”
他回頭看向了那有些匆匆跟出來的黛西,停下了腳步問道:“還有要買的東西?”
“不,不是。”黛西的臉上帶了猶豫道,“只是上次布蘭德先生離開這裏的時候我正好休息,甚至沒來得及送他。”
“我想他不會介意這件事。”斯蒂文看着她眸中似乎無法按捺的情緒說道。
“我,我只是想問他的生意還好嗎?”黛西的神情有些局促,張了張口才再度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的生意很好,每天店裏的商品都會售空。”斯蒂文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嘆息,因為他在不少訴諸愛意的戀人眼中看到過很多類似的情緒。
即使知道不合适,她似乎還是淪陷在了他的溫柔裏,但這份情誼從一開始就不會得到回應,因為布蘭德他……
“那他有再提起這家店嗎?”黛西的眸中有着難以抑制的渴盼,似乎期冀能夠有一絲希望。
“沒有,他沒有再提起過這家店。”斯蒂文知道她希望布蘭德提起的不是這家店,而是她,但是沒有,布蘭德提起過這家店,但那是因為他要購買葡萄酒需要對比,話裏卻從來沒有提起過黛西。
他并沒有什麽錯,因為這家店裏的所有女郎對他而言大約都是一樣的,那天即使不是黛西來,換成其他女郎,他也同樣會給出一枚銀幣,而事實上不止黛西得到了一枚銀幣。
斯蒂文看着黛西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眸中的光也滅了下去,泛起了層層疊疊的憂傷,她似乎想笑一下,可扯起唇角的笑比哭還要難看:“是嗎?”
“是的。”斯蒂文并不想給她什麽希望,也的确給不出讓她擁有希望的答案。
得不到回應的愛,徹徹底底的遺忘似乎才是正确的選擇。
“抱歉……”黛西垂下了眸,手指攥緊了衣擺,出口的聲音很輕,“可以請您不要告訴布蘭德先生我問起過這種事嗎?”
愛意是無法隐藏的,無論以什麽樣的方式問出,都避免不了其中的情感被人察覺。
“放心吧。”斯蒂文看着她唇邊泛起的笑意道。
“謝謝,我先回去了。”黛西這樣說着,提起衣擺轉身離開了。
斯蒂文沒有應聲,他只是看了眼黛西離開的背影,轉身離開了這家旅館。
愛情這種東西他大約這輩子都是理解不了的,當然也不會接觸到,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麽讓摩頓能夠不說話就修理好他的劍。
斯蒂文一路走向了街道的盡頭,在看見那家墜着亞麻布簾子的店時掀起進入:“親愛的摩頓,我……”
他的話語并未說完,就在看到店裏靜坐的人時戛然而止,而在對上那雙聞聲擡起帶着些許驚訝随後泛起笑意的眸時察覺了心口處異樣的熱度。
布蘭德。
這個人跟昨晚見時并沒有什麽差別,卻又好像很久沒見了,只是就是因為沒有差別,這道修長得體的身影即使在這家破舊的店裏也是自成一處的。
他坐在這裏,這裏就好像能夠成為一處十分安靜的聖地。
“好巧,來修理你的劍?”許願看向邁步進店的青年笑道。
“好久不見。”斯蒂文走了過去,總覺得這一幕有些意外的熟悉,他揣摩着心口那種十分陌生的情緒落座道,“摩頓呢?”
“他去取我的劍了。”許願也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他看着身旁的青年笑道,“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不過我這次沒帶棋盤。”
斯蒂文疑惑了一瞬,終于從千頭萬緒中找到了約好的棋局的事:“沒關系,等下次吧,你什麽時候返回莊園?”
“明天。”許願回答道。
“明天?”斯蒂文挑起了眉梢。
許願看着他笑道:“你看起來好像希望我快點回去。”
“也沒有,只是沒想到告別了兩次都沒成功。”斯蒂文交疊起腿看着他道。
這種情緒并不是郁悶,只是鄭重告別了兩次,卻次次沒成功,可他也不是不想看到布蘭德。
“覺得浪費了情緒?”許願沉吟笑道。
斯蒂文聞言訝異了一瞬,覺得好像是這種感覺:“唔,有些出乎意料。”
他都做好了很久不見的準備。
“出乎意料的重逢不是喜事嗎?”許願略微沉吟,聲調略微揚起笑道,“還是說你不想見到我?”
斯蒂文聞言微怔,扯了一下唇角道:“怎麽會,我很希望日日都能見到您,只是一早上聽到了無數人提起布蘭德先生,并試圖跟他成為朋友。”
“好讓他的商品能夠降低一些價格。”許願接着他的話道。
“沒錯。”斯蒂文挑起眉梢笑了出來,“你還真是什麽都清楚。”
“還是有事情不清楚的。”許願說道。
“什麽?”斯蒂文有些好奇。
“比如說你住在哪裏?”許願詢問道。
斯蒂文微怔思索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告訴過他:“怎麽想起問這個?”
“昨天想送你一小罐蜂蜜,但喝酒太多忘記了。”許願無奈道,“想讓傭人給你送過去,結果發現連你的地址都不知道。”
“我住的地方街道很複雜,就算告訴你你也找不到。”斯蒂文有些閑适的靠在那裏道,“而且你最好不要讓人過去,否則非常可能被搶。”
許願聽着他的話沉吟,到底沒有去問他為什麽不從那裏搬出來:“那我以後怎麽才能找到你?”
斯蒂文同樣思索了一下笑道:“如果有急事,去班森的酒館找我就行,我經常在那裏吃東西。”
“好。”許願應了一聲,略微思索後笑道,“那蜂蜜也送到班森的酒館?”
斯蒂文擡了一下眉梢道:“那個還是算了,班森可能會把它們丢出去,下次……”
他的話語說到此處戛然而止,略微沉吟後換了個說法:“有機會再給我吧。”
“好。”許願笑道。
斯蒂文看着他眸中含着的溫柔笑意,指尖微動了一下,略微思索後移開視線問道:“你還記得第一次請我吃飯的旅館嗎?”
他的話題突然跳轉,許願眸中劃過疑惑道:“記得,怎麽了?”
一個問題,事情總有起因經過。
“那你還記得其中發生的事嗎?”斯蒂文微微側眸,視線并不與他對接。
這家夥太厲害,總覺得對上視線就容易被他一眼看透,黛西的事其實他不知道會比較好,但他也會想之前自己那麽幹脆的斷了她的念想對還是不對?
許願看着身旁明顯不是想單問這件事的青年,沉吟笑道:“你一個人吃掉了一只大鵝的事?”
斯蒂文瞟了他一眼。
許願笑道:“還是你在清晨我熟睡的時候撬我門的事?”
斯蒂文摩挲着劍柄的手指一頓,轉眸看向了身旁的人笑道:“親愛的布蘭德先生,你有點記仇。”
“只是你突然提起,我能想到與你相關的就是這些事了。”許願擡眸看了眼門外的天色道,“中午要不要一起去那裏吃飯?”
斯蒂文神情微和,知道他大約是真的不記得了,那麽也沒必要再給他添什麽麻煩:“不用了,我中午還有事。”
而且他不能再被這家夥養刁胃口了。
“好,那下次。”許願并不強求,包括他突然提出問題的原因。
“好。”斯蒂文笑了一下,目光轉到了後面的門上,扶着劍柄起身道,“摩頓是在鑄劍嗎?”
“他只是需要在劍柄上……”許願的話并沒有說完,那十分粗犷的聲音伴随着腳步聲已經響了起來。
“布蘭德先生,您的劍……斯蒂文!哦,我真不想在這裏看到你!”摩頓捧着手裏的劍皺着眉頭道。
“我這次有很小心的使用,修理起來不花費什麽功夫。”斯蒂文走到了櫃臺邊看向了摩頓手中的那把劍,卻發現在它的劍柄上竟多了一枚紅色的寶石,“為什麽他的有寶石?”
“因為這是布蘭德先生帶來的。”摩頓呵呵笑道,“如果你能帶來,我也會為你鑲嵌。”
斯蒂文挑了一下眉梢,明白剛才摩頓是去做什麽了,他勾起唇角,将自己的劍放在了櫃臺上笑道:“算了,多一顆寶石并不會帶上傳說中的附魔效果。”
“但它非常的漂亮,跟你的頭發顏色很搭。”摩頓一邊努力推薦,一邊拿起斯蒂文的劍拔了出來,在看到其上的卷刃時臉色黑了下來。
“也不能避免卷刃。”斯蒂文笑道。
布蘭德或許需要它作為裝飾,但他要是裝飾上,可就是等着在野外被強盜們圍攻了。
“你的這把劍需要重鑄。”摩頓黑着臉對上了青年的笑臉道。
“那麽你現在就折斷它。”斯蒂文撐在櫃臺上毫不客氣的回視道。
摩頓的臉色頓時黑的更厲害了:“你又用它砍了什麽東西?”
“一只獅鹫。”斯蒂文說道。
摩頓眼睛一亮:“帶回來了?!”
斯蒂文唇角略壓:“沒有,讓它跑了。”
“好吧,倒黴的吝啬鬼。”摩頓看着那把劍道,“修好要三枚銀幣。”
“你怎麽不去搶?”斯蒂文輕敲着櫃臺道,“一枚,否則我就把它丢進下水道。”
兩個人對視,互不退讓,殺氣帶來的火花簡直噼裏啪啦,最終卻是摩頓深吸了一口氣讓步了:“好吧,一枚,沒有下次!”
“好的。”青年眉眼彎起,答應的十分順暢。
許願确定摩頓再次磨了後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