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日莊園(十五)
血日莊園(十五)
游郁再度恢複意識時,能夠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張冰冷鐵床上,直往鼻中鑽的,是濃烈嗆人的血腥味。
啊,果然沒死……
他無力地睜開雙眼,視角往上,眼前一片迷糊,隐約能看見的,是懸于高頂上的巨副十字架,被聖釘囚禁其上的,是一個半天使半惡魔、手臂低垂的神。
他支起手肘想要起身,手臂剛一動,一些細微的金屬碰撞聲便粘附在耳膜上,左腕處随即而來的一陣刺痛,迫使他艱難的扭頭去看。
腕上似乎連接着幾根導管,循着導管,又見到有一堆銅制儀器淩亂擺放在床邊。
盡管眼前這一切,讓他略感困惑,但思緒粘稠似油,他無力驅使大腦再細想些什麽。只是隐約記得意識失去前的最後一刻,自己說了聲“啧,還是雛啊……”
那時,江側和時隐他們還都在,此刻只剩自己孤零零躺在這。
回憶至此,耳邊傳來的微弱女聲,打斷他本就斷裂的思緒。
“公……公爵,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我可是你的妻子啊,你……真的忍心嗎……”
是夫人。她還活着……公爵也在這?
一陣長久的沉寂後,公爵沉冷開口,未回答夫人的問題:“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問我到底在做些什麽?今天在這所教堂中……我讓你有幸能親身經歷!”
“不……不……”夫人帶着哭腔,氣息孱弱,“你,你直接殺了我吧……我不想被折磨……”
“該死!”公爵憤聲怒罵,聲線神經質般瘋癫,“這不是折磨,是光榮!是神的恩賜!”
夫人不再作答,那股稍縱即逝的氣息,就快溟滅不見。
游郁想要起身,可自己這副皮囊此刻軟弱無力,不聽使喚,只能憑借僅存的氣力,側肘撐身,勉強讓自己能夠擡起視線,看向眼前發生的事。
原來,夫人也躺在床上,就在自己對面。
她的床邊,站着的正是公爵,他正在略有所思的擺弄面前的銅制儀器,不多時,他轉過身來,鷹眸低垂,透着陰鸷狠辣,直勾勾盯着夫人面龐。
“成為神的一部分,你應當感到榮幸。”
他呢喃一句,舉起右手握持的十字架,置于額頭之上,而後唇間不斷蹦出窸窸窣窣的念咒聲。
游郁昏昏沉沉的看着眼前這一切,想起公爵的那本破舊筆記、想起那兩幅殘畫,也就在這時,他才隐約看清,在夫人躺着的鐵床之後的教堂畫壁之上,懸挂滿層層疊疊的屍體!
一眼望去,至少有百來具之多!
這些屍體枯瘦幹癟,像是被吸幹了全身血液,他們的心髒處,全都有着一個穿心而過的破洞。
更令人膽戰心驚的是,這些人他全都眼熟:那兩位在夫人畫室前見到的侍女、兩個月前在古堡中見到的那些仆人、兩個月後替代他們的那些仆人。
還有一位衣着考究少爺模樣的人,想必,就是邀請他們進入莊園的人——也就是公爵和夫人的親生兒子。
這些人,全都被公爵當成了實驗體!
游郁錯愕萬分,迄今為止所有的線索碎片,在他的粘稠腦液中,緩慢游走拼湊,将細枝末節處的缺口補充完整。
他有些猶疑:眼前這段劇情是不是仍然處于劇情殺之中?
為什麽從罪罰者游戲結束之後,星鏈一直沒有更新游戲任務?
念及至此,他只覺陣陣惡感上湧,再也無力驅動思緒。也在這時,一陣哀怨的嗚咽,從夫人話不成音的嗓間擠出,傳入他耳中。
夫人直挺挺躺在鐵床之上,身形纖弱,那張原本驚豔絕倫的絕美容顏,此刻瘦弱凹陷,死灰一片,活像個被虐待許久的死刑犯。
有淚從她眼角滑落,順着雙頰,從微阖顫動的唇角流進喉間。她噙着這些血淚,絕望看着眼前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人。
她此刻在想些什麽?
或許是和公爵初遇時的那場宴會、是為他生下兒子的那天、是他抱着兒子牽着她,一起在白日下散步的那個午後……
可伴随着公爵低沉不疊的咒語聲,她的全身血液激沸湧動,順着身體各處連接的導管,徐徐向外流出。
她的心髒也在劇烈跳動,頻率快到幾乎失控,原本的孱弱呼吸也随之加快頻率,急速吞吐氣息,喉間發出黏稠的嗬嗬聲。
持續良久後,公爵的念咒聲終于停息。
幾乎同時,她的心髒猛烈抽動又兀然停下,随之而來的,是一陣□□爆裂聲,在這陣爆裂聲中,心髒宛如一朵煙火玫瑰般絢爛綻放,在漫天血霧中,化為片片細小肉沫,獨留心口處一個寂寥的黑洞。
她瞳孔中的最後那點亮光,也最終緩慢消逝。
游郁眼睜睜看着這一切,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就像是陷入夢魇般無力。
他眼前的公爵,饒有興味盯着鐵床之上的“實驗體”,開口時是頗為遺憾的語氣:“可惜啊,大勢已成,已經不需要你們這些東西了,所以就——”
話音至此,一道黑影突然閃至目光中,等游郁看清眼前形勢時,一把尖刀已經刺透公爵心髒。
公爵茫然低首,看着胸口那段帶血的銀色刀尖,半晌後才緩緩轉頭,看向身後之人。
待他看清時,面上是難以置信的困愕。
“為什麽……是,是你……?!”
這人哂笑一聲,從背後來到他面前,擡手撫摸着右眼那道傷疤,聲線異常沉悶:“原本不該是我,但是吾兒死了,只能由我,來親手解決你。”
游郁在這陣蒼白嗓音中,看向平靜似水的管家父親。這時,星鏈光屏躍至眼前。
【當前支線任務已更新,支線進度:100%】
【已更新內容:管家父親的真實身份為對抗邪惡神啓的教會成員,二十三年前,應教會之令,開始對公爵進行監視。待自己的親生兒子成年後,借機讓其進入古堡之中。十年以來,一直密切注視着公爵動向,履行着教會賦予的除邪聖業】
他就像個突如其來的攪局者,撕碎了公爵做了二十多年的美夢。
“不,不可能!!”公爵氣急攻心,吐出一口濃血,身體在後退中一陣失衡,跌坐在地上,“你為什麽會知道?為,為什麽?!我可是得到神啓,我已經讓血嬰重新降臨世間!”
盡管公爵的質問聽起來撕心裂肺,可管家父親依舊波瀾不驚,走到他面前跪下身子,用指腹觸碰着胸口的銀色刀尖:“因為……”
“我也得到過神啓。”
平平靜靜一句,卻險些讓公爵心肺俱焚。公爵雙瞳顫動,死死盯着他,目光中盡是恐懼和不甘。
在劇痛和極度困惑中,管家父親的平靜聲音,繼續流入他耳中。
“神誕于湖,皆虛皆幻,獻子之血,護之永生……”
“這本《神谕》,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流傳至世間。無人知曉它的來歷,也無人關心它的來歷。所有那些自稱被選中的人,都在前仆後繼的執行着神啓。”
“以咒化身,取血填湖,日全食甚之時,血嬰将誕于子宮,重回世間……千百年來,無數人想要完成這個所謂的光聖使命。可這種使命給世間帶來了什麽?是無盡的殺戮!是無數徘徊世間的怨魂!”
“那些走火入魔的人,取走不計其數無辜人的性命,為的是神啓?笑話!他們是為了神啓承諾他們的永生!為了自己能夠長生不老,永世毀禍人間!”
“于是啊,抵抗這些惡魔的教派,在七百八一年前應運而生。我們這群人,為的是除掉你們,為的是拯救更多無辜之人的性命,我們的所作所為,才是無上光榮!”
“可你們這些人如不滅野草,殺不光除不盡,所以我們真正想做的,正是徹底毀滅這血嬰!徹底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駭人心肺的話音,在教堂中猛烈回蕩。游郁聽完這些,終于支撐不住,往後重重一躺。
公爵難以置信的搖着頭,狀似癫狂的将雙手插進發中,極度充血的雙眼,怨毒的盯着眼前這個撕碎他美夢的人。
他猛然直起身,沖向管家父親,但後者只是往後一讓,他便又摔倒在地。
“這只是你的一派胡言!我為什麽要信你!我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我會永生!我要永生!”
他竭力嘶吼着,怨氣頂上嗓間,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永生?”管家父親本來無波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譏諷的笑,他躬身将公爵一把拎起來,注視着他的雙瞳,緩緩質問,“那你現在感覺,自己還能活着嗎?”
公爵身上一陣寒顫:活着?當然,我可是不死之身了……可……可為什麽我的傷口如此之痛?神啓不是說我會得到永生……啊,眼皮很重,想要好好睡上一覺,二十多年了,每夜都是提心吊膽,輾轉反側……
可是我這一睡……還能醒過來嗎?
他的思緒逐漸飄忽,眼前的管家父親,漸漸成了一抹幻影。
他想睡了。
可耳邊傳來的聲音,強行拉回他快要沉寂的思緒:“在你死之前,告訴我!那個血嬰在哪?!快說!”
管家父親死死攥着公爵雙臂,可公爵雙眼惺忪,口不能言,已是将死之人。
就在這陣質問聲中,一直旁觀的游郁再次傾全身之力,撐身望去,入眼的管家父親,正在搖晃着癱軟的公爵,徒勞逼問着他。
“快跟我說,那個該死的血嬰到底在哪!我要除掉它,我要——”
話音戛然而止。
游郁的模糊視線中,陡然出現一道血影,自這血影胸口處,竄出細密交織的血管,纏繞住管家父親的頭顱,而後逆時針一扭。
就這樣,管家父親的頭身,一分為二,頭顱無聲落地,身子直挺挺往後倒去。
這,這是……?!
無比詫異間,游郁只覺意識正在迅速潰散,周身教堂空間破碎瓦解。
在意識消退的最後一刻,殘留視網膜上的,是一個全身無皮,正在咧嘴詭笑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