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葉孤兒院(五)
青葉孤兒院(五)
滅龍半晌沒回過神,等聽清游郁這句話時,一個沒忍住放聲大小:”你他媽要笑死老子啊?!老子在蘇城園區混了這麽多年,還沒——”
“砰砰砰——!!!”
三道槍聲響起,随後而來的,是滅龍撕心裂肺的痛叫。
“艹艹艹!!老子中槍了,滅熊!快來扶老子,快來扶老子啊!!”
他狼狽不堪的跌坐在地上,雙手雙腳均被 Beast 子彈穿過,傷口窟窿處血流如注。
被他稱作滅熊的光頭男,原本吓得捂住雙耳,躲在一旁瑟瑟發抖,此時聽他怒罵,不知從哪竄上股勇氣,手中白光一閃,多出把錘狀武器,舉着它,嗷嗷叫朝游郁沖來。
步子剛一動,就在幾聲槍響後,跟滅龍一樣倒地痛嚎起來。
游郁手持 Beast 居高臨下指着他們,聲調沉冷地宣示自己的忍耐底線:“給你五秒鐘。”
“砰!!”
又是一聲槍響,飛射而出的子彈不偏不倚,再次擊穿滅龍右臂上的肱肌,撕扯下一大塊肌肉掉落在地。
“啊啊啊!!”滅龍扯嗓又是一聲吼叫,死咬着牙捂住血肉翻卷的傷口,瞪着游郁拼命叫罵,“老子沒說不幹,nmgb,不講武德!!一口痰你媽的至于嗎?!”
和他緊貼着的滅熊更是面色慘白,舉起右臂拼命搖晃,朝游郁示意戴在腕上的星鏈:“我,我們也是正式玩家!你他媽有膽子敢殺玩家?!你就不怕代理人把你……啊啊啊!!”
話沒說完,游郁将槍身一挪對準他的腕處,食指輕扣,Beast 應勢出射,爆響一聲,毫不留情擊穿他的左腕。
二人在地上翻滾嚎叫,這時才徹底明白:眼前這個排行榜 NO.4 的家夥,是真想要他們的命!
已經兩聲槍響,意示兩秒,他們還有剩餘三秒的生機!
“你個 B 崽子!要殺就殺,想讓你爹低頭,門你媽的都沒有!!”滅龍滿頭熱汗,強撐着叫嚣。
“砰砰——!!”
毫無疑問又是兩槍,這次是他的雙腿胫骨被子彈擊碎。
這次他反而沒再大叫,躺在地上,已經痛的快要昏死過去,嘶啞着嗓子咯咯低罵,像個垂危的死刑犯。
“老,老大!!你還好吧?!你,你就把那口痰舔了吧!!”滅熊龇牙咧嘴的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面上因失血過多白的像紙,“實在不行,我……我舔,我幫你舔了!但你要記得我功勞啊!回去多跟上面說兩句好話!”
滅熊一副舍生取義的樣子,恐慌的瞥了眼面無表情的游郁,牙關一咬就朝往木板床走。
腳步剛動,槍聲再次響起,子彈準确無誤的擊穿他的腳後跟,他哭嚎一聲,身體失衡,猛地跪倒在地。
“艹!老大,老大!他不讓我舔!!”
懼怕和劇痛已經摧毀滅熊的意志,他涕淚齊下,萬念俱灰: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難道今天就要交待在這了?!已經第五槍,時間到了!
他顫巍巍的擡頭看向游郁,卻見 Beast 的槍口已經頂在滅龍的額頭之上。
“兄弟,好兄弟!今天這事純屬誤會!”他生怕下一秒擦槍走火,知道要是滅龍死了,自己也肯定活不成,“我們……我們其實就是想代替 “幻火”邀請你進入公會!畢竟你是θ+ 評級玩家,就算放眼全南國都是首屈一指,很多公會都要搶着要你的!你,你放心,只要你願意加入,財富權利,一定要什麽有什麽,絕對不會……”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滅龍神智總算清醒一些,“別他媽哭哭嚷嚷像個膿包!”
怒斥一通後,又惡狠狠看向游郁,目光陰辣無比:“今天你要是不殺了老子,老子日後絕不會放過你!今天你要是要了老子的命,會長也會為我報仇,把你折磨致死!碎屍萬段!”
滅熊聽他一番言辭,吓得渾身猛顫,知道他已經做好死在槍口下的準備。
可手持 Beast 的游郁卻不為所動,面色疏冷,他将目光投射到滅龍血汗混雜的面上,脫口而出——
“時間到。”
手指微動,催使 Beast。
“砰——!”
“艹!!”
“別啊!!我不想死!!”
“游郁!!”
突如其來的這聲名字讓他分了神,手臂不由微斜,手指下意識松開,唯一一顆射出去的子彈,穿過滅龍左耳,撕扯掉一塊耳垂組織。
滅龍應聲躺倒,捂住血肉模糊的左耳,口中瘋狂謾罵:“啊啊啊!!我艹你祖宗!!”
游郁卻未入耳,循聲看向門口,目光沉冷地望着站在那裏的江側,以及他右手拽住的一個小孩。
“我才走一會,這,這是怎麽回事?!”
江側掃了眼屋內混亂無比的場景,雖然不清楚具體狀況,可一看倒在地上的二人組一副惡相,也猜的大差不差了。
他拎着奮力掙紮的小孩,來到游郁身側,見游郁面色極度難看,舉着 Beast 的右臂顫抖不止,腦子遺一轉,轉身朝二人組大喝一聲:“兩個狗東西還不快滾!”
二人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一聽這話,立時懵住,齊齊順着槍身看向游郁。
游郁不置可否,毫無反應。
“這次先算了吧……”江側将手搭在他擡起的手臂上,沖小孩昂昂下巴,示意他們眼下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游郁聞言閉起雙眼,半晌後才終于垂下手臂,無言轉過身去。
滅熊見狀,如蒙大赦般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死命攙扶着雙腿已廢的滅龍朝門口直沖,途中,滅龍還不甘心地連連大喊:“老子一定會親手宰了你!!”,吓得他手忙腳亂捂住滅龍嘴:“求你了,老大!別說了!”,硬生生将滅龍拖走。
待二人走遠後,游郁才将 Beast 收納回星鏈,緩步走到時隐屍身旁邊,伸手将黏在右手上的那口痰擦掉。
江側也沒催促,靜靜看着他做完這些,而後才看向自己帶來的小孩。
他眼前的這個小孩,白白淨淨,看上去至多十歲,頭上翹着一撮卷發,滿臉的叛逆和憤怒。
“放開我!憑什麽抓我!你們殺了時隐哥,你們是殺人犯,殺人犯!”他拼命扭動四肢,企圖從江側手中掙脫,可江側毫不松力,厲聲質問他:“你是不是孤兒院的人?如果不是,那你是誰?為什麽躲在那偷看,為什麽要跑?快說!”
“殺人犯!憑什麽告訴你?!快松開!”小孩毫不合作,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哭腔。
“你——!”
“放了他吧,江側。”游郁截斷江側的話音。
“可是……”江側想說些什麽,頓了頓,還是松了手。
游郁俯視着小孩,眸光暗沉:“ 不逼你,說你想說的。”
小孩默不作聲,揉搓着被江側捏痛的肩膀,那雙通紅的雙眼,卻總是瞥向木板床上的屍身。
他就這樣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許久後才哽咽着開口:“人是你們殺的嗎?”
“不是。”游郁輕聲回道。
“我……我……”他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悲恸,低頭啜泣着,“我能相信你們嗎?”
“能。”游郁依舊輕聲。
“你們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游郁定定看着他,“你想報仇?”
小孩突然目眦欲裂,炸雷般吼出一句:“我!想!報!仇!”
游郁依舊不為所動,眼瞳覆上一層水霧:“這事交給我。”
小孩聞言渾身發抖,瞪着通紅的雙眼,難以置信的問道:“為,為什麽?”
“因為,”游郁脫口而出,“他是我的朋友。”
小孩沒再說話,凝視着他冰棱般的面龐,像是在确定這句是真是假。
許久才挪開目光,撲通跪倒在地,用膝蓋蹭到床邊,伸出顫抖的細小手臂,抓住冰冷的手臂。
視線剛一觸及,又觸電般收回,雙唇咬到發白,不争氣的淚滴從嘴角滑入,又苦又鹹。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我沒發現他出事了……為什麽……”
這一瞬間,游郁從他身上看到時隐的影子,內斂、隐忍,天生的一股叛逆。
許久之後,小孩才用着強忍悲痛到有些變形的聲音,将想說的話,對二人緩緩道來。
他的名字叫炸彈,十一歲,孤兒院五個人中排行老二。和其他人一樣,無父無母,在窮苦迷茫中嘗試長大。
從記憶初始,他便只知道是時隐哥帶着他們四個人生活,寵着他們,護着他們,竭盡所能給他們想要的一切。
雖然這所謂的“一切”,只是些肉包子、冰淇淋、舊衣服或者壞玩具,但他們樂在其中,并不覺得苦悶。
日子雖窮,卻并不孤獨。
曾幾何時,他也問過時隐:“為什麽不讓那些大人進孤兒院?他們說要幫我們呀?”
時隐笑着回:“要記住,大人等于壞人,不能讓壞人進我們家。”
每每這時,他總會發現,原來時隐只有在面對他們時,才會露出笑容。
而且這笑容,真的好甜。
時隐又說:“你是老二,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們。”
每每這時,他總會狠狠點頭以表決心。
時隐就又笑了。
可讓他感到困惑的是,等他大了兩歲,再次問這個問題時,時隐的回答又變得不同。
時隐說:“你們快長大了,要是真想離開這裏的話,我會幫你們找到願意收養你們的人家。”
時隐說到做到,真去幫他們聯系,但所有人都搖搖頭說:“我們不想走,我們要陪着你。”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五六年,于他而言,時隐就是他最崇拜的人,是“一切”中的一切。
這五六年如同光影般絢爛光彩,直到今天,泡沫破裂了。
敘述到結尾時,炸彈反而平靜下來。他搖晃着起身,雙拳攥到發紅,走到游郁面前,個子才到游郁的手肘處。
突然,他膝蓋一彎,撲通跪了下來:“求求你,幫時隐哥報仇!只要能報仇,我炸彈這條命就是你的!”
江側見狀跨步上前,伸手想拉他起來。
炸彈不為所動,抽噎着在等游郁的一句保證。
游郁低眸看向他,語氣消淡,帶着無可拒絕的威嚴。
“記住時隐對你的叮囑,現在你是老大,是要照顧弟弟妹妹的人。”
“從此以後,你的膝蓋只能為他們彎下去。”
“站起來,不準哭。”
他只是說着,卻沒伸手去扶。
炸彈聽着他這些話,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強行收回,雙膝離地站起身來,面上浸在淚痕中的倔強,與時隐如出一轍。
*
國衛軍六部的辦案人員在半小時後趕到現場——并不是游郁和江側報的警,是隔壁居民聽到孤兒院裏有槍聲,覺得不大對勁,讓兩個小夥子過來看看,結果這一看,二人吓得半死,屁股尿流跑走順便撥了報警電話。
雖說作為重大嫌犯,游郁和江側本來應該立刻被扔進六部分局,嚴加看管。可由于眼下時局特殊,再加上二人是被選中的游戲玩家,受害者的死法,又與“食腦系列殺人案”如出一轍,幾位辦案警員經過一番商議,決定暫且不對二人采取強制措施。
但也有硬性要求:他們必須要在辦案人員的監控之下,如有必要,要随時無理由接受分局傳喚。
事情處理的很迅速,刑偵人員對現場進行封鎖調查,又讓炸彈将其他三個小孩喊來,說是孤兒院要被廢棄,他們也會由專門人員來安排領養。
炸彈一聽,死活不肯,向游郁投去求助的目光,游郁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走到辦案小隊的隊長面前,緩言開口:“不用安排,我有推薦的人選。”
隊長是個三十左右的漢子,胡子拉碴,油膩的很。
他來之前就已經聽聞“青葉孤兒院”難搞的要命,正愁怎麽解決幾個孩子的問題,眼下聽游郁這麽一說,自然來了興致:“你願意領養還是?”
“當然不是我,是我親妹妹。”
“你妹妹?”隊長猶疑,“當真?”
“當真。”
“那行!”隊長兩手一拍,沒想到這麽快問題就迎刃而解,也不管游郁這個“重大嫌犯”靠不靠譜,“盡量三天之內,讓你妹妹帶齊相關資料去分局登記,沒什麽太大問題,就直接領養吧。”
說着瞥了眼身側的炸彈,壓低聲音繼續說:“都是些野孩子,沒人管的,走個流程就行,千萬勸你妹妹把他們收了,否則放我這裏,麻煩的要死!”
說完後,腳下抹油的就走了。
江側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恨不得一拳給這人薅成分子結構。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炸彈開口求證似的開口問道。
游郁已經擡步向前走:“這些事我來安排。”
江側見狀跟了上去,走了沒幾步,又見游郁滞住身子,回身朝炸彈道:“記住我對你說的話。”
言畢,頭也不回的出了孤兒院。
二人分開時,黃昏已至,天角覆滿慘淡的飛雲。
游郁站在孤兒院門口,愣看着木牌上血紅的“青葉孤兒院”,用指側撣了撣眼睫。
眼角像是有火爐,熏得淚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