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人的忠誠。”
我接到了一個任務,很普通的,去殺掉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或許是因為有人豔羨以至于嫉妒他的功業,所以出了很高的價錢來買他的命。
而作為一個殺手,基本的素養就是不問原因,只問目的,不節外生枝,只專注于一個目标。
直到我看到了那個男人。
熟悉的藍眼睛,處事不驚的微笑,只是他的手上,少了那枚玫瑰金的戒指。而眼下他正拿着一杯香槟和一位女士碰了杯,香槟杯輕碰間,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在旁人眼中,他們無疑是相愛的戀人,享受着屬于他們的幸福時光。但對我來說,這一幕卻如同鋒利的刀刃,無聲地割裂了我內心的平靜。
沒有帶戒指的手搖着酒杯,竟是沒有那麽刺眼了。我站在離他不遠的燈光暗處,深色領帶已經濺滿了血,白色前襟亦沾上了血跡,本應潇灑離場的我,此刻突然又有了一個新的目标。
一個,由我自己給自己發布的任務。
燈火之中,形形色色的男女來來往往,做工精美的吊燈将它絢麗燦爛的光投向會場四周,燈光暗動,歡聲笑語交織成一片,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彙聚于此。
美好總歸是短暫的,就在衆人沉浸在歡樂之中的時候,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瞬間打破了這份和諧。那原本絢麗燦爛的吊燈被轟然打落,化作一地璀璨的碎片,同時,會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緊接着,第二聲槍響再次響起,這一次,伴随着的是女人驚恐萬分的尖叫聲和重物落地的沉悶聲。人群開始慌亂起來,四處逃竄,尖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整個會場仿佛被點燃了一般,充滿了灼人的躁亂與恐懼。
而主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悄然退場。
我再見到莫清書時,他連頭發都不紮了。
花店的花倒是開的像往常一樣好,看得出來是他精心侍弄着。莫清書坐在桌子邊,點着一支煙,在缭繞色白霧中擡眼看向我。
他嘴角動了動,很牽強地扯出一絲微笑。
“稀客啊,小江江,怎麽今天突然想到來找我了。”
“沒事不能來看看你?”
他熄了眼,又垂下眸去,微微搖晃着從桌前站了起來。
“怎麽會,既然來了,去我家坐坐?”
“好啊,我還沒去過。”
我跟着他一起上了樓,看着他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屋裏去,意料之外的是我只聞到了一個人生活的氣息。
像是永遠都是一個人,而從來沒有出現過第二個人。
我思索到,難道他和麥克斯從來沒有同居過,畢竟那個男人……好像只是對他一時起意。
坐在沙發上,莫清書倒了一杯水放在我跟前,但我沒有喝,只是等他坐下的時候,問了一句:“你最近怎麽樣?”
他點頭說還行,兀自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他的眼裏沒有什麽明顯的悲傷,卻像是刻意壓制着什麽,有那麽一瞬我甚至懷疑,那一晚我的槍打偏了,其實并沒有打在麥克斯的心髒上?
可直到我看見,看見兩枚玫瑰金的戒指,交疊着放在櫃子的高處,一道落日光照在它們上面反射出金屬光澤,這時候我才發現了他們。
而後我便聽不見什麽聲音了,只覺得腦子裏有東西在嗡嗡響着,煩人至極,混亂中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後我便不管不顧地将那靠近的人按在了沙發上,低頭吻住他。
——
拍掉鬧鐘後,我重新躺倒在床上,側身抱住了尚在熟睡中的男人。他均勻的鼻息輕打在我的臂彎,揉了把對方的頭,我将他抱的更緊了。
我在安靜地等他醒來,聽着清晨寂靜的空氣裏突兀響着時鐘的滴答聲。
窗子開着小縫,有晨風掠進幾縷,輕柔地纏上人的發梢。我将被子拉起一點,蓋住他裸露的背,又将人瘦長的胳膊也一并藏了進去。
那雙善于用刀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無力地搭在枕邊時美麗至極,我荒唐地想到,這雙殺過無數人的手,原來也會這麽綿軟,這樣一個冷血的人,情動的時候也會露出那樣難抑的神色,将最脆弱的一面全都暴露在我面前。
我想我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夜晚發生的所有一幕幕在我眼前呈開,那近似強.暴的性.事到最後他也深陷其中,在我胳膊上,背上抓下一道道血痕。
莫清書……我輕聲喚他,又難抑地在他額心貼上一吻,他的額頭是滾燙的,大抵是昨晚我做的太過分了。
當我的唇離開他的額頭時,懷裏的人輕輕動了一下,我低頭看去,正好撞進清亮的眸中。
他的眼神還是迷離,但伴随着清醒,眸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他動了動嘴唇,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滾。”
我便很聽話地松開了環着他的手臂,輕笑一聲坐起身來,将上衣披上。莫清書認命般地閉了閉眼,像是無聲地壓制下什麽,但是片刻後他重又睜開眼,暗金的眸瞳連半絲波瀾都沒有。
“你走吧,別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的聲音很平淡,那副模樣,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我只是笑,又有一瞬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般,于是收起了那嘲弄的笑。
“為什麽,你現在應該很想殺了我。”
“你救過我一命,我可以當做一命償一命,但是麥克斯……江風,你要我怎麽原諒你?”
他那樣冰冷的神情,我從未見過。而當那個人的名字再被他提起,卻像一根針般紮進了我的心髒。
是了,
是了。
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
殺了他的愛人,又強迫他與我歡/愛。
可是他,什麽都知道啊。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我猛然靠近了他,當做最後一次,側頭吻住了他,像是在補償一個遲到的告白,一個失敗的告白。
但他推開了我。
“麥克斯在前,我們不會有結果。”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我笑着告別,臨走時将那只狐貍吊墜扔在了他的面前。
“莫清書在前,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我突然覺得後悔,人生中第一次産生這種讓人窒息的感覺。我想,如果所有都止于那個擁抱,而沒有後面我魔怔般做出的種種,是不是一切就還可以保持表面虛假的平和。
他知道我殺了他的愛人。
但我也曾救了他的性命。
我回到了那個孤僻的玫瑰莊園,在挂着殘月的夜空下帶着一身酒氣歸入無人之地。
怕鬼的人卻偏偏選擇了沒有人煙之境,滿懷希望而又親手掐滅火焰,終日虔誠的禱告也許并未被神明聽到,只是随了風飄搖而去——我從未被眷顧。
我習慣性地留了盞夜燈,卻沒有入睡。
舊的唱片機我一并拿了回來,此刻緩緩地放着肖邦的《夜曲》,清泠的琴聲延伸入無盡的黑暗,仿佛在處處回響,于是恐懼在這夜色之中被無限放大,像極了嗜血的玫瑰,以人心的脆弱為食,在淋漓的鮮血中愈開愈盛。
而此刻我也終于明白——我早已深陷并享受着這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