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常年以殺人為生的人,心理又能有多正常。

我向來認為自己是清醒的,卻不能以正常定義,直到如今,在記住了那雙暗金眸瞳後,我開始迷茫,沉淪,也變得固執而又病态。

殺戮為生的怪物,尚保留着人軟弱溫善的外表,內裏靈魂卻早已腐蝕的如同一個惡鬼。嗜血,暴虐——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好的詞可以用來形容我這樣的人。

有無數個時刻我反複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從事這種職業的意義又是什麽,若所有的成就與輝煌都建立在別人的死亡之上,那與惡魔又有什麽區別。殺手執行任務從來不問緣由,也不在意對錯,因為那只是一個任務。

完成雨季的最後一個任務後,我把自己用過多年的槍拆了,在那之前,一個年輕的女生剛剛喪生于它滾燙的槍口。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裙,在淡色雨幕中宛若一株漂亮的水仙,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要殺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但我甚至沒有眨眼就扣下了扳機。

不問緣由,不問對錯。

不問緣由,不問對錯。

……

那時雨突然變大了,灰色天空将這最後一場雨傾倒,似乎是為着誰而默哀,也是在這一刻,心中某些東西變得堅定而不可動搖。

我突然想到莫清書的花,那雙染過血的手,卻也能養出美麗的花兒,在那木香萦繞的屋裏盛放着,會讓人聯想到花季最輕柔的風。

此刻冰冷的燈光照在我的臉上,光亮刺的人有些睜不開眼。

boss方岐山正坐在我的對面,看着我遞交上去的辭職信,輕笑着搖了搖頭。

“如果你是埋怨我把最後一個灰鸮名額給了莫清書,那不是問題。首席指揮官已經死了,我可以讓你直接頂替他的位置。哦,也是,麥克斯不就是你親手殺死的嗎。”

麥克斯……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有一瞬的錯愕,但很快就鎮定地回答道:“我并不在乎這些,方先生,我只是來告訴你,我不幹了。”

他的臉色沉下去些,這時用一種略帶威脅的聲音告訴我:“江風,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嗎?”

“知道啊,”我不屑地沖他一笑,“你不是說過嘛,得不到的就要毀滅,而我是你最好的一把槍。”

說到此處我肉麻地咂舌,而後又繼續道:“但這樣不能阻止我離開,畢竟我已經煩了,再留着就不禮貌了吧?”

“你最好是真的想明白了!”方岐山狠狠地拍桌,“別忘了是誰把你從死人堆裏抱出來的,養不熟的白眼狼,今天如果你執意要退出組織你出了這道門,我會讓你死的比麥克斯還難看。”

“哈,你開心就好,這二十多年我都在為你賣命,早該還清了,你愛做什麽做什麽,關,我,屁,事。”

最後一刻我索性也懶得裝了,幹脆利落地和他扯破臉皮。方岐山氣的臉色發白,沉目瞪了我許久,突然發癫一般笑了起來。

“怎麽說你也是我帶大的,我不親手殺你……但你如果能從他們手裏活下來,那就算你命大,我從此以後都不再管你,就當做從來沒撿到過你。”

他話裏是什麽意思,我再清楚不過,當年他就是用這招弄死了一個叛逃者,如今又要拿來對付我,不過我只是不在意地一笑:“随便你。”

走出門的那一刻,一種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許多,而當我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時,我終于感受到了那名為自由的東西。

同時我也知道,伴随着這死亡而來的将會是致命的危險,說不定我就會死在其中。

不過誰又在意,處在生死場中,便也變得不那麽敬畏生命,下一刻的命運永遠不可預知。活着是因為有挂念的事,但是現在,除卻那個不敢再提起的名字,我确實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驅車趕往家中的路上,我收到了溫衍的電話。

“你……離開了?”

“是啊,怎麽,隊……你知道了。”

“首領剛才洩露了你的所有信息。”

聽到此處我笑了一聲。

果然還是這招啊。

“那溫衍你說,這會不會就是你和我的最後一通電話了。”

“江風。”他的語氣很嚴肅,到此我也不好再玩笑。“如果需要,聯系我。”

“好,謝謝。”

一生有這樣一個朋友便足夠,雖然平時總是冷言冷語,但到關鍵時刻,我卻可以永遠相信溫衍。

車窗外零零碎碎地響起了槍聲,我倒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麽快。

車窗不是防彈的,一聲劇烈的破碎聲後,我感到有灼熱的東西擦着我的臉飛了過去,緊接着是火辣的痛,擡手一摸,血沿着手背滴下——一枚子彈飛了過去。

我有些厭煩地掏了槍,看着後視鏡裏的車沒有回頭便拿槍打回去,後面追着的車擋風玻璃被打碎了,不知道是不是射中了駕駛員,那車側翻着滾了出去。

礙事。

收了槍感到一陣又一陣冷風吹在左耳上,我煩躁地蹭蹭耳朵。突然有消息發來,我随手點開看了,發現是銀行的消息:我的賬戶被凍結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仇家拿到了我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的攻破了我的銀行賬戶,十幾年的工都算白打了。

追殺我的都是黑.道上的人,組織接活隐私,不會弄到明面上讓警察發現,所以現在是我沒有被通緝,而是被仇家追着打。

回到玫瑰莊園的時候,我發現那裏已經燃起了大火,火勢漫天,将白雲都染上緋色,車子還未靠近,槍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我自知是進了圈套,咬牙踩下了剎車,回頭逃去。

身後很快追上了很多車,令我意外的是我竟然看到了許多昔日的同事。

難道殺了我就能擠進最後一個灰鸮名額?這是方岐山能幹出來的事,不過憑這些蝼蟻,殺我根本不夠,毫不在意地回手扔了顆炸彈,我在爆炸聲中潇灑離去。

但不幸的是車子在一所廢棄工廠附近抛了錨,丢下車,趁着人還沒追上來,我跑進了舊工廠。

身上已經多了很多處傷口,我看着血汩汩從傷口中流出,竟也是漠然,倘若就這樣死去,是不是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啊,思及此處,我不由苦笑一聲。

明明我也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啊。

我又不經意的想起了他,想起他別在我胸前那朵濕漉的玫瑰……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我是不懂浪漫的人。唯有在臨死一刻才會有些許不舍,些許難過。

外面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來的人很多,我強忍着疼痛,躲在掩體之下,趁其不備開了槍,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連續秒掉了十多個人。

而後火力便集中向我打來,我逃竄着,又覺得自己怎麽會怯懦成這個樣子,曾經的江風可絕對不會狼狽地像個敗者一般。

羞憤漫上心頭,我冷笑一聲,從掩體中走了出來,不管不顧地開槍,以證明我江風還沒弱到要為一群鼠輩而淩辱。

“緋紅的希冀,死亡的威脅。”

在鮮血中盛放的欲望才最真切,被死亡所吸引的靈魂才最瘋狂。我想起曾經也有這種屠戮的經歷,卻遠遠不及此時酣暢淋漓。大抵是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不過是湮滅,所以便再也無所顧忌,只管舉槍殺人。

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到最後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力氣來舉槍,捂着傷口躲在了暗處。

不知敵方勢力還剩餘了多少,但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去對抗了,咬着牙強忍瀕死的痛覺,我靠着槍坐了下來,卻又緊急握着一把刀,如果他們找到了我,屆時我也還可以再殺掉幾個人。痛覺極為強烈,我甚至能感受到流出的血由滾燙變得冰冷,再順着我的手臂一滴滴濺落在地上。

意識模糊之時我聽見槍聲又響了起來,他們是內讧或是其他?我想不動了,頭靠在冰冷牆面也呼吸也變得艱難,交火聲持續着,不知在何時又停了下來,這是我聽見有一個人靠近了我,我想拿刀砍他,但是那腳步聲卻又極為清晰,這時我聞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伴随着那個人清潤的聲音:

“小江江,我來了。”

他低下頭了,溫度那樣滾燙,将我微微環住,而接下來一個冰冷的唇便印上了我的嘴角。

鼻尖萦繞的全是他的味道,我喜歡這玫瑰香,夾雜着老鶴草的清幽,像是編織了一張巨大網,而我是落入這網的折翼鳥。

舌尖一寸寸地探了進去,我聽到了他的喘息,而我亦如他一般,像是從深水裏面浮出,瀕死求生的呼吸。我想我或許是在做夢,可是他的溫度灼熱,又時時刻刻告訴我,這是真的。

不知就這樣吻了多久後我才放開他,痛覺慢慢恢複,那死亡的疼痛重又席卷全身,我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襯衫也沾染了我的血,但我不願意放手。

“莫清書……我好怕……”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麽狼狽,也是這麽靠近他時,我才發覺——我是怕死的,非常怕,所謂沒有牽挂也是假的。畢竟我最大的執念,不就是我面前的人嗎。

“別怕,我在這裏。”

回應我的是又一個熾熱的吻和他別在我胸襟上的玫瑰,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浪漫,伴随着滾燙愛意,我是要化在裏面的笨蛋。

他告訴我,麥克斯是首席的指揮官,而他一直秘密地在竊取其他灰鸮的信息以用來控制整個灰鸮,靠近莫清書也是算準了我會因為他放棄最後機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江江,你又救了我一命……”

他低頭舔舐我的唇角,把我嘴邊的血跡盡數舔去,而我深嗅着那玫瑰香,竟也倒頭暈倒在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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