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死得其所
十六、死得其所
笏板全力一擊,時錦卻毫發無損。黃光仿佛讓時錦也沒了實體,強大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就從其身影之中穿透,接着落在了後方的土地公塑像之上。
土地公塑像上的那一層破損的塗料受到沖擊,開始迅速地斑駁脫落,露出了下面的泥胎。然而塑像本身卻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依舊端坐,嘉德道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居然從土地公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悲憫的神色。
……開什麽玩笑!
嘉德道人從來沒将這些地祇放在眼裏過,誰知今天居然會因為地祇而翻車。他又驚又怒,眼看着時錦的皮肉抖動的越來越快,他不再猶豫,而是舉起笏板砸向了土地公的塑像!
——只要打碎地祇的塑像,就能夠阻止這小賊的變化了!
“賊子爾敢!”
一直沒有現身的土地公一聲怒喝,終究是出現。只聽金石交擊聲響起,土地公手中的拐杖迎上了嘉德道人的笏板,撞擊之下,土地公居然退後數步,面露痛苦,手中的拐杖也出現了龜裂,發出了破碎的哀鳴。
嘉德道人看着土地公冷笑道:“你不過是一個小小地祇,怎比得上我修煉多年又手握至寶?!快些退下吧,今兒同你沒關系!”
說罷,嘉德道人便重新舉起了手中笏板,又要向時錦砸去。土地公一見,卻是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擋在時錦的面前,生生用自己的背部接下了嘉德道人的笏板!
“噗!”瞬間,土地公面如金紙,口中鮮血狂湧,整個人也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再也沒有了阻攔的能力。嘉德道人卻餘怒未消,又一次舉起笏板,想要将土地公的塑像砸個粉碎來洩憤!
笏板一寸寸地前進,眼看着就要擊中土地公塑像的額頭,卻在最後那一點距離的時候徹底地停滞了下來,再也無法寸進。
斜地裏不知何時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修長白淨,十指纖纖,看起來脆弱平凡,不帶任何的靈力波動,但十分有力地握住了那根白玉笏板,阻止了它繼續前進。
嘉德道人驚恐地順着手臂看去,卻只見剛剛還在入定的時錦,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接着時錦又睜開了一雙眼,又睜開了一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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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錦翻滾的皮肉之下,無數的眼睛正在快速地開花結果,從時錦的身體之中一一冒出頭來,争先恐後地開始睜開。每睜開一雙眼睛,嘉德道人便感覺身上的寒意更重一層,他很想将笏板從時錦的手中抽回,然而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眼前的女人已經開始異化,甚至借助了地祇的力量加速了這個過程!
瘋子!這女人是想要和他同歸于盡!開什麽玩笑!
嘉德道人想要龍氣,但也不想付出任何代價。他當機立斷,一甩手中拂塵,一股煙塵便“砰”一聲四散開來。煙霧帶着淡淡的紫色,不僅可以遮擋視線,更能夠毒瞎眼睛。嘉德道人也趁着這個機會開足馬力,向土地廟屋頂的破洞遁去!
他的速度很快,倏忽間便沖出了土地廟。看着眼前快速放大的皎潔月亮,嘉德道人心中喜不自勝,他已經不在乎那剩餘的龍氣,只要能夠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行!
然而下一秒,嘉德道人一顆喜悅的心髒便迅速地開始下沉——只見天空中的白月不知何時竟然開始漸漸地染上了色彩,緊接着月亮竟然好似活過來了一般,居然也開始掙紮扭曲了起來!
不過片刻,天空中的月亮已然被染成了一輪紅月,随即那月亮表面出現了一道裂紋,在嘉德道人驚慌失措的注視下,也同樣地睜了開來!
這還不算完,在紅月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天地虛空猛地裂開,老舊的桃木劍從中一躍而出,铮然作響,劍身上的符文開始一個個地被點亮,随着符文閃爍,桃木劍的劍意也變得煞氣沖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爾執吾劍,睥睨天下!”
聽着耳邊隐約的吟誦,嘉德道人只覺得恍惚間仿佛被一張劍網籠罩其中,天地之間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那柄劍和他一個人。
“轟!”
劍意橫掃萬裏,兇暴蠻橫地将一切都攪碎湮滅。那磅礴的力量直指源頭,一聲巨響之下,恐怖的劍意将這一切破敗,連帶着嘉德道人一起,全都掃了個幹淨!
“不!”嘉德道人肝膽俱裂,內心的不甘和懊悔交織,卻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那劍意将自己一點點地撕碎,最後只剩下了一聲不甘的長嘆,随着他一起化成了飛灰,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一切重新歸于平靜。嘉德道人随身的拂塵同笏板沒了主人,也一起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慘淡的撞擊聲,漸漸地失去了寶物的光華。小乞兒依舊倒在牆角,生死不明,而時錦則盤腿坐在土地公的塑像之前,身上的眼睛并沒有随着嘉德道人的死亡而消失,反而依舊在不斷地增多着。
這就是修仙之人的異化嗎?時錦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裏也開始有眼珠子從皮肉中生長了出來,正在和她對視。時錦不僅沒有感覺到恐懼,反而覺得有些新奇。
“……太……太好了……”
虛弱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時錦額頭正中的眼睛一轉,便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土地公。土地公此時依舊是無法動彈的模樣,只是欣慰地看着時錦,有氣無力地說道:“幸好……幸好你沒事……”
時錦微微一笑:“也要多謝土地公的幫忙,若不是地祇之力,我根本沒有本事用出剛才那一劍。”
土地公也想笑,但他傷的頗重,只能夠咳嗽了兩聲。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後,對着時錦道:“小友,如今你這般異化,卻也是我的不是。你且放心,我有法子能夠替你壓下這異化。”
時錦覺得後脖子癢癢,擡手去撓,又摸到了一只眼睛。聽了土地公的話,她忍不住笑道:“是嗎?那可真是多謝土地了。”
“哎,好說好說。”土地又喘息了片刻,才無奈地說道,“只是我如今受了傷,沒什麽力氣……小友可否前來扶我一把?”
“好說好說。”時錦用手扶着膝蓋,無視了手掌心睜開的眼珠子傳來的痛楚,慢慢地走到了土地公的面前。
土地公充滿希冀地向時錦伸出了手,眼看着二人的手就要交握,異變突生!
只見時錦抽幹了身上剩餘的靈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猛地将手中隐藏許久的桃木劍刺向了土地公的腹部!
土地公一時不察,竟然被時錦刺了個正中。桃木劍穿透了土地公的小腹,惡狠狠地釘在了不遠處的土地公塑像之上。
“小友?你這是作什麽!”土地公大驚失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時錦,手還捂着小腹的傷口,看起來就是一個被背叛重傷的老人。
然而時錦并不吃這一套。
“差不多就行了土地公,”她撓了撓自己額頭的眼睛,“是不是真把我當成傻子了?”
土地公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時錦打斷:“主要剛才太刻意了,要我提醒嗎?許願?”
這下,土地公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後,他不複方才重傷的模樣,土地公笑呵呵地從地面上爬了起來,還順勢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他小腹處的傷口也緩緩地流出了血液,卻和他剛剛吐出的鮮血不同。那血液呈現出粘稠的黑色,不斷地湧出,落到地面,卻形成了一灘難以形容的污穢。
時錦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土地公卻毫不在意,他只是笑着問道:“不知道小友是什麽時候察覺到的?”
“從趙剛老婆孩子死了開始吧?其實當時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只是沒有證據,總不能随意懷疑旁人吧?”
“只是接着又看到你從塑像裏面吸取了願力,你随意找了個借口想掩飾過去,但……”時錦想擡手t撓一下自己發癢的發頂,卻又摸到了一顆冒出頭來的眼睛,“這些時候,來土地廟中許願的,除了趙剛還有誰呢?”
時錦看着土地公:“所以那個時候我心裏面就有了猜測了。”
土地公奇道:“那你居然還願意向我許願?你不會不知道許願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吧?”
“讓人來許願,接着用讓人付出無法接受的代價完成願望。然後那人會被引導着繼續許願。幾番輪回,最後總歸要把許願者的性命收割走才罷休。”時錦微微嘆了口氣,“我大概猜到了,只是前有狼後有虎,我沒有選擇,只能夠嘗試驅狼吞虎。”
土地公微微冷了臉:“很明顯,你如今已經失敗了。修士一旦異化,那便是不再有回頭路,倒不如将你的魂魄給我,我還能給你一個體面。”
時錦真誠地問道:“那在我死之前,我能不能問問,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嗎?你要弄死這些人做什麽呢?”
土地公深深地看了時錦一眼,他并沒有急着去殺死時錦,在他看來,時錦的身體已經開始異化崩壞,早晚是一個死。
有人能說說話,對于寂寞許久的土地公來說,也是個很奢求的事情。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時錦,而是先問了個問題:“不知道在小友看來,這個世道是如何的?”
時錦不假思索:“禮崩樂壞。”
“何止是禮崩樂壞呢?”土地公感嘆着搖搖頭,“我在這京城之中當土地已經許久,從未見過像如今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時候。這個世道,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鄉野村民,個個心中都沒有大義,所有人都只會去考慮自己。”
“你可知這些人在土地廟中,許的都是什麽願望?他們要金錢,要權勢,要旁人的性命。有的時候甚至沒有原因,只是因為看那人不高興,便想要對方去死。”土地公呵呵地笑,“那些願望那些念頭就好像一個個的毒瘤,伴随着香火願力,一起壞我道行。”
土地公依舊佝偻着背,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可時錦卻通過身上那些異化的眼睛看到,老頭兒腳下的影子裏,正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就好像是嗅到了食物香氣的野獸,即将傾巢而出。原本落在地上的污穢血液也像是活過來一般,扭曲着向土地公爬去,一點點攀附上了他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