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慕寧過十八歲生日的那天，跟着當時所在的組合，出席了一場由聚恒娛樂主辦的慈善晚宴。
而慕寧自己的經紀公司太合娛樂，實際上是一間老板開來玩票的小公司。彼時圈內的華星經紀如日中天，成立不過三年的聚恒娛樂也異軍突起，與華星經紀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太合娛樂的老板嚴世彰空有資本，卻無甚眼光。當時的偶像市場被韓流組合以及選秀明星分去大半，內地組合是怎麽也沒有出頭之日的。
是以他們出道有些時日，卻一直不溫不火。
在晚會上的表演結束後，五人匆匆換下表演服。隊長範承汐被嚴世彰叫去了前排。慕寧則與剩下的隊友坐在會場裏最偏遠的角落，與不知道哪兒來的“網絡紅人”圍坐一桌，并無溝通。
“慕寧，”有人在會廳門口小聲喊他，“出來一下。”
來人是組合的經紀人，兼太合娛樂藝人總經紀，萬亭潤。
“怎麽樣？”慕寧弓腰小跑着出去，滿懷期待地問：“A臺的綜藝，老板同意了嗎？”
萬亭潤為難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嚴先生的意思……這個綜藝，雖然節目組邀請的人是你，但還是想換成範承汐上。”
慕寧臉上的笑容霎時消散得毫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早有預料的神色。
A臺是地方臺，靠着選秀節目起家。A臺背後的經紀公司捧人手段更是一流。慕寧原本打算與A臺搭上關系後直接跳槽，讓新公司替他出違約金。他的臉生得好看，唱歌跳舞不差，演戲也可以學。最重要的是，他還這麽年輕。怎麽想，幾百萬的違約金都不算虧本。
萬亭潤何嘗不知道，慕寧的條件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是組合裏最好的。只是範承汐與嚴世彰關系特殊，嚴先生對他有所偏愛，這是衆所周知的。太合娛樂的平臺小，資源少，當然也就是嚴先生的一言堂。萬亭潤這個所謂的總經紀，實在沒什麽發言權。
在這個組合裏，範承汐是唯一的紅花，旁人再美，也不過是個漂亮點的綠葉罷了。
可是進了這個圈子的，哪有人甘當綠葉？
“先進去吧，我再幫你和嚴先生協商協商。”見慕寧一言不發，萬亭潤說。
慕寧搖搖頭，道：“不了，我在外面透透氣。”
Advertisement
萬亭潤知他心中郁結，只能長嘆一聲，随他去了。
隔着厚重的會廳大門，花天錦地的娛樂圈依然通過音響沉重的震動盡數傳到他耳畔。慕寧往外場走去。
外場原本人聲鼎沸的紅毯區早已陷入沉寂，媒體與粉絲散去後，只剩鎂光燈孤零零地亮在一角，兩個工人在忙着撤掉會場裏繁雜的布置。慕寧轉去巨大的廣告牌後，隐在黑暗中。
本以為是個清淨地方，一旁卻走來另一個人。
來人衣冠楚楚，天庭飽滿，雙眸狹長。頭發整齊地向後梳着，這發型容易顯得成熟老邁，但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幾歲的年紀。慕寧見他一愣，對方倒是無驚亦無喜。男人修長的手扶在自己西裝外套的紐扣處，姿态優雅地略一颔首：“你好。”
慕寧回答：“……你好。你是演員嗎？”
男人道：“你不認識我？”
慕寧問：“我應該認識你嗎？”
男人的目光在慕寧身上逡巡半晌後，道：“不應該。我只是個小演員。”
慕寧見這男人衣着考究，風度翩翩，确實不像普通人。
“你坐在哪裏？”慕寧問道：“我們大概離得很遠，我在會場裏似乎沒看到你。”
男人說：“我在舞臺西側，很偏僻。”
“我在最後面，大概——”慕寧想了想，自嘲着說：“還真是什麽都看不到。”
男人也笑。
眼睛彎起來的時候，顯得很溫柔。
他身上傳來一陣香氣，不同于慕寧經常聞見的輕浮香味，悠然鑽進他鼻腔中的，顯然是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卻又極有傾略性的香氣，像幽深森林中一塊發着光的琥珀。
他的好氣質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一樣。這樣的人，怎麽會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慕寧心中存疑，他其實覺得這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男人又問起別的。語氣輕松而熟悉，好似故人間的寒暄：“晚會才開了一半，你怎麽跑出來了？”
慕寧提起這件事就一肚子氣，憤憤說道：“我生氣。但是又沒處發火兒，就想着出來冷靜冷靜。”
男人不言，只是眼角含笑地望着他。
慕寧這才接着說：“我做了六年練習生才出道，本來以為出了道就能熬出頭，誰知道，組合裏卻有個‘老板娘’。”說着“老板娘”三個字的時候，慕寧朝男人眨了眨眼，道：“‘老板娘’這個詞，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吧？”
男人點頭，若有所指地說：“知道。我見過很多。”
“原本有個A臺的綜藝想要我，聯系了我們經紀人。然後經紀人和老板一請示，到了手的鴨子，又成了他的了。要不是我合約期還剩一大半，我又賠不起錢，我就是從給電視劇跑龍套做起，也一定解約不幹了。”慕寧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補充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看，你長得這麽帥也不出名。”
“出名有什麽好的？”男人又問。
“出名有什麽不好的？”慕寧咄咄逼人地反問。
男人一怔，莞爾道：“你野心倒不小。”
“沒有野心，進什麽娛樂圈。”慕寧理直氣壯地回答，幾秒後發覺這話似乎有些尖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
男人卻說：“不，這話很對。”
交談間，男人已經離慕寧很近了。他們肩膀挨着肩膀，在春寒料峭的三月中，似乎都能感覺到彼此身上傳來的暖意。
慕寧還想與這位他都不知道名字的倒黴同行再倒上個幾盆苦水，男人卻已經湊到他的眼前，吻上了他的雙唇。
慕寧呆若木雞地站着，嘴唇一動不動。男人也沒有要與他纏綿的意思，蜻蜓點水一般地掠過後，沒在他唇上久留。
“你，你……”慕寧瞠目結舌，語無倫次：“我，我，你……神經病！”
男人沒回答，而是說：“慕寧。太合娛樂不是屬于你的地方。我可以給你更好的平臺，只要你願意。”
“呸！”慕寧罵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男人收起了方才那副和善模樣，狹長的眸子中迸發出一種勢在必得的狂傲與自信。這才使得他的容貌與一身精英打扮合襯了許多。
他拿出一張燙金名片，遞給慕寧：“我是聚恒娛樂的莊堯。你改變主意以後，打電話給我。”
三個月後，莊堯看着自己的私人號碼上湧入一串陌生數字，便知道魚已經上鈎了。
他接起來，聲音沉穩：“慕寧。”
“莊先生。”慕寧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改變主意了。”
莊堯說：“好。等電話吧。”
當天晚上，聚恒娛樂的總經紀趙煥林給慕寧打了電話。趙煥林告訴他，聚恒法務部已經替他請好了律師，與太合娛樂的一切有關事宜日後都由律師打點。
“那我呢？”慕寧一頭霧水地問。
“車已經在你公寓樓下了，司機會送你去莊先生家裏。”趙煥林說：“你收拾好行李，就下來吧。”
莊堯給了慕寧十年合約。
十年後，二十八歲的慕寧合約即将到期。
在他二十八歲的生日那天，莊堯送給他一輛限量跑車，一張他遍尋而不得的黑膠唱片，還有一只小狗。而莊堯本人，卻在他們約定時間的三個小時後才姍姍來遲。
“來晚了。”莊堯放下風衣，在桌子前坐下：“吃飯吧。”
慕寧不動刀叉。
莊堯讓人倒酒，品了一口，才留意到他的反常，問道：“怎麽了？”
“莊先生，”慕寧深吸了一口氣。為了接下來這句話，仿佛做了漫長的準備。他說：“和公司的合同，我不打算續了。”
莊堯眉頭一皺，正要問話，慕寧卻接着說：“還有，莊先生。咱們之間，也就斷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