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前。
“莊先生?”年輕而忐忑的慕寧站在門口,怯怯地喊了一聲。
怎麽和金主相處,範承汐是有經驗的。但慕寧幾個月前還表示自己堅決不會出賣身體換取名利,這才不過多久,他也堕落了。慕寧絕對不想給範承汐任何嘲諷的機會,因此只能自己硬着頭皮來了。
莊堯的司機送他到門口,慕寧怯生生地道了謝。司機一愣,然後笑道:“不用客氣,我以後都是您的司機。”
莊堯家有一個很大的前院,正中立着風水雕塑。慕寧也見過豪宅,大多是高高在上的歐式風格,看着令人望而生畏。可是莊堯的家卻賞心悅目,每一處設計都恰到好處,低調不失格調。
慕寧站在門口看得出神,突然想起在那天的慈善晚宴之前,他其實見過莊堯一面。
他們的組合去網絡節目上打歌,他在簡陋的後臺待機室裏任憑發型師擺弄。忽然聽見一旁的隊友悄悄說,老板來了。一群人在那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唯獨範承汐窩在專用沙發上,無動于衷地玩着游戲機。
後臺待機室開了門,嚴世彰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汐汐。”
範承汐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邊的游戲機,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慕寧向門口看了一眼,看到了莊堯。正與嚴世彰小聲交談着什麽。當時待機室裏人來人往,地上雜物衆多,淩亂無章,老有人不長記性被絆倒,所有人都唧唧喳喳的。
慕寧青春期的尾巴還沒斷掉,心煩意亂。彼時看着,只覺得那男人一身貴氣,與這凡塵俗世的煙火氣格格不入,和旁邊站着的煤老板二代嚴世彰更不是一挂人。
其實嚴世彰長得不錯,年紀與莊堯相仿,二人不知在哪個局上認識,遂私下交好。倘若在網上搜一搜,就能搜出來嚴世彰是山西人,家裏主要是靠挖煤發大財的。富二代開個娛樂公司玩玩票,養個小情兒,常事。
慕寧也在網上搜索過莊堯。但除了他的生日月份,公司信息,沒人知道他家裏是做什麽的。就連他從哪個學校畢業,幾幾年生人都查無音訊。
在門口站着發呆了半晌,客廳的燈才突然亮起。光不是突然來的,而是由暗及亮。慕寧的眼睛适應地很快,看到了站在遠處的莊堯。
他心中緊張,站在原地不太敢動,擡起頭說:莊先生。
“不必拘謹。”莊堯穿着深藍色的絲緞睡衣,如大海一般沉着,與那日在巨大的廣告牌後初見時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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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怎麽每時每刻都不同。
莊堯見他站着不動,颔首道:“過來吧。”
從門口走向卧室的那條路,要拐三個彎。路過巨大的玻璃魚缸,餐廳,還有小型家庭影院。來到樓梯處,上了樓,左轉後的第二間是書房,第三間是影音室,最裏面才是莊堯的卧室。
十年後,就是蒙着慕寧的眼睛,綁着他的手,他也能毫不費力地走到莊堯的房間裏去。
但莊堯并不總像十年前一樣在那裏等他了。
“我,我不是同性戀。”進了屋,莊堯二話不說,便開始脫慕寧的衣服。慕寧一邊由他去,一邊說:“真的不是,所以,這些我不太會。”
莊堯的手一頓,倒不像生氣,眼角仍含着笑意,問:“怎麽,給你贖了身,現在要反悔了?”
慕寧心說得了吧,我知道你跟嚴世彰認識。不過這話肯定不能說出口。他別扭地吞咽着幹澀的喉嚨:“沒反悔,這不是怕您不滿意麽。”
莊堯的動作很慢,手從慕寧身體上游走而過的時候,空氣裏暧昧得仿佛要蒸出水汽。
慕寧的心撲通直跳,口愈發幹澀,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向他襲來。他腿軟了,被莊堯放在床上,男人欺身壓上來。
“別怕,我教你。”莊堯的笑容裏藏有一絲狡黠,與他平素穩重的模樣判若兩人:“很簡單的。”
折騰到那日的深夜,結束後莊堯倚在床頭抽煙。慕寧乖乖地蓋着被子,瞪着天花板不出聲。
莊堯撣了撣煙灰,随口問:“想什麽呢?”
慕寧看了看他,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他。
莊堯讓他給逗笑,被煙嗆了兩口。平複氣息後才問道:“有什麽事?這麽難開口。”
慕寧想了半天,聲音微弱地問:“莊先生,您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莊堯答得幹脆利落。
比我大十歲呢。慕寧眨了眨眼睛:“那您哪個學校畢業的呀?”
“伯克利。”
“伯克利是哪兒?”
“在美國。”
“噢。”慕寧放松了一點,又問:“您……”
莊堯及時制止了他:“別‘您’了,我才二十八。”
慕寧也及時改正錯誤:“噢,你。”
“這才對。”莊堯掐了煙,側身親了親他的嘴唇,問:“查戶口呢?”
慕寧腼腆地笑了笑,“我還沒問到關鍵問題。”
“問。”
“為什麽是我?”
莊堯沒回答,說:“這個答案,以後再告訴你。”
更多的細節,慕寧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而這個答案,莊堯也一直沒有告訴他。
十年後,慕寧與莊堯在寵物醫院前滑稽地偶遇,慕寧卻只聽他喊範承汐:小汐。
莊堯也看到他了,好像是想說點什麽,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來得正好。”慕寧說:“莊先生,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寵物醫院的後門外頭,莊堯的車停在不遠處,黑不溜秋,壕氣沖天,路人紛紛側目。
慕寧不說廢話,單刀直入:“《愛你長久》,這本子你什麽時候收到的?”
莊堯說:“去年。”
“為什麽不告訴我?”
莊堯整了整襯衣袖口,又加了兩個字:“四月。”
四月,四月怎麽了?慕寧想問。但他知道莊堯說的每個字都是不無意義的,所以他不問,他就站着等。
莊堯無奈反問道:“你不如想想那時你的狀态,你覺得你能接嗎?”
慕寧想了想,然後以話劇表演腔的姿态,極盡誇張與譏諷之能事地回答道:“噢,“他刻意拉長聲音,”你是說,是我為了陪你,推掉張導片約後,你卻跟那個——對不起,你周圍的人可太多了,我實在想不起名字。反正就是個人吧,跟他去澳洲玩了半個月,我在國內失眠到進醫院急診的那個四月是吧?我想起來了,多謝莊先生提醒。”
莊堯的嘴角一抽,“慕寧,如果‘消極攻擊’可以建立國家,你現在一定是總統了。”
“多謝誇獎。”慕寧撇撇嘴。
莊堯似乎不打算再跟他說下去,看了看表,道:“你還有別的事嗎?”
慕寧指了指懷裏的小法鬥:“我不養狗。”
“随便你。”莊堯說:“不喜歡就送人。”
慕寧已經在數年間的慢性折磨中獲得了百毒不侵的能力,他一點也不難過。
莊堯原本準備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來叫住慕寧:“等等。”
“《愛你長久》這個劇本,你最好不要接。”莊堯說,話裏話外總是像帶着輕蔑:“你演不出來的。”
慕寧憋出一聲冷笑:“你怎麽知道?”
莊堯沒再回答,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