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片場趕來餐廳時，北京堵得那叫一個江山片紅，水洩不通。市內限號，慕寧和安娜、陳雪桦一輛車來，因此都晚了些。
要早知道有莊堯這座大山在，怎麽也得提早半小時出發，哪能讓莊先生多等一分鐘的。
慕寧站在門口，悄悄打量莊堯的神情，似乎也沒有多少吃驚。
“哎呀。”陳雪桦暗叫不好，對身後的慕寧說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還有莊先生在。”
慕寧和安娜眼神交換，默契十足，他笑着對陳雪桦說：“沒事，老東家而已。”
幾人落座，陳雪桦自然坐在岳方存身邊。
岳方存前兩年和平離婚，前妻是新世資本的負責人，與新世影業合作密切。因此三人現在關系還不錯，偶爾小聚。
陳雪桦旁邊是導演杜則，制片人馬冉，編劇李飛揚依次排開。
莊堯和岳方存兩位老總自然是上座。白小譚在莊堯身邊小鳥依人，然後是他的經紀人老朱。
安娜和慕寧就有點尴尬了，兩個人坐在莊堯和岳方存正對面。
馬冉入行迄今十年有餘，卻是近兩年跟着買賣IP的風潮才起來的。他眼光雖然不錯，但喜歡随波逐流，目光短淺。
“這次做《黑玫瑰》，我其實挺猶豫啊。”馬冉一副憶當年的架勢，拿出煙盒，撚兩根煙出來，越過身遞給岳方存和莊堯，兩人接了，白小譚拿出打火機替莊堯點煙。
慕寧饑腸辘辘，無心應酬，望着桌上的涼菜發愣。
“咱們這個産業現狀，要讨好的觀衆就那麽些。年輕的，90後呗。微博啥的不都是這些人在玩？《黑玫瑰》這劇本，純原創，故事确實不錯。我看着能紅。畢竟我們這些當前輩的，也得給青年編劇留些機會，是不是？”
李飛揚自覺被點到，連忙附和：“是，是。這電視劇能拍出來，然後又有這麽好的班底來做，是特別要感謝馬老師，東奔西走的。”
“嗨，跟我沒多大關系，我充其量也就是個包工頭。還是得感謝咱們岳總。”馬冉将馬屁轉拍給岳方存，後者與他碰杯，應該挺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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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得飛快，一盤接一盤。每個盤子都從慕寧的腦袋旁邊擦過，香味直竄，慕寧更餓了。
莊堯看着對面的小人兒望着菜盤眼睛發直，兩手趴在桌子邊沿，像個學生似的端坐，有點想笑。他提起筷子，推了推盤，象征性地夾了一筷子起來，道：“都呆着做什麽，先吃吧。”
一桌人甭管餓不餓，紛紛拿起筷子。
沒吃兩口，李飛揚起身倒酒。
岳方存看着李飛揚，說：“小李，我覺得這個行業現在，光有IP也不行。最後估計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專業的來。”
李飛揚心裏苦水不少，疊聲說：“唉，您不知道，專業的少啊。我們這行兒本來門檻就低……”話沒說完，那邊老朱插了句嘴：“岳總這話怎麽說？今年幾個大IP還是有紅相的，就是……啧，感覺就是差點兒運氣。”
話被帶跑，李飛揚只好悻悻坐下。
岳方存手裏IP不少，但今年所謂大IP撲街的作品也不在少數。這位不比莊堯，多少風雅些。他是典型的老板風格，只看賬本不看劇本。IP若沒收益，誰還會趨之若鹜。
“不是差運氣啊。”杜則嘆了口氣，道：“依法炮制的東西太多，觀衆也不好糊弄不是？”杜則撣了撣煙灰，接着說：“就眼下，這些市面上的。哪怕硬件本身沒大問題，沒明星，就賣不出去。行，那請個當紅的明星來吧。一進來，同時尬三部戲。一個劇組裏呆上二十天，替身十幾個，今天發燒明天感冒的。這能拍出什麽好東西來。——我們也想拍點兒能留下來的東西，但是錢這麽多，不賺才是傻。”
岳方存笑道：“怎麽，你們不喜歡替身？”
杜則知道岳方存以前也是最愛用替身的主兒，替身一天才多少錢，正兒八經的演員一天又得多少錢。這賬沒人比老板更會算。還是後來陳雪桦給吹的耳邊風，《黑玫瑰》這才沒有淪為替身作品。
杜澤此時連聲道：“岳總，在商言商嘛。”
莊堯沒插話，眼神老往慕寧那兒飄過去。
安娜咂了口紅酒，慢悠悠地補充道：“杜導說得在理，但現在這個狀況，的确沒轍。”一桌人都擡頭，等她的下文。只有老朱低着頭看手機，沒搭腔。
“其實那些當紅的明星，比普通演員忙得多了。打飛的跑活動，得維持曝光率，還得伺候粉絲。進組能擠出來二十天的都算敬業了。”說完，安娜在桌下暗暗踹了慕寧一腳，後者在一桌人裏吃得最認真，兩耳一閉，不聞不問。腮幫子撐得圓鼓鼓，像只倉鼠似的。
“幹嘛呀。”慕寧還不高興了。
“說幾句話啊，不然白來了。”安娜低聲打點他。
慕寧不是應酬型的，這些開口閉口只談錢的俗人跟前兒，他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想到這兒，慕寧悄悄望了莊堯一眼。
他和莊堯在一起十年，知道莊堯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明白藝術，懂藝術。他骨子裏或許也是自恃清高，看不上這些的。但看莊堯這副含笑不語的模樣，根本沒人覺得他清高。
因為莊堯談起錢來，真就是一副商人嘴臉。什麽戲能火，哪個商業片值得大投資，甚至與娛樂圈沾邊搭界的別的行業，他門兒清，玩得風生水起。
但若有幾個懂的，能與他聊幾句戲劇話劇，藝術哲學。他更能聊得來。
慕寧支着筷子望着莊堯出神，在他身上，雅俗共賞似乎也并非難事。可是自己是對這些沒完沒了的IP、鮮肉、所謂“精品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在《明星戰争》裏說的那番話便是他的心聲，有些事不得不做，但他有權厭惡。
莊堯感覺到這道目光，向慕寧看來。
慕寧慌慌張張挪開眼神，不小心将手邊的氣泡水碰倒了。聲音有些大，引得一桌人紛紛側目。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莊堯這才開口：“對了。聽說岳總準備出一部古裝劇？”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莊堯拉走了，慕寧埋頭擦桌子，松了一口氣。
“我前段時間跟天意娛樂的汪總吃了個飯。”岳方存說着的時候，陳雪桦坐在身邊給他夾菜，乖乖巧巧，花瓶模樣的漂亮，接話道：“他們現在不是在找鄭端拍戲嗎？”
“《玄門》。”老朱搶答，起身遞煙，岳方存也接了。
“對，就是《玄門》。請鄭端花了六千萬吧。拍戲加宣傳，六千萬打包，挺劃算的。我本來也打算請鄭端，結果前兩天過去一問，又漲價了。現在，人家開這個數兒。”岳方存說完，豎起一根食指。
“一個億呀，啧啧啧。”杜則搖頭驚嘆。
馬冉擺擺手，道：“嗨，老杜。沒什麽可驚訝的，又不是六千萬真金白銀。”
莊堯與岳方存都在笑。
對于這些着急上位的小生小花來說，幾千萬也不如一個好資源。開價多少，最後到手多少，怎麽都玩不過老總們手裏的算盤。
安娜與老朱幹的就是這給瘋狂給自家藝人加價的活兒，入耳也神色如常。慕寧卻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雖然有所耳聞，但這種片酬擱他出道的那個年代，簡直是天方夜譚。
馬冉見杜則不說話，又道：“一個億的談一談，還能殺殺價。看看鐘方圓，現在最紅的。電影一部接一部的爛片，電視劇打包開價一點四個億還多。有價無市，讓他們作去吧。”
杜則抽着煙，愁眉苦臉。導演原本是專注于藝術創作的工作。可身處國內這個鄙視鏈，導演除非是滿懷大獎，自有人脈，不然就是個打工的。芝麻大小的屁大點事兒都得管。
“認真創作的還是有。”李飛揚見縫插針：“咱們劇組就挺好的。”
話雖這麽說了，但李飛揚心裏哪有不明白的。現在劇作良心有什麽用？掙不到錢就是白搭。
《黑玫瑰》這個本子雛形就是純刑偵劇，馬冉看了，叫他改成愛情劇加刑偵劇。加班加點改完，把梗概向岳方存一說，人岳總說：不行。不夠纏綿悱恻，破案的太多了，沒人愛看。而且刑偵場景太多，燒預算，得再改。
李飛揚是左改右改，上改下改。硬是改成了網絡文學平臺上金榜文的套路。拿給他師傅一看，給他師傅氣得那叫一個七竅生煙。
可是李飛揚又能怎麽辦，他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再多的雄心壯志，終究不及飯碗一只。
